西疆由北向南的高旗，蕃平， 雪寧三郡，其郡城都作為邊貿(mào)城市開放。而郡城東邊的二十余里的地方， 和其他靠近西戎的縣，則分別屯集著數(shù)以萬計的軍隊(duì)。

    其中，蕃平有十萬大軍， 由鎮(zhèn)西大將軍楊朔親自統(tǒng)領(lǐng)。

    而蕃平和長寧， 則各布置了五萬大軍，其余還有五萬大軍，零散分布在邊防長城的堡壘里進(jìn)行偵查與防守。

    看起來， 西戎牧民能通過與大啟貿(mào)易換取糧食， 衣服， 茶葉等生活必需品，并不像北邊一樣經(jīng)常斷糧， 因此也并不時常襲擾大啟邊城。

    相比于北疆士兵的枕戈待旦， 西疆的氛圍要輕松很多。

    正是因?yàn)槿绱耍?dāng)西戎大軍偽裝成商貿(mào)隊(duì)伍攻入長寧時，長寧城中的守軍都沒反應(yīng)過來就直接丟失了重要的城門。

    緊接著，長寧堡守將嚴(yán)崢， 面對西戎的五萬大軍，連打都沒打就投了降， 整個長寧郡城與其身后的長寧堡， 都輕而易舉地落入了西戎手中。

    然而， 即使主將投了降， 民間的反抗也是此起彼伏。

    不僅僅是百姓， 還有那些投了降的士兵，也三五兩千地糾集起來反抗北戎大軍。

    “所有反抗者，通通殺無赦！”

    那彥圖滿腔怒火地下令道，想起什么，吩咐道：

    “去告訴那些長寧的中原守軍，反抗者，其家人同死！”

    然后下令將之前那些反抗西戎的中原兵的家人們，也全部抓起來殺死，頭顱掛在各大城墻上，用以震懾全城。

    西戎邊軍的家人都住在城里，要抓他們就猶如甕中捉鱉一般容易。

    殺雞儆猴，這次震懾會讓其他有反心的士兵心有顧忌，從而老實(shí)下來。

    聽完這吩咐，那彥圖的副將旭日干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臺吉英明！那些中原人就是不知好歹，咱們都沒像北戎一樣對他們進(jìn)行全城屠殺，僅僅是讓他們上交三分之二的財產(chǎn)和所有鐵器便已經(jīng)很厚道了，他們不感恩戴德便算了，竟然還敢屢次襲擊我們的勇士！就該好好殺一通，才能叫他們馴服！”

    對于先前那彥圖宣布的進(jìn)城不可屠殺搶劫的命令，手下不少人心中都很不滿。如今這一軍主帥，可算是想通了。

    那彥圖板著臉警告道：“殺人不是目的，叫中原人馴服才是。本王還需要那些中原人種地養(yǎng)馬，你們可別本末倒置，把城中弄得烏煙瘴氣！”

    旭日干表示知道分寸了，領(lǐng)命而去。

    這樣吩咐完，那彥圖心中的那一份焦躁感，卻依舊沒有平息。

    原本他是不打算在長寧城中大肆屠殺的。

    在他身邊的一年多，那位中原來的安和公主李舒儀改變了他對中原人的一些看法，讓他明白了中原百姓的創(chuàng)造力。像北戎一樣殺戮搶劫，非常目光短淺。

    若能讓中原百姓徹底臣服，那么多人，將會源源不斷地為他創(chuàng)造出難以想象的財富。

    所以，一開始他是打算以盡量和平的方式來統(tǒng)治長寧城的。

    可事實(shí)證明那樣根本行不通，中原百姓對中原的統(tǒng)治者是一回事，對他們這樣的異族又另一種態(tài)度。

    他們?nèi)肿迦松?，中原人多，若不徹底收繳他們的武器和糧食，他們一旦聚集起來反抗，西戎人在長寧城中的處境便會很危險。

    觀察了幾天，他發(fā)現(xiàn)還是要以屠刀和皮鞭，才能更好地震懾并征服這些中原人。

    “李閼氏……”

    他難得有些躊躇。

    閼氏是北戎臺吉的妻子。除了李舒儀這個中原公主閼氏，那彥圖還有一個西戎貴族出身的閼氏。

    如今他的后院，是兩位閼氏并駕齊驅(qū)。李閼氏雖說是外來者，如今在府中的地位卻并不比另一位巴圖部的閼氏差。

    聽到他未竟的話語，親兵道：

    “臺吉，遵照您的吩咐，一拿下長寧郡城，就派人去接李閼氏了。最多三四天，應(yīng)該就能達(dá)到長寧郡城?！?/br>
    那彥圖煩躁地?fù)]了揮手，卻終究沒說出讓李舒儀折回王庭的話。

    這一年多時間里，他與李舒儀之間發(fā)生了很多事。

    一開始，他對于這個不正宗的公主原本是很抗拒的，可無論他是忽視也好，羞辱也罷，她都淡然自若，只一心帶著自己的隨從們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聽著監(jiān)視她的人向他匯報，她如何一步步收服自己的奴仆與護(hù)衛(wèi)，面對巴圖閼氏的挑釁打壓，也屢次四兩撥千斤地巧妙化解，他便漸漸對這女人有了幾分興趣。

    后來她幫他識破了競爭對手的陷害，順帶恰到好處地進(jìn)行了回?fù)?，他便徹底被這位中原公主的溫柔與鋒芒吸引。

    時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認(rèn)，他好像真的有些在意這個聰慧美麗又堅韌的中原女子。

    眼下他需要李舒儀的身份，來為他安撫長寧郡城這些中原人的心。

    可他同時也明白，李舒儀此時來長寧郡城，必然會知道他殺了很多中原人。

    她不會高興看到這些。

    果不其然，他聽說她已經(jīng)到達(dá)將軍府，從軍營里特意趕回去見她，看到的便是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她從未用如此神情看過他。

    哪怕才嫁到西戎來的時候，她對他雖然疏離，甚至帶著些害怕，表面上看起來，卻也是溫和柔順的。

    “你離家許久，應(yīng)該也想家了。這府中我已經(jīng)讓人按照你們京城中人的喜好進(jìn)行布置，你看看還有哪些不足，叫人改一改。比起王城，我想你應(yīng)該更喜歡中原城池？”

    他提起瑣事，希望打破兩人之間的僵局。見她沒有說話，他走上前去，憐惜地?fù)崞剿词┓埙斓臒熋?，柔聲道?/br>
    “事已至此，不是你我能左右。但我希望能你高興一些?！?/br>
    李舒儀冷淡地盯著他，竭力壓抑著眼中的仇恨，冷聲道：

    “若我在你西戎汗國的王庭大肆屠殺，你高興得起來嗎？”

    說這話時，她仿佛一個渾身是刺的刺猬。

    一句話，頓時讓那彥圖明白了李舒儀的態(tài)度。他微微皺眉：

    “若非他們總是不聽話，我根本不會殺他們。說到底，是他們自己不知趣！不過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平民，你真要因?yàn)樗麄兏抑脷?？?/br>
    李舒儀眼中流露出nongnong的嘲諷。

    “這么說，竟是被殺的那些平民的錯？那彥圖，請你記得，是你們先入侵，他們才反抗的！”

    這話她說得鏗鏘有力，那堅韌冷傲的風(fēng)姿叫人心折，可她不自覺流露出的仇視，卻叫那彥圖分外惱火。

    他惡狠狠地捏住李舒儀的下巴，仿佛這樣，便能驅(qū)散她眼中那些他不想看到的情緒一樣。

    “李舒儀，你非得要為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惹怒我嗎？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我那彥圖的閼氏，我打下的城池，也同樣屬于你！”

    李舒儀卻擲地有聲地道：

    “我是大啟的公主，永遠(yuǎn)都是。你要屠殺我大啟的百姓，掠奪大啟的城池，我便與你勢不兩立！”

    這完全挑起了那彥圖心中的怒火。

    “好！好一個鐵骨錚錚的大啟公主！來人，把她押下去，嚴(yán)加看守！”

    李舒儀沒有等著人來拖拽，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離開了。

    一路行來看到的由大啟百姓人頭堆砌的京觀，深深地刺痛了她。

    她無法容忍自己與一個屠殺大啟百姓的劊子手親近，與那些用大啟百姓的血rou堆砌起來的舒適豪宅相比，她寧可身處囚籠。

    她來西戎和親，雖是被迫，卻是從成為和親公主的那一刻起，便肩負(fù)著維系兩邦和平的使命。

    所以，為了自己能好好活著，也為了兩國邦交，她努力地走進(jìn)那彥圖這個西戎最有分量的臺吉心中，希望通過感化他，來讓兩國之間維持更久的太平。

    可如今，兩方戰(zhàn)端已開，西戎已經(jīng)將屠刀揮向大啟，那彥圖便是仇敵。此時此刻滿心悲愴與仇恨，讓她無法再繼續(xù)委身于他。

    而那彥圖在讓人押走了李舒儀后，尤不解氣，大聲喊道：

    “來人！將對大啟開戰(zhàn)的檄文發(fā)到蕃平去！一刻也不要耽誤！”

    那檄文中，寫下的自然是他對大啟開戰(zhàn)的理由，以及停戰(zhàn)的條件。

    開戰(zhàn)，自然是以大啟拿宗室女冒充公主嫁給他為理由的，那么，作為停戰(zhàn)的條件，除了臨近西戎的十幾座城池，也得把原本他看中的六公主嫁過來，作為平息西戎汗國怒火的禮物。

    時至今日，那六公主李明月于他而言，只是個筏子，非得要把她弄來，也不過是因?yàn)椋@是嚴(yán)崢這位大啟將領(lǐng)投誠于他的條件。

    那位六公主，在京中強(qiáng)取豪奪，害得嚴(yán)崢次子身死，緊接著嚴(yán)崢的妻子也因?yàn)殡y以承受這樣的打擊中風(fēng)了，沒幾天便因救治無效身亡。聽聞嚴(yán)崢與其妻感情甚篤，他便覺得這是個機(jī)會。

    果不其然，他幾番派人游說后，報仇心切的嚴(yán)崢投靠了他。

    條件便是，要讓他把六公主李明月帶來，讓他為妻子與兒子報仇。

    事實(shí)便是如此，可這檄文發(fā)出去，倒還顯得他對六公主李明月多么念念不忘，志在必得一般。

    他不想讓李舒儀誤會，本是打算當(dāng)面與她解釋了再發(fā)出檄文，讓她知道，即使李明月來了，也絕不會威脅到她的地位?？伤绱藨B(tài)度，讓他只覺得自己的一腔赤誠被當(dāng)成了狗屎，便再也不想顧忌她的想法，只想立刻把檄文發(fā)到大啟朝廷，好一雪前恥！

    *

    “報——”

    “大將軍，長寧失守，西戎汗國向我大啟宣戰(zhàn)！”

    鎮(zhèn)西大將軍楊朔，接到消息就如同晴天霹靂，驚得他失態(tài)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自從與北戎開戰(zhàn)以來，他對西戎其實(shí)也暗自提高了警惕，卻怎么也沒想到，長寧這么大一座城，說丟就丟了。

    “先前怎么會一點(diǎn)消息都沒有？”

    長寧陳兵五萬，怎么也不可能被西戎瞬間攻破，一點(diǎn)求援的消息都送不出來。

    來報的士兵道：

    “聽說是嚴(yán)副將投了西戎，直接放西戎軍隊(duì)進(jìn)了城，根本沒有率部抵抗……”

    楊朔大受打擊，無力地跌坐回去。

    嚴(yán)副將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他以為他絕不會將個人情緒帶到軍國大事上來，便沒將已經(jīng)鎮(zhèn)守長寧多年的嚴(yán)崢調(diào)離換人。

    可如今想來，卻是他看錯了人。

    嚴(yán)崢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竟是根本不顧家國天下與民族大義了。

    有嚴(yán)崢配合，直接封閉城門與軍營，兩地有相隔近三百里，又怎么可能傳得過來消息。

    他這一次疏漏，卻是捅了大簍子了。

    戎族蠻子本就難打，如今還占據(jù)了中原的城池，有了其后的一整個郡的物資補(bǔ)充軍需，只會更加難纏。

    且對方已經(jīng)向大啟發(fā)了檄文，若一個月內(nèi)不拿他們要的東西來和談，便會全面開戰(zhàn)，不上報朝廷根本不行。

    整理好心情，他趕緊寫了一封請罪折子，將西疆的軍情與西戎的檄文一起，五百里加急發(fā)往了京城。

    開戰(zhàn)還是和談，都只有大啟皇帝才能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