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他的這些安排并不是杞人憂天。

    他自己比誰都清楚，汗國到底有多少兵力。他們與西戎東戎說的是，還有五萬大軍正在從其他部落匯集，可實際上，手頭的這些兵馬，幾乎就是他們能調(diào)動的所有了。

    一旦王庭破滅的消息傳來，他單憑這一萬五千人，便別想再大啟這里拿到任何好處了。

    一方面是大啟得知慎郡王滅了他們的王庭，必然氣焰囂張，再不把北戎放在眼里。

    另一方面，西戎和東戎各有五萬與八萬大軍，他這一萬五千人，也不會再有任何話語權(quán)。

    別說從大啟手中拿到好處，單是他先前在大啟領(lǐng)地上搶來的戰(zhàn)利品能不能保得住都未可知。

    他叫來心腹，拿出一封封了印泥的書信，吩咐道：

    “把這封信帶給大啟皇帝。交代清楚，必須由大啟皇帝親啟?！?/br>
    他在信中寫道，他很明白大啟如今的處境，若大啟想讓聯(lián)軍推遲開戰(zhàn)時間，便單獨給他十萬兩黃金的好處，雙方在大啟西門交貨，他可以為大啟延緩十天的開戰(zhàn)時間。

    他的任務(wù)底線就是大啟能打開天沙城，放北戎大軍出入。除此之外，他不關(guān)心他的盟友和汗國能得到多少。

    還寫道，此事不能在雙方洽談以及以后的國書中寫出來。

    他相信，大啟對他的身份應該有所耳聞，他這樣一個王子，在汗國里地位不高，自然也是缺錢的。想通過雙方洽談?chuàng)埔还P誰也不知道的外快，也在情理之中。

    大啟和談的大臣們不想慎郡王進京是有可能的，但嘉佑帝作為皇帝，此時此刻，必然是無比期待他的大皇子能來馳援。

    他們停戰(zhàn)如此蹊蹺，必然有絕對不能開戰(zhàn)的理由。

    他賭嘉佑帝不敢開戰(zhàn)。

    而這十萬兩黃金能為嘉佑帝爭取到的時間，或許就可能讓他們等到慎郡王繼續(xù)開拔的消息，少賠甚至完全不用再賠償東戎西戎任何錢財土地。

    第114章

    烏力罕確實精準拿捏到了嘉佑帝的命脈。

    眼看著戎族聯(lián)軍的最后通牒時間將近， 而李洵那邊還沒有任何消息，嘉佑帝心中一直猶如油煎。

    如今北疆大雪漫天，送信的驛站系統(tǒng)速度也會很慢， 根本做不到日行五百里的極限速度，路上稍微因為極端天氣一耽誤， 來回十二三天就過了。

    而且李洵給的是什么答復也未可知，他若是依舊不來，雙方再要交涉， 又是十幾天時間。

    再加上路上行軍緩慢， 等真的到達京城，需要二十多天。

    可京城的城墻，原本預計就是打七天左右就會出現(xiàn)明顯傾斜， 當時為了輿論造勢， 順其自然地和談， 距離發(fā)現(xiàn)時又耽誤了三天，實際上只剩下四天。

    一旦再次開打， 被戎族聯(lián)軍發(fā)現(xiàn)京城的破綻， 那恐怕是李洵的援軍即刻到來，戎族聯(lián)軍也不可能退卻了。

    更別提拿遠在一千多里之外的李洵麾下軍隊嚇住他們。

    可以說，此次若真的在三天后開打，大啟都城必破無疑。

    那將是大啟開國兩百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恥辱， 他丟不起這個人，大啟也承擔不起這樣的損失。

    烏力罕這封信， 和他所說的十天時間， 無疑是嘉佑帝此刻的救命稻草。

    他仔細一思量， 發(fā)現(xiàn)烏力罕確實是談判中的主導角色， 這大概是因為三汗國中， 北戎的整體實力最強，是以最有話語權(quán)。

    若能讓烏力罕暗中幫忙，倒是真的能給大啟再爭取一些時間。

    不過，十萬兩黃金確實很多，相當于百萬兩黃金，三百萬貫銅錢，都能再招兵三十萬了。

    對于如今的大啟國庫，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

    而且這是私下里給的，之后若和談不知道還要給多少錢財，所以，嘉佑帝思慮一番，覺得還是不能任由對方開價。

    他若不還價，反倒顯得大啟底氣不足。

    當然，還得太低，很容易讓對方惱羞成怒，也會壞事。

    而且，這事目前也不宜通過國庫出賬，不然必然會在朝中引起波瀾。

    屆時，他又該如何與大臣們解釋目前不能開打只能和談的真正原因？有些事，但凡說出去，就必然會傳到敵軍耳中。

    思來想去，嘉佑帝憋屈地發(fā)現(xiàn)，這錢竟然只能由他的私庫出。

    咬咬牙，他安慰自己，作為一個圣明的君主，為了江山社稷犧牲一些自己的利益是應該的。只要能保住京城，一切都是值得的。后世說起，也是他的一樁美談。

    于是，他開始回信給烏力罕討價還價。

    雙方經(jīng)過兩封信件的來往，最終將價格定為五萬兩黃金。

    這幾乎掏空了嘉佑帝私庫里的所有黃金庫存。

    五萬兩黃金，足足運了沉甸甸的五十車。雙方在城門附近，一手交錢，一手交契約。

    這樣的動靜，在烏力罕的有心遮掩下，戎族聯(lián)軍倒是沒人發(fā)現(xiàn)。

    可卻沒能瞞過負責全程禁軍統(tǒng)帥的陳太師，以及時刻留心著敵方動靜的魏平光。

    得知那些給敵軍運送東西的是陛下派的人，兩人立刻進宮求見，詢問此事。

    完成了這一樁交易，嘉佑帝自覺是為京城爭取到了時間，整個人都從容不迫了許多。

    他對兩人講起了其中始末。

    聽完后，陳太師立刻奉承道：

    “陛下深明大義！以后真相大白，全京城的百姓必然都會感念陛下的恩德?！?/br>
    嘉佑帝也自覺自己此番為江山社稷犧牲了不少，聞言也感慨道：

    “此番能以朕私庫中的些許錢財換得京城太平，百姓安樂，也是值得了?！?/br>
    說著又道：

    “此番也讓朕看清一件事，即使慎郡王不肯出兵，那戎族聯(lián)軍的將領(lǐng)各有私心，我朝未必不能私下各個擊破?！?/br>
    陳太師聞言，便道陛下說得很有道理，要去打聽那些將領(lǐng)們的背景，看是否能再找出什么破綻。

    唯有魏平光眉頭緊鎖，一言不發(fā)。

    嘉佑帝見他神色不對，詢問道：

    “魏卿可是有別的想法？”

    自從聽說嘉佑帝私下送了金子給烏力罕，魏平光心中便咯噔一下。

    可這件事是嘉佑帝私下里做的，還為此頗為自得，他若指出，便是直接打嘉佑帝的臉。

    可若是不說……此事根本容不得他不說！

    “陛下，臣有些擔心，那烏力罕此次來信，要錢是假，刺探我朝底線與實力是真。”

    他盡可能委婉地道。

    戎族聯(lián)軍給的最后期限近在眼前，嘉佑帝先前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便毫不猶豫地拿錢換時間了。

    如今冷靜下來，經(jīng)魏平光這一提醒，頓時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他先前只從烏力罕的信件與使者那里感受到了烏力罕的貪婪，覺得以烏力罕的身份，私下謀好處完全合情合理。

    而對他而言，爭取到的這十天時間，也可以保住京城，在和談里少付出甚至不出錢。

    卻完全沒想到，烏力罕區(qū)區(qū)一個雜種蠻子，竟有膽量如此算計他這一國之君！

    若烏力罕真是刺探，他態(tài)度強硬地拒絕，一文錢不給尚好，但凡他給了正面的回應，不管是直接給錢，還是如他之前那樣外強中干地討價還價，都只覺得讓對方覺得，大啟真的不敢打。

    更有甚者，對方會推測出，大啟京城扛不住對方連續(xù)十天的進攻，所以才私下收買他這談判使臣……

    他……竟是暴露了大啟的真正底線！

    見兩個心腹大臣都面色凝重地看著他，嘉佑帝心中懊惱極了。

    他試圖挽回一些九五至尊的尊嚴，強硬道：

    “那以魏卿之見，當時戎族限定的期限只剩下三日，京城的城墻卻最多支撐四天就會露出端倪，你能找到更好的解法？”

    魏平光老老實實道：

    “臣亦不能?！?/br>
    事已至此，真的已經(jīng)回天乏術(shù)，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嘉佑帝這才挽回了些顏面。

    可已經(jīng)鑄下大錯，若烏力罕真的是刺探底線，那他們就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若守不住京城與皇宮，便要隨時做好撤離的準備。

    “不到最后一刻，絕不能向百姓透露任何撤離的風聲，否則，敵人沒能察覺到破綻，反而是我們自己露了馬腳?！?/br>
    “是?！?/br>
    這個夜晚，對嘉佑帝和他的兩位心腹重臣而言注定是個難眠之夜。

    不過，第二天，已經(jīng)到了原本戎族最后的通牒時間，對面卻沒有出兵的跡象。

    第三天也沒有。

    嘉佑帝便開始猜測，是否是因為烏力罕真的信守承諾，收錢辦事了。

    然而，當日下午，軍中派到北城外的探子，終于打探到了確切的消息。

    陳太師親自來送了信：

    “陛下，城外的戎族聯(lián)軍里出了亂子！烏力罕前日夜里，率領(lǐng)北戎大軍秘密撤離了！其余兩戎族大軍的將領(lǐng)們，此時正群龍無首呢！”

    嘉佑帝頓時心頭一松。

    雖說被烏力罕那雜種騙了五萬兩金子，這對于一國之君而言卻是很丟人。

    可目前這事除了烏力罕，就只有兩個心腹大臣知道。

    他們?nèi)羰亲R趣，從今往后便該將此事忘了絕口不提。

    只要不傳出去，便不會影響他的威嚴。

    而這事的好處卻是實打?qū)嵉摹?/br>
    戎族聯(lián)軍一直以北戎馬首是瞻，如今北戎人撤走，短時間內(nèi)戎族大軍便不會再對京城形成威脅了。烏力罕走了，也沒人發(fā)現(xiàn)大啟京城的破綻。

    如此，京城迫在眼前的危機便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