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霜雪 第54節(jié)
泥偶娘子在喻沅面前拍著胸脯說她捏出來的泥人偶獨一無二,可叫喻沅認(rèn)出來她手里拿著的, 正是曾經(jīng)買走的那一對。 喻沅先前買的那只早被張大龍的人踩碎了, 她心血來潮, 將那對重新買下,也不知道怎么處理, 隨手給了丫鬟,沒成想被平平安安到了帝京。 瑩玉收拾行李的時候,將東西拿了出來。 也算得上是緣分。 等丫鬟進(jìn)來, 喻沅將小人偶放下,問她:“孟西平人呢?” 瑩玉晚上親眼見得十二娘將世子爺帶進(jìn)屋中, 沒敢繼續(xù)睡,今早也沒和瑩心等人說話, 憋了一早上的話,神情恍惚, 等十二娘問了兩遍才回答:“一大早前院就來了人, 將世子爺叫過去?!?/br> 世子爺起來時, 臉上帶著堪稱明亮的笑意,囑咐她不要吵醒娘子,嚇得她大氣不敢出。 喻沅喝粥的手一頓:“他干什么去了?” 瑩玉擦干凈喻沅的手,她早上光顧著震驚,什么都沒來得及問:“婢子不知道,來叫世子爺?shù)墓撞哪樅懿缓每础!?/br> 她想了想,又補(bǔ)上一句:“對了,娘子,府里今天氣氛也有些怪異?!?/br> 瑩心剛?cè)N房提早飯,說寧王府突然安靜壓抑起來,不點都不像前天,廚房的人還敢追著她打聽十二娘的喜好。 準(zhǔn)是有人來寧王府了。 喻沅用完早飯,看了看外面陰晦的天色,深夜又下了場大雪,院中入眼具是銀白,銀裝素裹,猶如冰雕玉砌一般。 地上兩行腳印,至到院門之外。 “走,我們出去看看。” 吱呀一聲,東院的門被小心推開。 旁邊的樹上不堪重負(fù)似的落下兩簇雪,一瓣恰好落在瑩玉頭頂,從后頸滑入衣服中,涼得她一激靈,原地跳動起來。 喻沅噗嗤笑了一聲,眼中盈盈笑意,滿的快要溢出來。 瑩心望著喻沅的笑容,險些愣?。骸澳镒有ζ饋碚婧每?。” 許久沒見娘子笑得這么開心了。 東院以外的寧王府很是熱鬧,幾乎王府里所有下人都出來了,他們急著掃雪,將府中所有道路都清理出來,個個面色沉肅,見到喻沅紛紛行禮后又避開。 喻沅心中疑惑,正要去尋孟西平。 遠(yuǎn)處灰衣男子看見她,腳步一轉(zhuǎn),向她走了過來。 劍雪木著一張臉,說話直接:“世子爺說今日便去寒山寺上住上幾日,請娘子回去收拾好行李?!?/br> 喻沅抬頭看天,灰云低垂越來越暗,這場雪醞釀許久,怕是會連綿下一段日子。 她并沒有立刻答應(yīng),蹙眉看劍雪:“今日去寒山寺,這樣急?” 不等劍雪回答,喻沅先看到了劍雪額上狹長的血痕,傷口不深已經(jīng)凝固,像是被什么碎瓷片劃過的痕跡。 喻沅很少見孟西平生氣,他也不像是會拿下人出氣的性格,凝重的目光不由得在劍雪額上多停留了幾刻。 連瑩玉都注意到了這道傷口,眼神開始變得奇怪。 在主仆兩人往更奇怪的方向想去時,劍雪打斷了她們的思緒:“寧王早上從道觀回來,召見世子爺,發(fā)了好大的火?!?/br> “您放心,世子爺沒受傷?!?/br> 孟西平現(xiàn)在身上的傷都是喻沅留下來的,她的匕首,和她的牙齒。 想起昨晚孟西平身上剛添的新鮮牙印,喻沅目光游移一瞬,摸到了袖中藏著的匕首。 劍雪將消息送到,轉(zhuǎn)身欲走,被喻沅叫住。 喻沅扣了扣手指,想著瑩玉拿著的喻家書信:“喻九娘的事,是不是孟西平做的?” 劍雪肯定知道,果然他老實回答:“喻九娘找了殺手,想對您下手,被世子爺知道了,略施教訓(xùn)?!?/br> 喻沅唇角綻開清淺的笑:“她真的癡傻了?” 劍雪:“親眼所見?!?/br> 瑩玉聽見早已憋不住笑意,叉腰小聲笑起來。 喻沅要伺候的丫鬟們走遠(yuǎn)些,才問:“孟西平在江陵可查到了些什么?” 劍雪面上沒有一絲波動,冷靜地?fù)u了搖頭。 喻沅心中有些失望,揮手讓他離開。 劍雪走了,她帶著瑩玉慢慢往后院走,后院有一片地方,因荒涼而無人打擾,十分清靜,只有腳下踩中積雪細(xì)碎聲響。 走了一會,山石之間越發(fā)冷寂。 腳步聲之外,喻沅突然聽見兩道細(xì)微的聲音,她凝神聽了一耳朵,立刻拉著瑩玉躲在假山后面,示意丫鬟閉嘴,聽著越來越近的人聲,她從假山縫隙里看見了來人。 是寧王和孟西平,父子倆連侍衛(wèi)都沒帶。孟西平落后半步,冷冷的目光盯著腳下,兩人對話很古怪。 眼看著他們越走越近,快要靠近她藏身的地方,喻沅只好往假山里面縮了縮,整個身體快趴在山石上,姿勢別扭地偷聽。 寧王爺身形瘦削,那張和孟西平有些類似的臉無端陰森起來,更具壓迫感:“你翅膀硬了不聽話,漕運的事也敢惹?!?/br> 孟西平淡淡吐出四個字:“皇命難違?!?/br> 寧王突然站住,他脾氣暴躁,在孟西平面前從不掩飾:“好一個皇命難違,老子來好好管教管教你,你晚上就將喻家小女娘先送到慧宜公主府上去,明日就和本王去喻家,取消這門親事。” 他中氣十足地喝問完,掃了一圈,發(fā)現(xiàn)周圍沒有什么東西能用,只能取下腰上玉佩,朝兒子的臉狠狠砸了過去。 喻沅及時捂住自己喉間壓抑的驚呼。 孟西平偏身躲過,任由那玉佩嘭的一下撞在假山上面四分五裂,聲音依舊冷淡,將寧王的話都頂了回去:“這門親事,當(dāng)初是您訂下的,我已經(jīng)將十二娘接到寧王府,您現(xiàn)在反悔,遲了。這門婚事,您認(rèn)最好,不認(rèn)也罷,喻沅遲早是寧王府的主人?!?/br> 寧王看不聽話的兒子,語氣微沉:“當(dāng)時是本王喝多了,一時糊涂,才答應(yīng)了喻家的娃娃親?!?/br> 他故作大方道:“你娘很喜歡那個裴三娘,本王雖不喜歡裴家的人,但你也可以在帝京里再找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小女娘,本王替你去找皇帝賜婚?!?/br> 孟西平自然不同意,父子兩人是不歡而散。 寧王本是得知孟西平將喻沅帶回來的消息才回府,和孟西平說不通,又叫管家給他準(zhǔn)備上道觀的行李,氣沖沖地離開。 喻沅聽完,怪不得每次喻三爺說起來總是支支吾吾,原是灌醉了寧王才換來的親事。 她腦中忽的靈光一閃,想起來一件事。 “孟西平,我們?nèi)ズ剿?。?/br> 喻沅笑瞇瞇地從假山里面出來,喊住孟西平,她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細(xì)碎的雪花和枯草泥屑。 孟西平眼底的冰徹底解凍,原本陰沉的神色化為春水,他笑了出來:“好。” 不成想,他們的馬車前腳才到寒山寺,后腳便有一個人追到了山上。 孟西平被寧王在書房摔了幾個杯子,幸好關(guān)鍵時候劍雪替他擋住,沒破相,不過他胸前的傷口還是崩裂開來。 喻沅只得放棄去山上看梅花的想法,留在廟中客房里看著孟西平上藥。 他身上大傷小傷不斷,都快被清苦的草藥腌入味了,連累地她衣衫上也時常帶上苦藥味道。 喻沅疑心是孟西平故意的,瞥一眼他胸前慘烈的傷口,握拳忍了一忍。 等著大和尚給她泡茶。 外面一陣喧鬧,守在外面的劍雪就是這時候進(jìn)來的。 他猶豫片刻,附在孟西平耳邊悄聲道:“裴三娘來寒山寺了,現(xiàn)在就等在寺外,怎么勸也不肯離開。” 喻沅隱約聽見裴三娘幾個字,唇角笑意變淡,接過大和尚遞來的茶杯,茶水guntang,濺了一滴在她手背上。 孟西平合上衣襟,聲音聽不出喜怒:“我不是和你說過,以后裴三娘來,都將她趕走嗎?” 劍雪臉上現(xiàn)出為難,余光偷偷瞟喻沅。 喻沅轉(zhuǎn)著茶杯,突然插話:“劍雪,你大聲點說,我也聽聽?!?/br> 劍雪:“裴三娘沒進(jìn)來,可……可裴家的人將寒山寺門口都堵住了,不見您出去,他們就不放人走?!?/br> 喻沅轉(zhuǎn)頭望向外面,這還真是裴三娘能干出來的事情,有時連她都敬佩裴三娘的執(zhí)著,將面子丟在地上任由別人踐踏。 追孟西平追的帝京人盡皆知。 反正沒人敢當(dāng)著裴三娘的面笑話她,她無所忌憚。 大好機(jī)會,喻沅都想出去看裴三娘的熱鬧。她改主意了,憑什么要主動避開裴三娘,這樣豈不是正如裴三娘的意。 她就該頂著寧王世子妃的位置,站在孟西平旁邊,狠狠氣死裴三娘,最好能將裴三娘和慧宜公主都?xì)馑馈?/br> 孟西平?jīng)]什么耐心地說:“她不走,你就將她扛走。” 喻沅手指動了動,突然想出去看劍雪怎么扛人的,那場景一定好看得緊。 大和尚目光在幾人之間悄然轉(zhuǎn)了一圈,給喻沅添完茶,終于起身:“我去勸裴三娘子?!?/br> 裴三娘坐在外面的馬車上,健壯的裴家奴仆將寒山寺大門都堵了起來,和寒山寺的僧侶對峙。 要下山的都是些平民百姓,一聽是帝京權(quán)貴,敢怒不敢言,拿了裴家打發(fā)的兩三枚銅板,盼著裴家等候的人出來。 裴三娘等了一會,不想出去見那群低賤的百姓,不耐煩地問站在馬車外面的丫鬟:“西平哥哥還沒出來?” 寧王府的人將王mama送回來,還附送一句尸體,氣得慧宜姑姑大發(fā)雷霆,上門找喻十二娘要個說法。 她今早好不容易安撫住慧宜姑姑,從公主府出來去寧王府,又聽說孟西平帶著喻沅來了寒山寺,連忙趕過來。 丫鬟突然興奮地對裴三娘說:“娘子,世子爺身邊的護(hù)衛(wèi)來了,準(zhǔn)是知道您來,要接您進(jìn)去?!?/br> 裴三娘歡喜地挑開車簾。 劍雪搖搖頭,冷漠地請裴三娘離開。 沒想到孟西平連見都不準(zhǔn)見,裴三娘攥地手里帕子都變形了,她心中一直有種微妙的直覺,就是從四年前起,孟西平突然變了許多,帝京宴會再難看到他的身影,連慧宜姑姑都開始抱怨,她這個侄兒越來越不聽話。 裴三娘不甘心就此離開,試探著問:“喻十二娘也在?” 劍雪木著一張臉,點了點頭。 裴三娘咬緊牙關(guān),隨即委委屈屈地說:“那你和西平哥哥說,慧宜姑姑這回是真的很生氣,請他一定要帶著十二娘上門賠罪。” 目送劍雪離開,裴三娘沉下臉,落下車簾:“走,我們回去,去公主府?!?/br> 裴家的馬車下山時,在山道上和一輛平平無奇的馬車擦身而過。 馬夫不甚在意的揚了揚鞭,突然被攔下。 裴三娘的丫鬟發(fā)現(xiàn)馬車停了,探出身子正要大聲喝罵,誰敢攔裴家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