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霜雪 第43節(jié)
孟西平?jīng)]有立刻給她解答,等東西都拿上來了,讓其他人先退出去。 被火氣熏得心內(nèi)燥熱,孟西平盯著十二娘烤火,察覺她身體漸漸變暖,才繼續(xù)說:“我在漕運上面查出了些貓膩,本來不想牽扯到你,沒想到他們追得這樣緊,直奔你我而來,這一路,還得連累你陪我擔(dān)驚受怕?!?/br> 喻沅想到了別處,蹙著眉若有所思:“所以臥龍山上你來的那么快,因為你暗中防備那些人,早有布置?!?/br> 孟西平總覺得她這話里有點微妙的遺憾,遺憾沒能真正逃離他:“誤打誤撞,我也沒想到你能甩掉我的人?!?/br> 喻沅沒料到她也會被牽扯進去,心中不解:“如此清楚你的行蹤,想來一定在朝中有人幫助,世子爺心中可有人選?” 孟西平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們也有好幾波人,目的各不相同,但……” 他突然眉頭緊鎖,猶豫看向坐著的喻沅:“你們一定已經(jīng)知道我將你帶上帝京,或許會將目標(biāo)對準(zhǔn)你?!?/br> 帝京里勾心斗角的事情不少,喻沅從前便懶得摻和進去,太子位子未定,好些人來拉攏喻沅這位寧王妃,花樣百出,甚至在她眼前鬧出不少笑話。 她和幾個皇子妃關(guān)系不好不壞,有些微妙,說得上話的只有二皇子妃,二皇子妃是帝京有名的貼心人,對誰都好,對裴三娘也甚好,十次里有八次能在她那里有緣碰上裴三娘幾人,后來喻沅也不愛往那邊走動。 孟西平也從未提點過喻沅后宅事,身為寧王妃,到底該和哪些人結(jié)交。 他從不在意,亦從未和喻沅說起,他支持哪方人馬。 喻沅知道現(xiàn)在著急上火也不管用,身邊只有幾個丫鬟,她的安危只能依靠眼前人,生死一體。 她咂摸著后面幾個字,有些想笑。萬一真和孟西平雙雙葬命于此,可怎么辦,寧王世子可比她金貴許多。 喻沅目光一轉(zhuǎn),突然看見孟西平胸前傷口,想起在江陵第一次見他:“初見時,你的手臂就是被那些人所傷?” 到了如今,喻沅終于想起來問他。 孟西平心內(nèi)笑了一笑,泛起遲來的酸澀,面上很嚴(yán)肅:“正是他們所為,所以這一路到寧王府,十二娘千萬千萬不要輕易離開我。” 喻沅深深看他一眼:“世子爺盡管放心,我喻十二娘說到做到?!?/br> 兩人都想起往事,一時無言,剩下火爐中炭火畢剝作響。 孟西平率先有了動作,他剝了個被烤的軟趴趴的橘子,將果rou遞給她:“這樣吃別有滋味?!?/br> 喻沅接過,慢慢吃完熱氣騰騰的橘子:“世子爺,時候不早,我先回去了?!?/br> 孟西平摸摸喻沅頭上的發(fā)包,不讓她走:“哦,你還沒說,喜不喜歡兔子樣子的燈籠?或者你喜歡貓兒狗兒那種的?” 觀察她神色,孟西平得到了答案:“十二娘喜歡貓兒?!?/br> 他好像無師自通了什么撒嬌的本領(lǐng),喜歡碰碰喻沅的額頭和發(fā)髻,越發(fā)得寸進尺,試探她的耐心。 喻沅忍無可忍,用手臂擋住,反手喂了他一嘴苦滋滋的藥:“世子爺還是在船上好好躺著養(yǎng)傷吧。” 第51章 孟西平說到做到, 第二天下午,果真就要灰衣男子送來了一個精致小巧的可愛貓兒燈。 那燈不僅僅形狀是一只軟糯可愛的獅子貓,黑白的貓身上還畫了許多只或濃或淡的水墨色小貓, 憨態(tài)可掬的貓貓們躍然紙上, 或跑或跳,追逐嬉鬧,當(dāng)即吸引了船上不少女娘的目光,紛紛在背后打聽這燈籠出自于何人之手。 孟西平的書畫師從當(dāng)代名家, 從前喻沅便經(jīng)常見他畫個扇面、燈籠、還有屏風(fēng), 寧王府里, 孟西平的書畫大作幾乎隨處可見。 她初到帝京時,還想學(xué)一學(xué)書中紅袖添香的夫妻趣事。有一回遇上老寧王壽辰, 在旁人攛掇下, 喻沅和孟西平合畫了一幅春山賀壽圖, 后來孟西平爹娘意外去世,那畫也隨葬了。 如今想來, 那是她和孟西平最為和睦的兩年,后來她從孟西平那里收過的奇珍異寶不計其數(shù),卻覺得她在中秋節(jié)收到的那盞蝴蝶燈, 是她曾經(jīng)見過最動心的禮物。 往事不過是心念一動,其他人都關(guān)注著燈, 喻沅卻盯著送東西來的灰衣男子,覺得他的長相有些眼熟, 連孟西平費心做的貓兒燈都沒多看一眼,攔下他:“你等等?!?/br> 她手指輕輕一勾, 叫住灰衣男子:“抬起頭來?!?/br> 灰衣男子站如松柏, 目光克制地盯著地上的船板, 喻沅微微仰起頭,仔仔細(xì)細(xì)打量著他的面容。 按理說,孟西平身邊的灰衣男子她見過的不多,此人面容更是普通,毫無出眾之處,她不該在見到他時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無緣無故,憑空而起,她都覺得有些意外。 瑩玉覺得喻沅沉思的表情說不出的奇怪,從前對孟世子的手下,喻沅都是目不斜視,何曾如此關(guān)心。她悄悄問瑩心,瑩心仍在觀察著孟世子做好的燈籠,頓生危機之感,決心以后要多偷偷師,沒注意到瑩玉的問題。 疑惑得不到回答,瑩玉左看右看,她便走到邊上去,戳了戳站崗的孟一:“娘子面前那個人是誰?有什么特殊的?!?/br> 怎么娘子看了他這么久。 孟一自然是認(rèn)得那人的,他平靜道:“他是世子爺身邊功夫最好的手下?!?/br> 瑩玉有些嫌棄地提起聲音:“這么說,你功夫沒他好?” 孟一沉默片刻,決定尊重事實,忍氣吞聲回答:“是?!?/br> 喻沅也聽到了孟一的回答,盯住灰衣男子,像是對他很感興趣:“你叫什么名字?” 仿佛凝固住的灰衣男子才有了動作,張口回答她:“無名無姓,娘子有什么話要對世子說?” 喻沅想了想,似笑非笑:“沒名字可不好,我該怎么記住你呢?!?/br> 她的目光說不上好壞,一片片掛在他臉上,還有他手里的劍上:“我有個好名字,不如叫你劍雪如何?!?/br> 喻沅目光移向江中,低聲說:“等到了帝京,說不定還能瞧一瞧帝京大雪?!?/br> 灰衣男子,應(yīng)該說是劍雪平靜接受了喻十二娘賜下的新名字,回去找孟西平。 瑩玉看了看身邊的孟一,覺得還是孟一這兩個字簡潔明快,她歡快地奔向喻沅,望著灰衣男子背影:“娘子想把他也要來嗎?” 這樣她就有孟一和劍雪兩個小跟班了。 喻沅扶著船邊,徹底擊碎了瑩玉的想法,悠悠地說:“沒什么,突然想起來,覺得這名字很合適?!?/br> 她在寧王府的最后一日,就是這位觀雪親自去找的孟西平。 結(jié)果,她并沒有等到孟西平回來。 應(yīng)該是心中殘存的怨氣記住了他。 一想到這里,喻沅覺得體內(nèi)的自己好像被分割成了兩塊,一半躺在寧王府的床上,一半站在她旁邊冷眼旁觀,互相吵鬧,互相指責(zé): 他沒有來,沒有來,甚至沒有見你最后一面!就該讓他承受和你一樣的痛苦,就該讓他后悔一輩子! 你現(xiàn)在看著他,看他沒有絲毫愧疚之情,看他不記得前塵往事,看他獨留你沉溺舊日記憶里面,為什么要輕易原諒他! 帝京的雪那么大,說不定他陪在別人身邊,說不定他將你的那只寒梅遞給了裴三娘! 喻沅聽見無數(shù)自己發(fā)出的聲音在腦中同時炸響,眼前忽然出現(xiàn)無數(shù)畫面,她手指緊緊攥住欄桿,覺得頭有些暈,手指猝然失了力氣,往后倒去。 瑩玉見狀連忙扶住突然后仰的十二娘:“娘子是不是又暈船了,婢子扶您進去休息吧?!?/br> 喻沅無意識抓住瑩玉的手臂,等腦中那股暈眩感緩緩過去,她輕輕地說:“等會?!?/br> 喻沅其實不怎么暈船,先前剛上官船那一出完全是誆騙孟西平的,眼下不用再裝,可她找不出理由解釋剛才的異常,只能在丫鬟們面前含糊忍下。 她的目光飄搖不定,時而垂眸想著事情,時而盯著岸邊枯樹,仿佛浮在水中。 船主急著趕路,不過一天一夜,岸邊風(fēng)景就已經(jīng)大變模樣,青綠色的山川漸漸接入前方枯黃色的茫茫平原之中。 她看了一會無趣的景色便覺得厭倦,推說身體不舒服,要回房休息。 順便將那只貓兒燈也帶了回去。 而船的另一邊。 灰衣男子剛剛回去,孟西平馬上從他口中得知他和喻沅的對話,不假思索便說:“知道了,既然十二娘都親口說了,你以后就叫這個名字吧?!?/br> 他念著劍雪二字,重點壓在后面一個字,心中反復(fù)琢磨,在江陵時,十二娘就提起過一回帝京大雪,也不知緣由,如今再度提起,他在腦海里面翻找一番,記憶里一無所得。 孟西平覺得他越來越猜不透喻十二娘的心思,對現(xiàn)在的她知之甚少,只能記在心里,暫且將此事擱下。 他忍痛換了裹著傷口的布條上藥,吃了兩塊喻沅昨夜送過來的糕點,轉(zhuǎn)身去找喻沅。 臨走前想起來什么,他又對劍雪說:“十二娘看你不順眼,以后你少往她面前撞?!?/br> 現(xiàn)在的每一步都很關(guān)鍵,孟西平不想多生事端。 喻沅坐在屋里面專心解九連環(huán),頭頂掛著那盞亮亮的貓兒燈,憨態(tài)可掬的小貓張嘴微笑,似乎耳邊能聽到一連串貓貓叫聲。 孟西平步伐輕輕,靠在門口,安靜看燈下的喻十二娘。 她容色慵懶,唇角淺淺勾起,顯得十分放松。 被瑩玉提醒,喻沅才抬眼看剛進來的孟西平,在他臉上看了一圈,不甚在意地問他:“世子爺傷口好些了?” 孟西平溫柔地凝望著她,有些遲疑地說:“傷口還是有些痛?!?/br> 喻沅微垂著眼,繼續(xù)玩手里的小玩意,眉頭都沒皺一下:“痛就回去躺著,世子爺來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大夫,治不了病?!?/br> 等孟西平回了帝京,那些人知道他是為救她才受了如此重的傷,她還不得被慧宜公主等人聯(lián)手撕碎。 十二娘語氣不好,孟西平并未有什么反應(yīng),只在她房中坐下,目光忽的一轉(zhuǎn),落于下方。 為了保暖,船板上鋪著幾層厚厚的毛毯,和熱乎乎的湯婆子。 喻沅懶洋洋靠在床榻之上,紫粉色衣衫如花瓣落地,雪白的腳掌踩在毛毯上,腳趾并未涂蔻丹,腳背曲線玲瓏,竟在燭火光亮下逼出一點幽微纏綿的艷色。 孟西平看她唇畔浮出一絲笑意,暗中盯著喻沅的目光近乎肆無忌憚,毫不掩飾的灼熱,很不溫柔,也很不正人君子,落在椅背上的手指微動,指頭敲了敲木頭,像是想要觸摸一步之外的人。 孟西平見喻沅不搭理他,找了個話題:“怎么想起來給我的手下改名字?” “難道我改不得,不過看他眼熟,隨便想起來個名字罷了?!庇縻漕^也不抬地說,“你要是不愿意,改回去便是?!?/br> 孟西平眸光深深:“既然你看他眼熟,不如把他也留在你身邊?” 喻沅不確定他這句話是不是試探,抬起眼來慢吞吞地說:“這就不必了,有孟一足以,我用慣他了,身邊不缺人?!?/br> 孟西平悄悄觀察著她,他有種奇妙的直覺,越靠近帝京,喻沅越來越有攻擊性,她的手心里握著一根尖銳的刺,時不時刺向她自己,也刺向他。 她心里好像藏著很多話要說,究竟是要和他說些什么…… 他漫不經(jīng)心地想了一會,突然站起來走到喻沅身邊。 頭上的光被擋住,喻沅不耐煩地?fù)]手讓人離開,手臂被另一只手輕松握住。 孟西平抬手碰了碰愣住的喻沅,見她神色茫然,被九連環(huán)逼得面上隱隱煩躁,輕松接了過來,當(dāng)著她的面轉(zhuǎn)動玉環(huán)。 喻沅蹙眉,糾結(jié)地抓著他的衣袖,仍牢牢盯著在他手里翻轉(zhuǎn)的小玩意:“你再試試?!?/br> 孟西平便坐在絨毯上,一步一步教她。 兩人認(rèn)真玩著九連環(huán),頗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恬淡。 “世子?!币贿B串慌張的腳步聲打亂了房內(nèi)的寧靜。 船主臉色焦急,跑過來要求立刻見孟西平。這樣冷的天,他穿一身薄薄的單衣,小腿肚上全是濕噠噠的江水,竟然急得豆大的汗珠往下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