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撞我 第5節(jié)
馬車里卻靜悄悄的,與車外的喧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闊別三年,夫妻二人首度相逢,與猝不及防相比,與陌生生疏相比,更令人難以招架的是滿室的尷尬和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氣氛。 安陽郡主與顧青山二人的婚事是當年由太后欽點指婚,明面上太后為寶貝外孫女安陽費心費力親選的一門天造地設般的絕配婚事,實則知道內(nèi)情之人明了他們二人的促成是一場明晃晃的政治婚姻。 顧青山的父親顧帥守護北境二十余年,在北境掌軍三十萬,當年顧青山九歲便隨軍遠赴北境歷練,遭陛下忌憚,最終以“孝順老太君”“圣心不忍”“代父照料”為由,將十四歲的顧青山從北境召喚了回來,放在皇家學院悉心培養(yǎng)。 明為培養(yǎng),實為質(zhì)子。 后顧青山日漸長大,他品學兼優(yōu),在一眾皇子及世家子弟中猶如鶴立雞群,文韜武略,樣樣出類拔萃,出生武學世家的他武技暫且不論,就連在文上,竟也破天荒的一舉高中探花,震撼滿京,可謂有著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超群絕倫,越發(fā)令陛下忌憚不已。 最終,在陛下的苦心盤算下,給顧青山賜了一樁完美無缺的婚事,將整個大俞最尊貴無雙卻毫無靠山的人選——安陽郡主賜給了顧青山。 安陽身上的政治色彩,聰慧如顧青山,如何會體會不出來。 故而兩人的結(jié)合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注定了牢固卻不牢靠。 尤其,成婚之前,二人之間的交集并不算太多。 而成婚次日,安陽還癱軟在床榻上酣睡未醒時,那顧青山便已毫無留念的直接撒手離去了。 二人從成親開始至今,說過的話超不過一個巴掌,加上分別三年,自然算不得親厚。 安陽甚至有種尚未曾出過閣的錯覺。 或許,這也是對方并不怎么顧及她的緣由之一罷。 如今冷不丁從天而降,還給了她那么大個臉,安陽能夠喜出望外才怪,能夠隱忍不發(fā),已是她活了整整十八年,并在宮中,在太后的親自教導下,學了整整十八年宮規(guī)能夠恪守并保持到最好的修養(yǎng)和禮儀了。 哼,能過就過,過不了,至少還有她的郡主府傍身。 這是成親三年來,安陽最大的感受和底氣。 是以,也甭妄想她會伏低作小,溫柔小意。 于是,在安陽吩咐完車夫后,便又自顧自的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了起來。 整個馬車里靜得詭異。 直到馬車行駛了一段距離后,車前有孩童亂跑,車夫緊急拉起馬繩嘴里高喊一聲:“吁——” 馬車有短暫的停留。 車身明顯輕輕一晃。 安陽終于忍不住重新掀開眼皮看了一眼。 這時,身側(cè)的顧青山也終于側(cè)眼朝她看去,淡淡開口道:“無妨,你可繼續(xù)睡。” 安陽聞言,目光直直看了他一眼。 或者……瞪? 視線卻只停留在對方堅硬的下巴上,瞥了一眼,便匆匆收回了。 顧青山迎上她的視線定睛看去,卻并沒來及捕捉到她的視線,正好目睹她美眸輕輕一瞥,哪怕此刻她高高在上,面無表情,也掩飾不了那雙眼下的含情凝睇,百媚叢生。 向來坐懷不亂的顧青山定定看了安陽一眼,沉吟片刻,難得主動開口問道:“這些年……可好?” 聲音平淡尋常,像是敘舊般。 話一出口,連他也有些驚訝。 結(jié)果話剛一落,卻見對方嘴里輕嗤了一聲,隨即嘴角微微一勾,嗖地一下將目光一抬,筆直無誤的對上了他的視線,沖他勾起一道無害笑容,沖他溫柔淺笑道:“大人風塵仆仆趕路,又耗費心神剛贏得一場精彩絕倫般的賽事,您屈尊在此安歇片刻罷?!?/br> 言下之意就是:閉嘴吧您! 敘舊? 他倆? 哪兒來的舊? 說完,笑瞇瞇的將嘴角嗖地一收,然后直接往身后軟枕上一歪,閉眼,裝死。 整個過程行如流水,美不勝收。 顧青山從那抹溫柔淺笑中讀懂了“閉嘴”二字,一時面色雖一如既往的平靜,卻最終將嘴角微微一抿。 至此,整個馬車里陷入一片死寂,再沒有發(fā)出過任何一丁點多余的聲音。 第6章 話說,跟往日無一絲異處,用過午膳后,安陽下午照例小憩半個時辰,醒來后用了半碗藥膳,而后來到了花榭。 郡主府有一片偌大的花榭,芳菲十里,艼香芷榭,美不勝收,里頭各色花卉,各色異草,應有盡有。 這里原是長公主府,長公主愛花愛草,耗費七八年筑造了這么一處人間天堂,卻不料花榭才剛剛修葺好,卻因難產(chǎn),撒手人寰。 安陽十歲時,繼承了這處諾大的宅殿,陛下念其孤幼,為了悼念兄妹之情,特將長公主府重新?lián)芙o了安陽,改為郡主府。 安陽一世可享長公主尊榮。 無論吃穿用度,禮儀規(guī)章,一律照長公主身份規(guī)格cao辦。 安陽對生母長公主并無一絲印象。 不過這偌大的府邸一草一木,一步一景處處是長公主的影子,便偶爾能從這一花一草中窺探出幾分生母的氣息。 安陽亦愛花。 她親自將從安伯侯府摘來的桃花一根根插在琉璃瓶中,用上好的絲帛在琉璃瓶口打上精美的結(jié),然后將桃花擺放在八寶亭的石桌上,聽說長公主生前極愛桃花,長公主府里的十里芳菲庭里頭便有一大片桃花林,不過不知是主人隕落,還是花匠疏忽職守,自長公主過世后,那片桃花園竟無端隕了大片。 安伯侯府的桃花園乃京城一絕,每年開得格外艷麗。 故而安陽每年春季會親自去往安伯侯府,給生母捧回一束桃花。 剩余的花卉,安陽則會親自曬干,部分制成干花待秋冬之際置于香囊之中,部分曬釀成桃花醬,用來冬日泡茶吃,再余下的,她親自提煉出桃花汁,再配以其余用料可制成蔻丹,用來給府里的姑娘們涂抹。 女子后宅生活清閑,往往需自娛自樂。 在打發(fā)時間上這一點,安陽倒是得心應手。 光是忙活這些桃花,安陽便已忙活了一下午呢。 她倒是難得忙碌,忙得忘乎所以。 夕陽漸漸西去,染紅了天邊的云彩,橙紅色的云霞打在成片成片的花海里,整片花海仿佛都閃爍著鮮橙色的光芒,而安陽就置身花海中,遠遠看去,成了花中仙子似的,一顰一簇都美得驚心,似幅優(yōu)美的侍女圖。 饒是時時看到,日日看到,卻時時,日日令人驚艷不已。 然而越是如此,越發(fā)叫一干人等憤憤不平,怨從心起。 “那位此番著實太過分了些罷,拋棄主子三年,讓主子獨自一人生生面對了三年如此流言蜚語不說,如今一回來竟又帶了個婢女回來,還是在宴上贏回來的,不是成心當眾打郡主的臉么?郡主何曾受過今日這般羞辱!” 話說自打回郡主府后,同去的三名婢女各個義憤填膺,心生不快。 就連性情向來最為溫和的綠云這會兒都有些于心不忍,暗自咬牙了。 不過盡管如此,她嘴里還是恭恭敬敬的稱呼對方一聲“那位”,而非“郡馬爺”,無他,只因顧家如日中天,在朝中有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權勢,而那顧青山又過于耀眼,他的身份地位遠超了“郡馬爺”一職,不然,若換作任何其他人,哪個敢給郡主如此臉色! 說著,綠云朝著花海中遠遠看了一眼,復又沖著身旁默默采花的蕉月道:“今日在馬車里時那位便一言不發(fā),非但沒有遷就哄著郡主半分,莫不是還給咱們郡主臉色瞧呢!” 綠云那會兒不在馬車上,豎著耳朵聽了一路,卻壓根沒有聽出個所以然來,一時憂心忡忡,頓了頓,又道:“原先那位離京時,咱們各個日日夜夜盼著能早些回,這樣咱郡主也能少遭些口水了,沒曾想千盼萬盼,好不容易將人給生生盼回來了,竟是這樣一副光景,如此這般,倒還不如不回呢!” 綠云嘟囔說著,將花圃中最耀眼的一朵鮮紅玫瑰掐下,小心翼翼地放入了跨在胳膊上的花籃里,頭一茬的玫瑰開得過早,雖艷卻不算最好,頭一茬通常摘下施肥或者給郡主泡澡用。 綠云動作小心翼翼,生怕折損了任何一片花瓣,一時嘴上又嘆了口氣,繼續(xù)道:“哎,沒想到堂堂人中龍鳳,當年遭多少世家千金愛慕搶奪的第一公子,竟是這樣一號人,太后當年莫不是瞧走眼了?” 綠云嘀咕說著,話一出口,又一臉警惕,立馬抬眼四看了一番,見周遭無人,這才大著膽子繼續(xù),卻是推搡了蕉月一把道:“哎,你膽子大,方才在馬車上,給沒給對方臉色瞧瞧,端沒端出咱們郡主府幾分氣勢來?!?/br> 綠云指的是方才在馬車上時,有沒有給主子“撐腰”。 郡主大度,看似為人高冷,不近人情,實則只有她們這些時時伴隨左右的侍女才知郡主的真實性情。 她們幾個侍女中,要數(shù)蕉月性子最為倨傲烈性,對郡主亦是最為維護,哪怕有人膽敢妄議郡主一根頭發(fā)絲,她聽了都恨不得要咬牙跟人干上一場才好,護郡主就跟護著小雞仔的老母雞似的,連七公主跟前的雪媏都不是她的對手。 眾人之所以這般氣憤的最主要的原因不僅僅在于那位棄郡主之不顧棄了整整三年,也不僅僅在于方一回來便在宴上贏了名美婢回來當眾打了郡主的臉,而在于—— 今日回府時,才剛剛下了馬車,甚至還未來得及入府門,便有人匆匆來稟,而那位滿京最耀眼的人中龍鳳甚至連門檻都沒踏上,只沖著郡主道了一聲“得晚歸”,便又匆匆駕馬離去了。 是的,闊別三年,過家門而不入。 不入便也罷了,他贏來的美婢倒是先他一步入了郡主府的府門。 這就不僅僅是打臉了,這可謂是明目張膽的作踐了! 這不成心膈應人么? 這一舉動,就跟個導火索似的,瞬間,將一系列堆積了整整三年的不滿一瞬間爆發(fā)了,于是,她們?nèi)齻€越發(fā)氣得厲害了。 蕉月見綠云嗡嗡嗡跟只小蜜蜂似的無個休止,一時瞪了她一眼,半晌,嘴一撇,心中暗搓搓翻了個白眼,心道:那位可是京城第一公子顧無憂,是郡馬爺,又不是宮里的太監(jiān),她哪敢。 嘴上卻道:“若敢欺凌郡主,便是第一公子又如何!” 正要再說時,這時陡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咳嗽聲于身后響起。 蕉月和綠云立馬緊緊閉上了嘴,一臉緊張的對視了一眼,下一瞬齊齊偏頭,只見郡主府的大侍女檎丹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來到了身后,正一片平靜地看著她倆。 方才還一臉義憤填膺、氣得咬牙的人這會子立馬齊齊乖順了起來,一臉溫順緊張齊齊喊道:“檎丹jiejie?!?/br> 檎丹看了兩人一眼,道:“不得背后妄議主子,這是郡主府的規(guī)矩,更是日后去了顧家要秉從的教養(yǎng)和儀德?!?/br> 說著,檎丹上下看著二人道:“一會下值后將郡主府的教令謄寫十遍,明日一早交到我屋子里來?!?/br> 檎丹語氣不急不重,不徐不緩,卻叫蕉月、綠云二人乖順得似個小貓,半分不敢違背,只恭恭敬敬道:“是?!?/br> 檎丹點了點頭,而后視線這才越過花海,落入對面的八寶亭,白色的帷幔隨風擺動,吹亂了亭內(nèi)之人的一縷發(fā),然而亭內(nèi)的人卻渾然未覺。 檎丹定定看了一眼,再看了眼天色,緩緩開口問道:“郡主心情可還好?” 頓了頓,又道:“可有失落?” 檎丹指的是那位過家門而不入一事。 綠云回道:“看著還好?!?/br> 蕉月卻道:“郡主每每心情不快時才最專注,當年同七公主決裂時亦是不聲不響了整整三日,還制出了一味新香來?!?/br> 檎丹看了蕉月一眼。 蕉月暗自多嘴,不該提及七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