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霜雪 第14節(jié)
依稀是她一見如故的人,孟西平實在陰險狡詐,喻沅心思跑偏了,手心發(fā)熱。 喻沅不動聲色地收回瞪他的目光,倒是有些可惜隔壁那些喜歡嚼舌根子的書生們已經離開,不然他們繼續(xù)說下來,讓孟西平親耳聽到有人罵他貪財好色,罵喻沅是女瘋子,這對誰都是一樣的滿面春風該變成凜若冰霜了吧。 孟西平坐在她身側,他的存在本身對喻沅就是十足十的壓迫感,更別說他故意將那只被喻沅咬傷的右手擺著桌上。 喻沅一抬眼就能看到他手掌上的白布條,密密層層包裹住掌心,看著比肩膀上的傷還要重視,布條里沁出點點血色,凝固成紅褐色,刺眼明顯。 兩個丫頭在徐府見過他,那時她們只負責看顧著喻沅,剛剛才注意到孟西平的手。兩個丫頭心里慌張,想到十二娘腦子糊涂的時候咬了孟西平,要替自家娘子掙面子,殊不知她們亂飛的眼神早已被孟西平納入眼底。 孟西平面色淡淡,沒有被別人打量的喜好。 喻沅似乎也反應過來,叫來過度緊張的瑩玉,冷淡吩咐:“你們兩不必陪我了,出去找糖人張買幾串糖人,再看看王家鋪子有什么好吃的糕點,不要山楂,等會買了一起送過來?!?/br> 瑩心一時沒明白,直覺不能讓十二娘和世子爺單獨待在一起,心直口快道:“娘子讓瑩玉留下照顧您,那些東西我一個人去買?!?/br> 喻沅瞥她,還沒說話,瑩心已經被機靈點的瑩玉拉著走了。 孟西平看著瑩玉兩人離開的背影,輕聲問喻沅:“你要帶著她們一起去帝京?” 喻沅想也沒想,斬釘截鐵:“當然要帶她們去。” 她想起前世幾個丫頭在寧王府死的死散的散,心里不太痛快,語氣帶刺:“偌大一個寧王府,難道容不下幾個丫頭?!?/br> 片刻后,她才反應過來孟西平話里的含義,堂堂寧王世子,為了得她一句承諾,何至于此。 孟西平卻是從她的回答里回憶起了什么,臉色沉郁,語氣露出幾分冷厲:“你是寧王府未來的主人,誰敢對你不敬,誰敢對你的丫頭不好?!?/br> 寧王府可是比刀山火海還厲害。 喻沅現(xiàn)在渾身的刺都豎了起來,感覺他話里有著試探,主動避開問題,齒間話語含著萬分凜冽:“我待這幾個丫頭就如姐妹一般,若有人敢害她們,休怪我翻臉無情?!?/br> 若說她剛才瞪的那一眼孟西平是玩鬧,現(xiàn)在才是冷酷無情,她真的會為了這幾個丫頭的安危拼命。 隔壁包廂里有人坐下,歡聲笑語里推杯換盞,好不熱鬧,對比之下,越發(fā)顯得喻沅和孟西平這邊寂靜無比。 孟西平先打破了尷尬的氣氛,望著因提到幾個丫頭驟然憤怒的喻沅,若有所思:“你對瑩玉她們一向很好?!?/br> 喻沅意有所指,語含譏誚:“真心換真心,孟世子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 孟西平從她的話里好像明白了什么,點了點頭:“她們對你忠心耿耿,在帝京是很好的助力,我會替你好好看著她們?!?/br> 他兩三句話離不開帝京,即使是些關心之詞,喻沅聽著也覺得刺耳。 前世孟西平就不怎么喜歡瑩玉她們,放任慧宜公主插手處置寧王府中事,她起初在府中艱難,下人們捧高踩低,瑩玉她們更是飽受慧宜公主為難。 瑩衣生病,喻沅正隨孟西平在行宮,在山上過了半個月,寧王府沒有信來。 后來喻沅歡喜回到府中時,只見瑩衣冰冷身體,明明只是普通咳嗽,慧宜公主攔著不肯替瑩衣求醫(yī)問病,也不許府中人往山上給她送信。 她的瑩衣,活活熬死在寧王府。 再到后來的瑩舟、瑩心,她們的死,暗中總能感受到另一只手在無形cao控,喻沅心里翻江倒海般,緊緊抿著唇,唇線直直的,顯示出主人心情極為不悅。 如意茶樓外,可以看見滾滾東流的江水。無邊落木,山染寒色,喻沅無限眷念地看著窗外,這里是她數年之后,好不容易再度見到的江陵秋天。 帝京是孟西平從小長大的地方,喻沅生于江陵,至死也不習慣帝京,不管是帝京的冷雪,還是帝京的飲食。 可惜,以后再也看不見,吃不到了。 胸中升起一股遺憾,喻沅沒注意到,孟西平一直注視著她,那目光里似悔恨,似貪戀,最終歸于一片沉寂。 喻沅扭回頭,看到孟西平的手掌,胸中那口氣倏地散去,軟了聲音:“世子爺中午還沒用飯吧,我叫小二來加幾個菜?!?/br> 她知道孟西平不太習慣江陵的吃食,成親后,喻沅偶爾會叫江陵來的廚子給她做菜解解饞,孟西平才漸漸跟著她吃上幾口。 他是典型的帝京人口味,喜辣厭甜,這桌上大部分菜他都不愛吃。 要論烹飪飲食,如意茶樓是江陵第一,徐知府那場宴會就是請的如意茶樓的大師傅親自掌勺,當然會做幾道帝京美食。 孟西平卻攔住她,那只手下意識要握住她的手腕,手指張開又蜷曲起來,慢慢道:“就這些吧,夠吃了?!?/br> 兩人一時無話可說,各自悶頭吃菜。 桌上茶點吃食樣樣精致,是喻沅千思萬想的味道,這會她突然沒什么心情吃,略動了動筷子,吃兩口就放下碗筷,悶悶地獨自喝著茶,余光時不時掃過孟西平。 孟西平子時才從喻府回去,忙活了一整夜。他記掛著與喻沅的約定,合衣在榻上休息了半個時辰,洗漱后就去喻府接喻沅,結果跑了個空,照顧她的周mama說十二娘出門去了,具體去哪兒也不知道。 他曉得喻沅心里還帶著氣,依她的性子,這口氣必須得發(fā)泄出來,馬不停蹄來找茶樓找她。 一早上水米未進,這會才喝上第一口水,孟西平抽了雙干凈筷子,絲毫不嫌棄這是喻沅吃剩下的飯菜。 他是餓壞了,風卷殘云,但孟西平吃相很好,賞心悅目,有股世家大族與生俱來的優(yōu)雅從容。 喻沅漸漸被他帶起食欲,重新?lián)炱鹂曜油堑狼逭赭|魚上多夾了幾次,魚rou滑嫩,滋味很好。 孟西平埋頭夾菜,突然道:“你喜歡的話,我從如意茶樓請幾個廚子到寧王府?!?/br> 喻沅抬頭看孟西平,沒拒絕他,見他右手使筷子動作有些不利索:“你肩膀上的傷怎么樣,可請大夫看了?” 她一說話,話頭便止不住,在更多問題冒出來之前,心內克制住。 孟西平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轉眼看她,輕描淡寫地說:“傷的重,一時半會好不了,忍一忍就過去了?!?/br> 仔細瞧瞧,孟西平臉上確實缺了點血色,他是嬌生慣養(yǎng)的世子爺,但凡傷筋動骨,要在府里修養(yǎng)許久,老王妃一日三餐地給他送補湯,皇帝與貴妃送來太醫(yī)噓寒問暖,那叫一個眾星捧月。 喻沅實在沒想到這次孟西平受傷如此嚴重,還會逞強趕來江陵。 她心內斗爭片刻,慢慢松開手,從腰間摸出一個青色小藥瓶:“我剛才從藥鋪拿來的,聽大夫說這藥專治刀劍傷,能加速傷口愈合,緩解疼痛,你拿著回去試試?!?/br> 這么一小瓶藥,花了喻沅不少錢。 那青色的藥瓶伸到孟西平眼前,襯著她的手白生生的,猶如一段霜雪色。 作者有話說: 努力提升碼字速度ing ヾ(?°?°?)?? 第19章 瓷瓶小小一個,就躺在喻沅潔白無瑕的掌心。 孟西平眼前能浮現(xiàn)出喻沅在藥鋪門口駐足停留的樣子,她或許是在來茶樓的路上突發(fā)奇想,又在藥鋪門口猶豫徘徊許久才走進去,而后輕聲細語詢問大夫,向大夫形容他的傷口,替他買來這瓶藥。 他的十二娘,最是嘴硬心軟,一如往昔,昨夜看了他的傷就心軟,這么輕易讓他得逞靠近。 就算喻沅真的瘋了又如何,無論她變成什么樣,是吃人的怪物,還是瘋癲的癡人,也不妨礙孟西平將喻沅帶回帝京。 翻騰紛飛的戾氣煙消云散,孟西平的目光軟和下來,從喻沅手里接過藥瓶子,他的手指輕輕在喻沅的掌心擦過,泛起一圈酥麻的漣漪:“好,多謝十二娘關心?!?/br> 喻沅神態(tài)從容自如,看起來沒感受到孟西平的觸碰,她飛快收了手,垂頭輕笑,像是山巔春雪融盡,乍如一汪雪水,汩汩匯入溪流,笑容清新明澈,春風里群山皆青。 孟西平被春風吹得一蕩,他拿了藥,沒有要給傷口上藥的意思,反而將帶有余溫的藥瓶收入懷中,手上的白布條更加刺眼。 喻沅有些緊張地看著他,想了想,沒忍住問他:“那天我下口沒輕沒重的,世子爺給我看看你手掌上的傷?!?/br> 她努力回想,咬他手掌時,她心里存了泄恨的心思,故意使蠻力,咬的她自己牙齒和腮都痛了一兩個時辰。 記得牙齒曾經隱約咬到他掌心上的軟rou,但喻沅看過他肩膀上的血糊糊,孟西平既能忍著這么重的傷晝夜兼程,手掌上的傷口對他來說只是小打小鬧而已。 她眼前閃過血rou模糊的一張手,看著嚴重,沒傷筋沒動骨。 喻沅聲音越來越小,話音末尾帶上一絲懷疑:“最多不過一兩個月就能好全乎了吧。” 現(xiàn)在這樣,有些大費周章了,喻沅忍不住胡思亂想,莫非當時她咬到哪些要命的xue位了? 孟西平臉上飛快閃過一個妙不可言的笑容,分明捕捉到她眼底微末的憐憫,像是什么陰謀得逞,溫柔地安慰她:“你咬的傷口不深,不礙事,只是扯動起來有些痛,我把手包起來是怕嚇著你?!?/br> 他慣用右手,裹著是為了防止蹭到血rou,也是故意做給喻沅看的。 喻沅越看他表情越覺得不對勁,出其不意,猛然抓住他的手:“讓我看看,傷得很嚴重嗎?” 隨著她的動作,孟西平垂眼看她。 喻沅眉間一片憂色,脖頸慢慢彎下去,滿眼只見她嫩滑纖細的后脖頸和起伏的后背,溫柔地令人心顫。 孟西平目光偶然落在她白玉似的耳垂上,好像是他的錯覺,被盯著的耳垂?jié)u漸染上層嬌嫩的薄粉色。 包廂里安安靜靜,能聽見兩個人一輕一重的呼吸聲,此起彼落,連綿不絕。 喻沅專注一層層揭開他手上的布條,揭開時,她呼吸凝滯了一瞬。 只見孟西平掌心里深深淺淺數個牙印,嵌在掌紋里,有些已經結了黑色的血痂,傷重的部分因喻沅的觸碰仍滲出點點血跡,翻出里面鮮紅的血rou來,看著便覺得痛。 喻沅看著傷痕縱橫交錯的手掌,覺得心驚rou跳地,那日她竟咬得這樣重,不比他肩膀上的傷口給她帶來的沖擊力小。 她朝孟西平伸手:“把藥給我?!?/br> 孟西平痛快把還沒踹熱乎的藥遞給喻沅。 給他的傷口上灑了一層藥粉,喻沅重新將孟西平的手掌包扎起來:“你肩膀上的傷要勤換藥,自己不方便就讓徐府下人幫你。” 孟西平只在喻沅面前在乎這點傷口,心想著下次該用什么辦法騙她。 同時,他銳敏地感受到喻沅很在意徐府,因為他的突然出現(xiàn)被牽連到了,孟西平凝視著她:“我到江陵后,從未在徐府留宿過?!?/br> 喻沅有些意外,他和徐靜敏關系不錯,又因為徐苓在徐府出現(xiàn),她便理所當然以為他住在徐府:“那你現(xiàn)下在何處落腳,怎么不住在徐家?” 孟西平柔聲解釋:“徐知府上任除了夫人,只帶了一個徐苓,徐家女兒未曾婚配,若是我住在徐府,瓜田李下,惹人閑話?!?/br> 他要是敢在徐府住兩晚,消息一定會提前傳回帝京,徐苓恐怕要被自帝京千里而來的眼刀們戳死。 就連喻沅怕是也要因為這事連帶著在帝京風光一陣,還沒成親,未來的寧王世子妃便要先感受孟西平的朵朵杏花香。 既然孟西平不提,喻沅也沒主動請孟西平住到喻家,她眼睫輕顫,溫婉地說:“帝京女兒家個個千嬌百媚,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想要什么樣的沒有。徐苓jiejie說,中意世子爺的人很多。世子爺就沒有自己喜歡的?” 孟西平面容沉肅,險些將茶杯捏碎。 原來喻沅心里還抱著這種想法。 他指尖動了動,目光閃爍,從懷里扯出那個荷花鴛鴦玉佩:“我打從娘胎里出來就知道,身上有一樁親事,須得守身如玉。后來換了庚帖,會寫的第三個名字便是喻沅,知道要等著喻十二娘來帝京成婚?!?/br> 守身如玉…… 喻沅看他的眼神奇怪,原來寧王世子也會講笑話。 孟西平早些年那些風流韻事,什么折花滿衣,郡主們?yōu)樗麪庯L吃醋,千金求一朵他手中花,喻沅快能背誦了。 她懷疑地看向他:“可是我聽徐jiejie說,帝京中人人仰慕世子風姿,自薦枕席的人多得是,坊間更是有風流旖旎的故事為人傳道。” 孟西平溫笑,他目光漸漸移到她臉上,目光無比真誠:“十二娘,那些傳言只是傳言,都不是真的,我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