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撞我 第73節(jié)
丹旸愣了一下,想了想,道:“這是第二次印的,之前印了一萬冊已搶斷貨了,對了,之前那一冊并沒有這一千余字的內(nèi)容,是這一次加印時加上去的,因多了字,被人找了出來,這才傳開了的!” 丹旸滔滔不絕的說著。 也就是說,這一冊西南會友的內(nèi)容是另外加上去的? 安陽下意識地便想起了七夕前夜,她給樂未央難堪的那一次。 所以,這是特意專門給她的……回禮? 看來,是故意用來惡心她的?。?/br> 第71章 傍晚時分, 顧青山下值。 今日剛剛處理完手頭上的一樁小案,親自領(lǐng)人封了幾家違規(guī)刊印的書局,這日難得早歸,然而不知為何, 剛走出府衙時, 眼皮忽然沒由來的跳了跳。 待回到將軍府時, 老遠(yuǎn)便看到姜明月叉腰立在府門前, 臉上的怨氣,半里路外都能感受得到。 顧青山眉心又是一跳。 翻身下馬時, 隨手將馬繩交給了門童, 看向怨氣滿盈的姜明月, 眉頭一挑, 道:“又怎么了?”頓了頓, 又問道:“郡主今日可好?” 不想,他話剛一出口, 便見明月那小妮子惡狠狠地咬著牙, 仿佛要朝他撲上來咬上一口的架勢,怒氣沖沖道:“你還有臉問!” 一副深閨怨婦的架勢! 頓了頓, 又氣呼呼道:“我原不知自打離開北疆后, 無憂哥哥竟變得如此朝三暮四了!” 又陰陽怪氣道:“怪道當(dāng)年要離開北疆回到這富貴迷人眼的京都來, 感情是回來風(fēng)流快活來了, 你瞧瞧,你瞧瞧,這才幾日功夫, 我聽過你的風(fēng)流韻事都不下一籮筐了, 一會兒小才女的, 一會兒縣主一會兒公主的, 哼,好在當(dāng)年我沒有嫁給你,不然還不得被你給氣死咯。” “郡主真真可憐,可憐仙子似的人兒,竟還要受盡這鳥氣,我聽縣主說她當(dāng)年跟公主好得能穿同一條褲子了,為了嫁給你,連小姐妹都不要了,就這樣了,你竟還如此欺負(fù)薄待她,無憂哥哥你簡直太過分了!” 姜明月叭叭叭的指著顧青山的鼻子一通臭罵著。 原來今兒個,丹旸拉著姜明月聽她給她科普了不少這些年關(guān)于他顧無憂的風(fēng)流韻事,從皇家學(xué)院說到與安陽郡主的婚事,從顧無憂外放說到昔日安伯侯府的美婢一事。 可謂是口若懸河,說得唾沫橫飛。 丹旸甚至還掰著手指頭細(xì)數(shù)了一遍,滿京上下,她一共點出了三十八名對那顧無憂牽腸掛肚之人,讓姜明月日后勢必代安陽重點關(guān)注這些對象。 這才知道,無憂哥哥竟是個招蜂引蝶的花心大蘿卜。 彼時,姜明月氣得咬牙切齒,只將手中的小青果子啃得嘎嘎作響。 不過,她不知道的是,丹旸當(dāng)年“敗壞”安陽那會兒,可是滿打滿算的,一共點了四十余名對安陽郡主覬覦愛慕的世家郎君了。 這兩人各自的擁護(hù)者在京城可謂是不相上下。 那個時候,她分明是站在無憂哥哥那頭的,如今她不過是調(diào)轉(zhuǎn)了方位,熟門熟路的將當(dāng)年之事站在安陽這頭得心應(yīng)手的重演了一遍罷了。 橫豎,姜明月被氣著了,氣得中午生生少吃了半碗飯。 一個時辰前,就已在此處氣勢洶洶的候著顧無憂了。 顧青山聞言蹙了蹙眉,對姜明月這般“喪心病狂”的指責(zé),理都未理,而是直徑問道:“今日可是又生了何事?”說著,瞇了瞇眼,道:“今日又有何人登門了?” 說著,雙眼再瞇,道:“可又是邑王府的那位縣主來了?” 顧青山狹長的雙眼透著一絲銳利,看人的時候,無端令人感到一絲緊迫氣息朝面上壓來。 姜明月冷哼一聲,道:“哼,橫豎你今日死定了便是!” 說完,姜明月氣呼呼地跑開了,跑去老遠(yuǎn),還是沒能忍住,最終又停下來,遠(yuǎn)遠(yuǎn)沖著那顧青山吼了一嗓子:“一會兒回房態(tài)度好點兒,別怪我沒提醒你!” 姜明月一跑開,便見顧青山垂目沉吟了片刻,隨即以指撫了下眉心,而后,將袖子一甩,大步往后院踏了去。 此時,夕陽西下,最后一抹余暉掛在天際,將落未落。 安陽以手撐面,撐在臨窗的貴妃榻上,一動不動,枯坐了一整日了,蕉月、綠云幾個憂心忡忡,卻又不敢上前叨擾。 將“未遠(yuǎn)游”最后一頁書看完后,安陽將書冊合上,而后緩緩閉上了眼,不知過了多久,慢慢睜開了眼,可眼中的震撼和復(fù)雜之色,依然久久不曾散去。 她雖不愛文墨,可到底自幼師出名門,自幼在皇家學(xué)院念書,那里的夫子乃整個大俞最博學(xué)之士,便是耳濡目染的,也多少沾染了幾分書香之氣,絕非尋常愚蠢呆笨之輩,不過是相較于那些天賦之輩,少了幾分勤奮和重視罷了,志不在此。 這些年來那樂未央漸漸顯露人前,安陽雖偶有聽聞,但她不喜詩詞,不喜文墨,便是看書,也多愛瞧一些話本或者民間雜文故事,權(quán)當(dāng)做瞧故事,打發(fā)光陰罷了,這還是她第一次認(rèn)真閱讀樂未央的作品,卻不想,心里的震撼久久不能平復(fù)。 這才在知道,也是,能夠被那么多才子擁戴,當(dāng)年在皇家書院時能夠被夫子另眼相看,甚至能夠被太傅偏愛,只恨她不是男兒身的女子,又豈非是尋常女子。 其實,早該想到的,畢竟,連他顧無憂當(dāng)年都隱隱“側(cè)目”之人,能夠在滿京或端莊,或美貌,或才氣,或高貴的貴女中,生生以庶出身份殺出一條道來的女子,豈非尋常之輩。 這本游記屈屈數(shù)萬之字,卻仿佛引閱讀之人身臨其境,隨著她一道游歷了大半個巍巍山河。 措辭之精妙,之老道,文墨之精準(zhǔn),之華麗,無不令人另眼相看,文筆華麗倒是其次,主要是提筆之人的那股子靈氣,那股子見識見地,以及那股子奇思妙想和書寫方式,無不令人感到新奇和震撼,實在令人難以想象,這竟是出自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之手。 關(guān)鍵是,這是那提筆人,也就是樂未央兩年前的游歷,那時,她不過才十三四歲。 那該是何等的妙人?。?/br> 這一冊游記,記錄了樂未央游歷兩年的所有事跡,途經(jīng)的地點,每一處的風(fēng)貌,氣候,民風(fēng),每一處地方的飲食習(xí)慣,甚至包括此地盛產(chǎn)的藥草,花卉,出過的名人大家,以及在游歷途中遇到的有趣奇聞異事,全部以一種詼諧又幽默又端正的方式記錄在冊。 說是游記,更像是一側(cè)百科全書。 怪道一經(jīng)發(fā)布,便令人搶斷了貨,說實話,沒有看之前,安陽不以為然,親眼一字一句看完了后,她心中的第一個感想是:甚至不輸一些前朝大家之作。 尤其,對于不曾出過遠(yuǎn)門的深閨女子,書中游歷的地方和一路游歷途中的所見所聞,仿佛與她們隔著一個世界。 安陽看完后,竟徒生出一股自行慚愧的心情來。 若非得知是樂未央所作,她必定以為是哪位閱歷豐富的名師大家所作。 一時,一種生生的挫敗感油然而生。 原來,美貌在深厚的才情面前,壓根不值一提。 忽然覺得自己這些年來,就像是個笑話。 一個庶女,她從來不以為然,沒有放在眼里,卻不料,是自己夜郎自大了。 這個世界上,永遠(yuǎn)有著超乎你意料之外的優(yōu)秀者。 樂未央或是其中之一。 至于描繪的那一千余字的西南友人招待之景,寒冷冬日里的干柴烈火,噼啪作響的點點火星,熱氣騰騰的一鍋菌菇鮮湯,雪夜中為她引路的一盞燈,以及茫茫冰川上的一抹黑色蓑衣,一字一景,沒有寫人,卻處處是人。 原來,他們曾在大雪中垂釣,在堅固冰川的冰河鑿洞垂釣,在河邊的小木屋生火取暖,甚至……熬湯作羹湯,熬的還是鮮美的……蘑菇湯,最后,在暮色下,為她點燈護(hù)送她歸去。 安陽甚至可以透過這寥寥千余字,十分清晰的想象到那是一副怎樣的畫面。 千余字,處處是懷念,處處是相思。 那是一個安陽全然陌生的世界,陌生的場景,那里,皆是她陌生的人。 縱使安陽內(nèi)心深處,有一個清醒的自己告訴自己,不過是用于刻意激怒她的辭藻。 可是—— 難以想象,那樣畫面里的他,是怎樣一個顧青山? 九歲隨軍,二十歲又一門心思奔走外放,或許,骨子里的顧青山就是個不安于現(xiàn)世的吧。 若是沒有那一紙婚約,或許,那樂未央才是他顧青山最佳的靈魂伴侶罷! 他們是可以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亦是可以一起雪夜垂釣,寒冬取暖的同路人,不像她,不過是個床榻之上令他癡戀的花瓶罷了。 活了十八年,安陽第一次有種……灰敗之感。 “怎么不穿鞋襪,也不怕著涼了……” 正當(dāng)安陽呆呆的看著前方,整個人隱在暮色中,思緒有片刻停頓之際,這時,周遭忽而響起了一道低醇的聲音,腳上忽而微微一涼,被一只手掌略微握住了,捏在手心試了試體溫。 這突如其來出現(xiàn)的聲音和人,讓安陽思緒一頓。 許是呆坐了許久,她的思緒有片刻遲緩,只以一種緩慢的姿勢緩緩抬眼看去,只見不知何時,那顧青山竟一悄無聲息的回府,回房,并來到了她的跟前。 她毫無察覺。 此時,西邊最后一抹夕陽褪去。 屋內(nèi)霞光散去,變得灰蒙不清。 昏暗的暗影投放在顧青山的身上,臉上,讓他的身影和面龐灰暗不清。 安陽微微仰著頭,盯著眼前的人看了片刻。 有那么一瞬間,她的眼神有些恍惚不清。 只覺得眼前的男人……熟悉又陌生。 與書中寥寥幾筆勾勒的人,相去甚遠(yuǎn)。 “怎么了?這樣看著我?” 顧青山一回來,便見她抱著雙膝呆坐在貴妃榻上,整個人一動不動,仿佛融入暮色中,成了一抹雕塑似的。 在顧青山的印象中,安陽郡主一向都是高高在上,是盛氣凌人,是優(yōu)雅端莊,是拿……眼尾掃人的。 還是頭一回見她這般…… 顧青山不知該如何形容。 像是有些……落寞和灰敗。 顧青山心目中的安陽郡主是這世間最濃艷的一抹色彩,而今,這一幕,卻是黑白的。 他還是更喜歡彩色的郡主,色越濃,越好,那樣的,才是她。 “怎么,不認(rèn)識為夫了?” 顧青山牽了牽嘴角,淡淡打趣著,牽起薄毯,蓋上她赤露的雙足。 玉足一片冰涼。 顧青山捏了捏。 而后,又抬手,屈起食指,刮了刮安陽的鼻尖。 卻不料,在手指觸及到她鼻尖的那一刻,她忽而偏頭,避開了。 顧青山手指微微一頓。 顧青山抬眼看去,只見安陽垂著雙目,偏著頭,沒有再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