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姐兒和六姐兒手牽著手，連連點頭。

    二姐兒低著頭，咬回溜到嘴邊的話，她們今天一共拿了八百塊出來，給佐領(lǐng)府上送了兩百塊。

    一衙役掃了一眼他們臺面上的凍奶塊，又轉(zhuǎn)到后頭看了看桌洞，他們的凍奶塊擺得整整齊齊，極方便查數(shù)。

    連臺面加桌洞里的，大約只有五百來塊。

    衙役便道：“行吧，六百塊，你們這炸牛乳賣五文錢一塊是吧，坐稅三十取一，市稅一貫稅二十，雜稅三十取一，一共……兩百六十文，交稅吧?！?/br>
    “兩百六十文？”六姐兒不服不平，咬著唇，壯著膽子道：“坐稅是什么？市稅是什么？雜稅又是什么？我們又沒有都賣掉，憑什么要按照六百塊交稅？”

    衙役眉頭豎起，霎時冷了臉色。

    玉格忙攔在六姐兒身前，躬身賠罪道：“小孩子不懂事，還請兩位官爺見諒?！?/br>
    說著一邊示意五姐兒數(shù)錢，一邊把二姐兒炸好的牛乳，雙手遞給兩個衙役，“請兩位官爺嘗嘗?！?/br>
    “哼，”衙役臉上怒意不消，沒有接玉格的炸牛乳，只冷笑道：“憑什么？憑大清律就是這么規(guī)定的，憑爺就想這么收稅。”

    “官爺息怒息怒?！庇窀襁B連作揖。

    五姐兒飛快的數(shù)好錢，碰了碰玉格，玉格忙恭敬的將炸牛□□給另一個衙役，又將荷包送給說話的衙役。

    另一衙役臉上倒是帶著笑，拿著炸牛乳挑眉道：“聽說，你們前兩天也在賣這炸牛乳？交稅了嗎？”

    玉格沉下胸口的悶氣，笑著從袖子里另取出兩只荷包，分送給兩人，“我們年紀小，不懂事，請兩位爺多擔(dān)待，多擔(dān)待。”

    千求萬請，終于送走了兩人。

    六姐兒咬著唇不出聲，眼淚死死的包在眼眶里，倔強的不肯落下，瞧著十分可憐。

    東海下意識要用袖子給她擦眼淚，舉到一半發(fā)現(xiàn)不妥，又忙放下，只手足無措的勸道：“哎，你別哭，不關(guān)你的事，他們存心找麻煩，你說不說都是一樣的?！?/br>
    六姐兒低下頭，眼淚一顆顆落到地上。

    五姐兒拿手帕給她擦眼淚，跟著勸道：“東海說得對，他們就是存心來找麻煩的。”

    二姐兒皺著眉頭，一聲一聲的嘆氣，情緒比六姐兒還要低落，似乎也要跟著哭出來。

    “這事兒是六姐兒不對?！?/br>
    東海不敢置信的看向玉格，不贊同而生氣道：“玉格！”

    玉格搖了搖頭，只對抬起頭來的六姐兒，講道理般慢聲道：“你也知道對不對？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自責(zé)沒有用，你這脾氣是該改改，這一回長了教訓(xùn)就好了?！?/br>
    六姐兒看著玉格，又落了幾滴淚，點了點頭，慢慢的止住了抽噎。

    玉格道：“咱們換個地方吧?！?/br>
    東海不解，“咱們才交了稅！”

    玉格苦笑道：“可咱們也得罪了他們，一會兒，只怕還會來人?！?/br>
    東海瞪眼，“這、怎么能這樣？”

    “怎么不能這樣，咱們這稅交得又沒個憑證，再另外來兩個衙役或是牙人，就說咱們沒交，能怎么辦？”

    東海瞪著眼，傻住了。

    玉格道：“走吧，咱們還是到內(nèi)城里頭去賣，雖說沒這處熱鬧，但都是旗人，只憑咱們這招牌，就多少能混到兩分薄面?！?/br>
    一行人垂頭喪氣的往內(nèi)城走。

    家里頭，陳氏這一上午也過得不怎么愉快。

    昨兒不少鄰居都瞧見了收印子錢的上她們家門，這一上午就明里暗里的過來打聽。

    旁的外人倒是能大門一關(guān)，都鎖在外頭，可家里的親戚卻是得好好接待的。

    陳氏的jiejie大陳氏便是一早就過來了。

    先聽了要還四千二百兩銀子，就倒吸一口涼氣，又聽說每月要還十兩銀子，更是直咂舌。

    “玉格這也太大膽了，這也能答應(yīng)？十兩銀子要怎么還？不說你們家這樣的，就是我們家，二弟他們家，一個月也拿不出十兩銀子來！”

    陳氏弱聲回道：“玉格兒他們做了炸牛乳賣，生意還不錯。”

    大陳氏呵笑一聲，“賣個小吃食一個月就能掙十兩銀子了？真這樣，豈不是人人都去做買賣了？你也真是的，玉格是小孩子，不懂事，你這么大了也不懂事？就由著他胡鬧？”

    大陳氏怒其不爭，又跟著擔(dān)心起來，“你說說你們這事，這可怎么辦才好？我倒是想幫你，可那是十兩銀子！往常還好，雖然拿不出十兩銀子，可一兩二兩的，我想想辦法，還是成的，可如今，唉，我們家明途大了，眼瞧著就要謀差事，明文要讀書，佳玉是要選秀的，教養(yǎng)上也是萬萬耽誤不得?！?/br>
    大陳氏表示了半天的憂心，又說了半天自家的為難，再指著金姐兒和銀姐兒罵了一通，“我說你也真是好性兒，還留著那兩個喪門星做什么？要是我，提腳就把她們攆出去，兩個禍殃子！”

    大陳氏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最后塞給陳氏兩百文錢，陳氏忙推回去，“不用，家里還有錢?！?/br>
    大陳氏道：“和我客氣什么？唉，不是借你的，是送你的，你們家這情況，我也不指望你還，只是多了我也幫不了，只有這一點兒心意了?！?/br>
    陳氏胸口悶悶，推拒不過，只能怏怏的收下。

    大陳氏沒留下吃午飯，說完話就走了，午時剛過，大哥陳慶也上門來問情況。

    “多爾濟沒在家？”

    “他和二弟出去應(yīng)酬了?！?/br>
    陳慶眉頭緊皺，“聽說你們家又欠了印子錢？昨兒都上門了？不是說這個月就能還清了嗎？怎么又欠了債？”

    陳氏細細解釋了金姐兒姐妹的事，陳慶聽罷搖頭，“當(dāng)初我就說這家不是個好的，二弟偏說這家好，你瞧瞧如今，唉?！?/br>
    陳慶搖頭嘆氣半晌，指點著陳氏分析了一通這條條路都不樂觀的后果。

    “這錢沒法還，根本還不上，你們怎么就敢應(yīng)？可不還吧，你們哪個能挨下這鞭子？逃吧，你們這樣的，能逃到哪兒去？只怕半路上就能折了。”

    陳慶一聲跟著一聲嘆氣，最后只搖頭后悔道：“我就說，當(dāng)初就不該嫁到這家來，你二弟只看這家是滿人，只看這多爾濟性子好，就把你說到這家，你看如今！唉，我就說，這家不好，可惜你和爹還有二弟，一個都不聽我的，你看看如今！”

    說完話，陳慶給陳氏留下三百文錢，也說不用還。

    陳氏送了陳慶到門口，偶爾視線碰上外頭瞥來的目光，就像被火燎般收回視線，只覺得面皮刺痛，渾身不自在，她明明站在自家院門口，卻像是赤裸著站在大街上，變成一條任人指點議論的可憐蟲。

    送走陳慶，關(guān)上門，陳氏低著頭，悶不吭聲的回道房間，手里拿著白得的五百文錢，心里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又過了一會，大姐夫家來人了，陳氏愣了愣，猛地坐起身，眼底滿是驚懼。

    好在，馬家沒有多打聽，只是送了些新鮮蔬菜過來，算是隱晦的表示自家不會悔婚。

    此時在外頭應(yīng)酬的多爾濟也不痛快，一是他本身就不善言辭，不喜交際，二是這花銷……

    昨晚，玉格給了他兩千錢，連吃飯帶送禮，也就小半天，這錢就花得干干凈凈。

    下午，多爾濟滿身疲憊的回到家，前后腳的功夫，玉格四人也回來了。

    金姐兒打開門，見擺攤車上沒有旁的東西，眼底劃過一抹失望，見陳氏過來了，忙低頭收斂起表情。

    陳氏出來看到擺攤車上沒賣完的大盤炸牛乳，面色一變。

    “怎、怎么了？”

    “沒事，”玉格笑著解釋道：“也就是大家的新鮮勁兒過了，沒事，反正這東西也能放?！?/br>
    說完，看向多爾濟問道：“阿瑪那邊可順利？”

    多爾濟點頭，“連賬房已經(jīng)給咱們換了欠條。”

    玉格微微有些詫異。

    多爾濟帶著些不自在的解釋道：“你們小舅舅牽線，讓我和連賬房兄弟相稱，往后咱們兩家常來常往，你們喚他連叔?！?/br>
    玉格輕輕松了口氣，從心底里露出笑來，這比她預(yù)想的要好得多，她原想著對方若是信了，若是想要交好，保不齊會生出聯(lián)姻結(jié)親的心思，無論是她還是jiejie們，這樣情況下聯(lián)姻都不合適。

    還好只是個彼此認個兄弟，瞧阿瑪這模樣，認個有錢又有人脈的兄弟，有什么好別扭的。

    玉格笑容輕松的轉(zhuǎn)頭對五姐兒和六姐兒道：“你們看，我就說有好消息不是？”

    五姐兒和六姐兒牽了牽嘴角，笑得極為勉強。

    她們今天一共賣了九百一十文錢，不算送出去的炸牛乳，只交稅和打點那兩個衙役就花了三百文，如今再聽說二兩銀子花出去了，沒哭出來已經(jīng)是不容易。

    倒是陳氏，今日難得的敏銳，急得慌得真要哭出來，“到底出什么事兒了？玉格你別騙額娘，你說實話。”

    玉格笑道：“真沒事?！?/br>
    見沒人信，玉格笑著攤了攤手，“好吧，有事，今兒我們在外城被兩個衙役刁難了，花了不少錢，今兒不算佐領(lǐng)府上沒結(jié)的銀錢，攏共掙了五百文左右，二姐是被衙役嚇著了，五姐兒和六姐兒是因為今兒掙少了不高興。”

    說完，玉格又笑道：“其實就是一天只掙五百文，一個月也能有十五兩銀子呢?！?/br>
    多爾濟和陳氏聽此，這才放下心來。

    陳氏又帶著些別扭的說道：“大哥和大姐聽說咱們家欠了債，都送了錢過來，大哥送了三百文，大姐送了兩百文。”

    陳氏的聲音低不可聞，“他們都說，不用還?！?/br>
    玉格抬頭仔細端詳了陳氏片刻，笑道：“那就先不還，把錢給阿瑪，讓他明兒晚上，請大舅舅、小舅舅、姨父還有姨父和小舅舅的同僚們吃頓飯，往后咱們就在內(nèi)城做買賣，這官兵衙役都要打點好了，這稅，這樣的收法，實在是了不得?！?/br>
    玉格想了想，又道：“置好一些的席面，五百文可能不太夠，一會我再給阿瑪五百文，寧可寬裕些，也別緊巴，再包一百塊凍牛乳去，用油紙裹好就行?！?/br>
    小提籃的錢能省還是省吧。

    “大舅舅和姨母那邊，直接把錢還回去，反倒傷了情分，過年的時候，額娘給表哥表姐們包一份厚些的壓歲錢就是了?！?/br>
    陳氏點頭答應(yīng)下來，心頭頓時松快了許多。

    陳氏和多爾濟松快了，五姐兒和六姐兒卻還是不大高興，只是藏著沒有表露出來。

    回到東廂，六姐兒才發(fā)愁道：“玉格，咱們手里可只有兩千五百七十三文錢了！這里頭，還有一千五百文的柜子錢呢，咱們月底要還十兩銀子！十兩銀子！”

    “我知道，”玉格點頭，慢聲道：“柜子的錢，明年二月才給呢，這個月二十九日，佐領(lǐng)府上還要給咱們結(jié)一千八百文，這就有四兩多了。”

    六姐兒斜睨著她，“那也還差一半多，做炸牛乳也是要本錢的，這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br>
    六姐兒說著擔(dān)心起來，“你們說，佐領(lǐng)府上會不會嫌咱們賣得貴，改定別家了？”

    玉格搖頭，“不會，你們也嘗過了，別家的炸牛乳不如咱們家的好吃，只要味道好，佐領(lǐng)府上可不差那點錢?！?/br>
    五姐兒道：“那咱們要不要也順道兒做些別的賣？”

    玉格笑著點頭，“嗯，這炸牛乳，原也只是個引子?！?/br>
    第33章 、新新鮮

    利息滾不盡的印子錢變成白紙黑字的固定債務(wù)，玉格的心神徹底放松下來，連日奔波勞累的疲憊也就泛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