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霜雪 第40節(jié)
喻沅平靜地看了好一會, 瑩心正想問她應(yīng)該如何處理。 她撩開濃密的烏發(fā), 露出干凈修長的脖頸, 示意瑩心拿起來,語氣平淡:“既已如此,幫我戴上吧?!?/br> 瑩心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當(dāng)日在醫(yī)館里面是親眼見到十二娘將這塊玉佩取下來的,她飛快垂下頭,默默取來,輕緩地替喻沅扣上:“娘子,已經(jīng)戴好了?!?/br> 喻沅低頭,捏了捏那塊冰冰涼涼的玉佩,將它藏入衣中,很快便被她的體溫燙暖。 瑩玉端著官驛準(zhǔn)備的早飯進(jìn)來,等喻沅用完,用手指戳了戳外頭,撇撇嘴,樣子有些不情愿。 喻沅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向門外,隱隱約約可見一道黑色的身影,佇立在門口,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又仔細(xì)看了一遍那道身影,移開目光,換下衣衫,柔聲問:“怎么了,誰惹得我們瑩玉生氣了?” 瑩玉便偏頭看門口,故意對著外面大聲道:“那個大木頭現(xiàn)在就站在外面?!?/br> 喻沅想了一會大木頭指的是誰:“你說的孟一?” 瑩玉點(diǎn)點(diǎn)頭:“就是那死不說話的大木頭,現(xiàn)在守在門口,娘子可要婢子將他趕走?” 喻沅上了一層淡淡的胭脂水粉,遮住蒼白的唇色和泛著淡青色的眼圈,才拉開房門。 門外,孟一站得筆直,垂下頭守在門口,像一尊沉默又可靠的門神。 喻沅轉(zhuǎn)身站在他身前,濃密的眼睫掩蓋住內(nèi)心所有思緒:“孟西平叫你來的?” 孟一老實(shí)回答:“是?!?/br> 喻沅掃了他一眼,眉目有些冷:“既然是我給你起的名字,你還是跟在我身邊吧,記得換身衣服。這身灰衣,我很不喜歡。” 孟一退后一步,跟在她身后,如同沉默的影子。 瑩玉故意扭回頭瞪了他一眼,孟一什么表情都沒有,倒把她搞生氣了。 她覺得孟一好像變了一個人,可要說具體變了什么,又說不上來。 喻沅腳步放緩,故意慢了一步,冷冷淡淡地喊人:“瑩玉?!?/br> 瑩玉立刻蹬蹬兩三步奔上喻沅:“娘子叫我做什么?” “沒什么。” 下樓時,喻沅聽到孟西平和趙繼明就坐在樓下說話。 趙繼明語氣有些畏畏縮縮的,倒不像初見時和孟西平就差稱兄道弟的親密態(tài)度。 她停下,倚靠在樓梯欄桿上,默默看過去。 “這折子里其他部分都可以,這些內(nèi)容你再斟酌斟酌?!泵衔髌侥弥P,說著將兩三行字抹去,“我和喻沅從未來過青陵,和臥龍山從無關(guān)系。” 趙繼明語氣恭謹(jǐn):“我這就去改?!?/br> 孟西平擱下筆管,捏了捏眉心,瘦弱清雋,像是懶得再開口說話。 趙繼明重新寫了折子,問孟西平:“世子打算何時和喻家娘子返回帝京?” 等了許久,孟西平才道:“我和十二娘今晚就走,官船不能繼續(xù)耽誤,誤了回帝京復(fù)命的時間?!?/br> 趙繼明點(diǎn)頭:“那我送一送世子。” 孟西平許是察覺他的異常,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住他。 聽孟西平提起自己,喻沅偏了偏頭,往下走了兩步,才看清楚孟西平現(xiàn)在的樣子。 舊傷才好,又添新傷。 他穿了身葡萄紫的袍服,雪白的衣襟襯得他臉色蒼白,無端端生出許多病弱之氣起來。 喻沅看到,卻眸中一暗,低頭看她自己的打扮,也是同樣的一身淡淡紫色。 孟西平和趙繼明說完,隨意抬眸看向樓上,正好對上喻沅的視線。 她的目光清凌凌的,靜靜站在樓梯上,孤立如辛夷,不回不避,和孟西平緩緩對視。 他留意到喻沅脖間露出來的一小段紅繩,斂眸低笑:“十二娘。” 喻沅也輕聲回他:“孟世子?!?/br> 她慢步下樓,衣衫落在樓梯之間,流水般層層疊疊漫下來,經(jīng)過孟西平身邊,帶來一股隱隱幽香。 瑩衣正好帶著一個人進(jìn)來官驛。 喻沅徑直走向那邊,對丫鬟引進(jìn)來的人說:“煩勞大夫幫忙看看這位郎君胸前的傷口?!?/br> 她纖長的手指,指向孟西平。 趙繼明默默看著,驚險一夜過去,孟喻兩人只互相打了個招呼,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像他心里想的那樣。 孟西平就跟官驛里頭被摸順了毛的貓似的,帶著大夫去了自己的房間。 喻沅提著裙角,正要也跟著上去。趙繼明突然叫住她:“十二娘?!?/br> 她扶著樓梯,轉(zhuǎn)頭斜睨趙繼明。 喻家娘子做出這樣的表情,竟讓趙繼明想起孟西平那日在臥龍山頂,緩緩看過來的樣子。 趙繼明心虛了一瞬間。 喻沅緩緩道:“趙縣令叫住我有事?” 趙繼明站在下面,對著她說:“我有兩三句真心話,想和十二娘說一說,不知女娘愿不愿意聽?!?/br> 喻沅松了裙角,下樓坐到他對面:“趙縣令請說?!?/br> 趙繼明笑了笑,親自給她倒了杯茶:“世子喚我趙繼明,女娘可同世子一般,直接叫我趙繼明即可。” 喻沅低頭喝茶,擺擺手,叫瑩玉她們站的遠(yuǎn)了些。 樓上安靜得很,樓下也是一般。 “我自小跟在世子和徐靜敏身后長大,數(shù)次得他庇佑,心里早已默默將他看做兄長。青陵數(shù)日所見,有的話不得不替世子爺說,靜敏兄長是個悶葫蘆,我怕今日不說,以后更沒機(jī)會了?!?/br> 等喻沅喝完,趙繼明終于開了口:“陛下曾經(jīng)數(shù)次想給世子爺重新賜婚,都被他給拒絕了。女娘可曾知道,單單他要來江陵找你這件事,在帝京就受了無數(shù)阻攔?!?/br> 這些話喻沅也認(rèn)同,她早就從前世帝京貴族們待她的態(tài)度里看出來,寧王世子妃這個位置有多搶手。孟西平的種種行為,可謂潔身自好。 趙繼明看著喻沅的臉色,思索著說:“世子爺這人面上溫柔,心思藏得極深。那日他給你的泥偶,是他親自挑了許久的。女娘隨隨便便就轉(zhuǎn)送給了丫鬟,可世子爺依舊一言不發(fā),未曾替自己爭辯半句。昨日為救女娘受傷,為了不讓女娘擔(dān)心,一直強(qiáng)忍痛楚。往后到了帝京,還請女娘珍惜眼前人。” 喻沅聽完,尤其是聽到后半句,似笑非笑地雙手托腮:“這是孟西平叫你和我說的?” 趙繼明搖頭承認(rèn):“是我自作主張,冒昧找上女娘,不曾和世子商量過?!?/br> 喻沅哦了一聲:“好,那我就算有話要和你說了?!?/br> 趙繼明看她,可又不敢盯著她的臉,虛虛看向空中。 喻沅柔聲道:“你們都說孟西平對我極好,與我身份懸殊,于是認(rèn)定這樁姻緣是我撿了天大的便宜??伤麃斫辏銈兌记宄?,他不僅僅要為了來接我去帝京,身上還有要事要辦,時常消失不見。就連選擇在青陵停下,他也是另有所謀,被瞞著的只有我一個?!?/br> 她的語調(diào)柔柔地,說出來的話卻帶著冷意:“從頭到尾,所有的事情我全然不知。孟西平隨手打發(fā)貓兒狗兒,我也要感恩戴德,接受他賜予的一切。我有時感動,有時懷疑,有時害怕,他任由我揣測不安,從不解釋,莫非天底下的夫妻都這樣過日子?” 她面無表情,低聲喃喃:這樣下去,只會重蹈覆轍。 趙繼明沒聽清她后面一句,嘆了一口氣:“世子爺這樣做,必然有他的理由?!?/br> 喻沅沒頭沒尾地接:“所以,最開始我是相信他的。” 她捏著茶杯,盯著留在里面的碎葉子:“既然你視孟西平如兄長,也知道他的性子,不該勸我?!?/br> 趙繼明苦笑道:“是我多嘴了,弄巧成拙?!?/br> “更何況,“喻沅一口氣沒說話,對著趙繼明冷了臉,“這是我和孟西平之間的事情,有什么誤會,應(yīng)他來和我商量,該我道謝的,我自會找他。你在里面摻和什么?” 趙繼明思忖片刻,鄭重地說:“我今日不該來找女娘,該為此番話向女娘道歉?!?/br> 喻沅放下茶杯,軟下聲音:“多謝你這兩日照顧,今天你我之間的這番話,我不會和孟西平說?!?/br> 作者有話說: 趙繼明:早知道孟世子已經(jīng)賣過慘我就不替他賣慘了…… 大家晚安。 第48章 喻沅慢悠悠上樓, 眼神不知道放在何處,一邊思索,一邊邁著輕而緩的步子, 仿佛踩在云中, 兩三步就走到了樓上。 孟一如鬼魅般在墻角出現(xiàn),喻沅抬頭不著痕跡地看了他一眼。 他再出現(xiàn)時換了身黑黢黢的衣服,拿著一柄樸實(shí)無華的劍,散入人群里完全不起眼, 恭敬地跟在她身后, 沉穩(wěn)聽話了許多。 瑩玉將他擠到身后, 在喻沅耳邊問:“娘子為何要留下他來,要留也選個乖巧聽話的?!?/br> 孟一被她故意撞開, 反而更落后幾步, 沒有要和瑩玉爭鋒的意思。 喻沅瞧他那默默無言受盡委屈的樣子有些眼熟, 心下冷哼一聲,收回余光, 問瑩玉:“你這丫頭素來都好熱鬧,怎么單單看孟一不順眼?” 瑩玉剛要說話,轉(zhuǎn)眼看到前面站著幾個高大威武的灰衣男子, 憤怒的聲音頓時小了下去:“世子爺送來的人,又不是一心向著娘子, 婢子看他便覺得心里膈應(yīng),替娘子委屈?!?/br> 喻沅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額頭, 給她安排了個新活:“既然你看他不順眼,我暫且將孟一交給你使喚調(diào)|教, 等你滿意了, 再讓他跟在我身邊, 好不好?” 瑩玉這下被哄好了,氣勢洶洶地去找孟一。 喻沅偏頭,看著瑩玉的手指頭險些戳到孟一臉上,孟一也沒有任何反抗,露出個冷淡的笑容來,對幾個跟著的丫頭道:“你們都去收拾行李吧,該扔的扔,該買的買,下次再停下說不定便是帝京了。” 打發(fā)走其他人,喻沅抬眼看了看天字一號房,聽得里面的動靜,腳步忽的頓住,沒急著進(jìn)去,繼續(xù)剛才被打斷的思緒。 剛剛在樓下和趙繼明的一番對話,雖然結(jié)局不歡而散,但是他的一些話,還是入得喻沅心里,泛起一絲漣漪。 經(jīng)臥龍山上一變,再加上孟西平如今堅決的態(tài)度,在路上再想離開就難了。 他將孟一送回來,何嘗不是一種試探。 只是,喻沅心底十分好奇,孟西平今生為什么態(tài)度大變,做出一幅非她不可的樣子,難道帝京里又出了什么變故。 她站在外面,想了許久,等到里面的聲音漸漸消失,終于推開虛掩著的房門,走了進(jìn)去。 入眼便是孟西平脫了上衣,大大方方袒露出來的胸口,薄而有力。 他迎上去的那一刀,實(shí)在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幸好那刀上沒毒,但是傷口被臟兮兮的江水泡過,主人又在馬上顛簸好幾個時辰,傷處簡直慘不忍睹,只早上一會的功夫,血rou和衣袍黏在一起。 大夫正在給他清理傷口,被身旁護(hù)衛(wèi)帶有殺意的視線盯得頭皮發(fā)麻,手一抖重了些,撕下來一團(tuán)血糊糊,落在他脖子上的眼神更加毒辣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