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呂嬤嬤

    呂嬤嬤今年其實還不到知天命的年紀，但是因為臉上溝壑縱深，看起來就顯得年紀大，不如圓臉皮膚白皙的施嬤嬤看著有皇家嬤嬤的體面，再她表情嚴肅，看著讓人有些害怕。

    邰mama帶著呂嬤嬤過來明月館來的，當(dāng)她看到云驪臉上露出些懼色，心里有些得意，到底五姑娘還是個小姑娘，沒了劉姨娘在，后宅還是太太說了算。

    她笑著介紹：“呂嬤嬤，這就是我們五姑娘了?！?/br>
    云驪忙上前福了一身：“嬤嬤好，叫我云驪就是了。”

    就在云驪行禮時，呂嬤嬤也暗自打量眼前這個小姑娘，雖然年紀小，但行禮很穩(wěn)當(dāng)，人看起來亦是個安靜的性子，她暗自松了一口氣。

    殊不知學(xué)生要挑先生，先生也是挑學(xué)生，呂嬤嬤不喜那種過分跳脫懶散的，明明是學(xué)生的問題，到時候還找先生的麻煩。

    這但凡乖巧懂事些的孩子，不需要多高的悟性，只老老實實的，就能勉強過關(guān)了。

    又說邰mama對呂嬤嬤道：“您的細軟行李已經(jīng)著人送到寒香院了，我們太太撥了個小丫頭服侍您，到時候您自去就行?！?/br>
    呂嬤嬤點頭，說了聲：“勞駕您了。”

    邰mama笑道：“看您說的，我們二老爺原本吩咐說嬤嬤們在絳雪軒教便宜，但五姑娘住在這邊，這大雪天天寒地凍的，姑娘要是凍個好歹可就不好了，就讓呂嬤嬤住寒香院，離明月館也不遠。”

    眾人齊夸馮氏對云驪好，云驪也松了一口氣，她還有點怕馮氏在這個上頭為難她，讓她天天往二房學(xué)規(guī)矩去。

    邰mama卻想的是，施嬤嬤絕對比呂嬤嬤教的好，若把兩位嬤嬤放在一起教，五姑娘鬼精的很，萬一偷師了反而不好。

    況且，太太說的也有理，不要在小事上為難她，反而落了下乘，到時候讓大太太笑話，給劉姨娘話柄。

    小事上顯賢惠，抓好大事就成。

    女兒家大事不在你學(xué)什么，最重要的在姻緣上。

    任憑你萬般本事，多厚的妝奩，可嫁了個中山郎，將來還不是受苦受累一輩子，想通了這點，邰mama對云驪就沒那么苛刻了。

    劉姨娘能帶她出去交際么？

    恐怕二門都出不了。

    到時候還不是太太說什么，是什么，尋一門外面看著不錯，內(nèi)里稀糟的婚事是現(xiàn)成的。女兒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人了，老爺再疼寵劉姨娘，也為她做不了主。

    大家對教養(yǎng)嬤嬤這個身份還是都有些懼怕的，邰mama走后，大家都看著她，指望她說些什么赫赫生威的話來。

    呂嬤嬤卻先問身邊伺候的人：“五姑娘每日何時起，何時歇下？平日起居如何？”

    素文道：“平日五姑娘，因年紀還小，晚上戌時（晚上九點）歇息，辰時（早上七點）再起。白日若困了，以前我們姨娘在的時候也會讓姐兒多歇著?！?/br>
    “嗯，不知道姐兒平日做甚么呢？”

    素文就道：“以前在蘇州時，我們姐兒早上用罷早膳就去閨塾，申時（下午三點多）就回家背書習(xí)字，再學(xué)拿針捻線打絡(luò)子。天黑了，劉姨娘不許姐兒費眼睛，就說些故事哄姐兒睡覺。”

    因劉姨娘會百種戲，故而嘴里有說不完的故事，她又最疼五姑娘，什么孫猴子鬧天宮、天仙配，但凡人聽說的沒聽說的，她都會講。

    呂嬤嬤在明月館四處走了一下，發(fā)現(xiàn)這五姑娘非常自律，小小年紀，每日必須描紅背書，不需要人監(jiān)督也自己背，也很有眼色，能體察別人的心情，多少比她還大些的姑娘都未必有她這般。

    這樣的對自己要求高的人，心氣難免非常高，呂嬤嬤反而覺得自己不能用尋常方法教她，正所謂慧極必傷，情深不壽，這樣的人她就見過兩個。

    溫妃容顏美麗，只可惜太

    重感情，深宮之中，皇帝三宮六院哪里顧得上你，但她對皇帝期望過高，反而自己郁郁而終，再有建安公主，雖然只是個昭媛的女兒，最受今上寵愛，幾乎抱諸于膝上，她比之幾位兄長弟弟都要聰慧，但凡詩書禮樂，甚至騎射都出眾，還能作詞賦和皇上和皇子們唱和，但就這樣一個伶俐人，英年早逝，今上為此輟朝十五日都緩不過來。

    因此，呂嬤嬤看向云驪：“五姑娘平日常聽人夸獎吧？”

    云驪搖頭：“也并非常常受人夸獎，有時候也會被人說。”

    這樣好的姑娘，還被人說，呂嬤嬤大概清楚怎么回事兒了，這位姑娘是庶出，就因為身份短板，故而想更上進些，頗有種我雖然身份不如你，但我別的方面一定要超過你。

    呂嬤嬤似乎找到問題的所在了，她就道：“那五姑娘，你每日描紅幾張合適？”

    “大字五張，小字兩張，再多了，就不愿寫了。”

    “若今日有個和你一樣年紀的人，她大字能寫十八張，小字兒能寫八張，你看了是不是也會如此？”呂嬤嬤問。

    云驪一想就點頭：“既然她能做到，那我也能做到?！?/br>
    呂嬤嬤微微搖頭：“那就錯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她們這樣的人，過分的上進心容易成功，但也更容易劍走偏鋒，或者大事打不倒她，小事上可能就容易崩潰。

    凡事“用心太過”，未必是好事。

    “五姑娘，其實你在這個年紀能寫大字五張和小字兩張，本就比尋常的姑娘要刻苦了，當(dāng)年建安公主這個年紀才剛開始識字呢。我想說的是，你要學(xué)的是真正的磨煉心智。”

    云驪不太懂：“磨煉心智是什么意思？”

    “有人因為您做的好，故意打壓你，甚至用言語羞辱，來讓你放棄，縱然千夫所指，您也要巋然不動，堅持自己做的是對的。”

    呂嬤嬤說的第一條，不是著急說規(guī)矩，而是讓她不要為別人的言語，反而傷害了自己。

    “在宮里，我教過那么些選秀的人里，越是心急，越成不了事，不疾不徐，萬事成竹在胸，心智堅韌之輩，方能成功。”

    溫妃差就差在太過于脆弱了，建安公主又太過求全了。

    就在呂嬤嬤在和云驪說這些的時候，施嬤嬤已經(jīng)開始教云瀟行禮了，施嬤嬤模樣生的和氣，說話也是輕聲輕氣，她先和馮氏溝通：“這坐臥起居，都是浸入在骨子里的，非一朝一夕之力能改變。但這轉(zhuǎn)眼府上三姑娘就要定親，過年六姑娘也要見客，我看不如先學(xué)些見客的禮，至少能見人。”

    馮氏撫掌而笑，對施嬤嬤十分滿意：“嬤嬤說的果真好，我們六姑娘就勞您多費心了?！?/br>
    她想這個人選倒是真的選對了，而且還把施、呂二位嬤嬤分開了，否則都在一起學(xué)，云驪本就聰慧，即便那呂嬤嬤不教，她偷師施嬤嬤都能學(xué)會。

    這是第一日，云瀟也很積極，她知道自己學(xué)好了，就能大放異彩，壓過云驪。沒了偏心的父親在，她會靠自己真本事說話。

    倒是云驪什么都沒學(xué)，直接睡了，云瀟卻學(xué)的累的幾乎癱在床上。

    到了次日，用早膳時，呂嬤嬤過來了，她和云驪同桌而食，云驪不喜腥膻，故而掩鼻對素文道：“羊rou羹我不吃，七寶素粥盛給我就成?！?/br>
    呂嬤嬤就道：“姑娘不喜什么，也不要表現(xiàn)出來。尤其是人多的地方，比如有人就好吃羊rou，您這么說，就會得罪人?！?/br>
    “可我也不愿意忍受這個氣味呀？”云驪和劉姨娘在的時候，她不喜歡吃什么，劉姨娘從不讓廚房做。

    不得不說，云驪還是有點委屈的。

    她在劉姨娘那里還是很嬌慣的，素文看著五姑娘這樣也心疼，她出言道：“嬤嬤，出去外面，咱們姐兒一定會留

    心的，只在自己家里就……”

    “為人一定要表里如一，這樣才不容易出錯?！眳螊邒呓痰?。

    云驪只好捏著鼻子喝粥，呂嬤嬤又講如何夾菜好看，喝粥時怎么喝看起來更有教養(yǎng)，這些都讓云驪學(xué)起來覺得很吃力。

    這頓飯吃的很不開心，但呂嬤嬤依舊板著臉道：“五姑娘平日這個時候?qū)懽?，那此時就寫字吧，寫完了，咱們在屋子里走半個時辰?！?/br>
    半個時辰？云驪心里還是有點高興的。

    她時常和丫頭們一起玩竹馬戲、摸瞎魚都可以玩好久的。

    寫完字，她又略微背了幾首詩，呂嬤嬤這才站起身道：“來，五姑娘，我們學(xué)走路?！?/br>
    云驪從來沒有想到走路居然這么多說道，呂嬤嬤就道：“您要以腰帶動腳，頸要平，上半身保持直的，兩腳不能太收著。”

    她稍微走了幾步，呂嬤嬤又道：“膝蓋伸直，腳跟要自然抬起?！?/br>
    “手別甩，手自然一點?！?/br>
    學(xué)到最后，云驪覺得自己已經(jīng)不會走路了，好在這個時候，呂嬤嬤道：“好，今日上半天就學(xué)到這里?！?/br>
    午膳則是廚房送的人參雞湯來的，并幾樣小菜，呂嬤嬤開始教她剔骨，“您看，這樣就不會弄的汁水四濺?！?/br>
    午膳后，呂嬤嬤知曉云驪年紀小，要歇息，只囑咐她不要睡久了，但同意讓她歇息。

    云驪不由得在床上打了個滾兒，正欲歇息時，只聽百合過來道：“聽說六姑娘那里都開始練行禮了，她可是學(xué)了整整一日呢，姐兒這才學(xué)了半個時辰，是不是太少了些？”

    這個時候，云驪終于明白呂嬤嬤說的磨煉心智什么意思。

    若是以前，她聽到這些話，必定也想多學(xué)些，但現(xiàn)下她搖頭道：“就隨她去吧，我困了，先歇一會兒?！?/br>
    六姑娘云瀟也剛用過膳食，聽她身邊的丫頭打探道：“五姑娘那里聽說上半晌就學(xué)了半個時辰的走路，那個嬤嬤自己躲懶回去歇息了，還讓五姑娘多睡，冬日天黑的早，怕是一覺睡起來，什么都不必學(xué)了。”

    “說起來，這正是姑娘你超過她的時候了?！?/br>
    云瀟冷哼一聲：“你們?nèi)ズ褪邒哒f一聲，我還想多學(xué)一項。”

    第19章 檢驗

    午睡起來，云驪覺得自己身子骨發(fā)軟，總也起不來，還是邵mama哄她穿衣裳，才起來，剛梳戴整齊，就說呂嬤嬤過來了。

    呂嬤嬤手上拿著絲線，她道：“五姑娘既然開始打絡(luò)子了，我看姑娘也在七歲上了，不如咱們開始學(xué)針黹女紅，但頭一個要先學(xué)會認得才行?！?/br>
    云驪一聽不必學(xué)走路還挺高興，學(xué)女紅她還是愿意的，本來她平日就跟劉姨娘在學(xué)，也不是完全橫針不拈，豎線不動的人。

    但呂嬤嬤不是直接繡件兒開始，而是從紡織開始教，先說養(yǎng)蠶、吐絲、染線，再讓丫頭搬了紡車進來，云驪笑道：“我都不知曉家里有這個?！?/br>
    “我且告訴您如何紡線，但也不是今日學(xué)，今日咱們先認識一些和布匹有關(guān)的?！?/br>
    緊接著呂嬤嬤拿了不少布片出來：“五姑娘看，這絹、紗、緙絲這些都是平紋，妝花菱、菱錦、暗花菱都是斜紋，再有這鍛子，像織錦緞，古香緞就是緞紋。這絲帛一般用于書畫，您平日就不能拿來賞人了，緞子顏色多，質(zhì)地柔軟，送給年紀小點的人更好，像綾多是用在官服上，羅適合夏天穿?！?/br>
    云驪覺得自己算是開了眼界了，若非這嬤嬤說，還真不知道這其中區(qū)別，忍不住拿著一個個的看。

    甚至呂嬤嬤還會把云驪的衣裳拿出來一樣一樣告訴她聽，一條妝花裙上，哪里用的是金銀線，哪里用蠶絲線，哪里用孔雀羽毛線。

    云驪忍不住道：“嬤嬤懂的真多?！?/br>
    呂嬤嬤難得露出笑意：“這算什么，不過是活的久了，就了解的多?！?/br>
    到晚膳用完，呂嬤嬤走后，云驪開始盼望著明日呂嬤嬤過來了，不曾想晚上她居然過來了。

    “大家都嚇了一跳：“嬤嬤，您過來是有什么事情嗎？”荷香還要把盞，披著衣裳道。

    呂嬤嬤淡淡的道：“我來看看五姑娘睡相如何?！?/br>
    眾人不由得道，這也太難了些，怎么連睡覺也管。

    殊不知呂嬤嬤只對云驪道，“五姑娘這樣睡是舒服了，但是容易腰疼，現(xiàn)下不養(yǎng)成習(xí)慣，日后長久會腰疼的很，甚至有可能癱瘓?！?/br>
    因為云驪喜歡側(cè)趴著睡，一只腿則趴在床上還扭著，這樣的姿勢最舒服，沒想到這樣的居然最容易傷腰。

    呂嬤嬤讓她兩小腿間夾一個枕頭，矯正好了睡姿，呂嬤嬤才離開。

    云驪忍不住道：“看來呂嬤嬤是個面冷心熱之人?！?/br>
    荷香就勸道：“我的好姑娘，快些歇息吧，明兒還要起來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