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沒了體面，就是沒有精氣神，沒了上進(jìn)心，人人都可以踩你一腳。

    一個人若是有了體面，即便一時不受寵，境遇困難，可只要你堅持，誰也不知道你將來會不會翻身，都不敢小覷你。

    云驪想李氏特地對她說這個的原因大抵就是，你毋須改變你自己在她面前委曲求全，可同時不想讓她責(zé)備你就少接觸為妙，反正也就隔房的老太太而已。

    可想起劉姨娘每次見馮氏還要特地?fù)Q衣裳的情景，云驪道：“大伯母，我要不要換一身衣裳呢？”

    文懋趕緊道：“要不我先出去外面，等會兒再進(jìn)來?！?/br>
    李氏譏誚：“何時伯府的千金需要受到別人置喙了，云驪，你現(xiàn)在養(yǎng)在我這里，就毋須為任何人委曲求全，我們禮數(shù)上敬著。如今早已分家，各房過各房的，你若妥協(xié)，那妥協(xié)的沒完沒了?！?/br>
    “是，侄女知道了?！痹企P笑道。

    馮氏那里又是另一番說法，她對云瀟道：“你四jiejie去單姨娘的馬車上了，我還來不及提醒，只你這里要褪下這身衣裳，換身素凈些的衣裳?！?/br>
    云瀟不解：“這是為何？女兒平時不是也穿這樣的衣裳嗎？”

    “這卻不同，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你在京中，是伯府千金，三品大員的女兒，可咱們是回來逃難，還需要和族人守望相助，故而一定要平易近人些，和族里的人好生相處?！瘪T氏叮嚀女兒。

    云瀟撇嘴：“這樣豈不是有失身份？”

    馮氏笑道：“你想想看，你們姊妹的衣裳有不少是內(nèi)造，是別人有錢也買不到的。尤其是云驪那里穿的

    聽聞都是當(dāng)年你大jiejie出嫁，宮中送來的彩緞，你大伯父全部給她做衣裳。這處處不同，未必不遭人嫉妒，你不要小瞧別人的嫉妒心。”

    別說什么小地方人的淳樸，越是小地方的人，就越狹隘偏激。

    她也是教自己女兒為人之道，說完又道：“你看你jiejie，以前在蘇州時，一雙繡鞋都要費(fèi)多少功夫，可嫁去曾家后，卻和曾家媳婦一樣，故而備受曾家贊譽(yù)?！?/br>
    云瀟點(diǎn)頭：“好，女兒這就換下。”

    馮氏暗自點(diǎn)頭，又心中有些竊喜，當(dāng)年章扶玉婚事cao辦，真定老家的人都提前到京中住下，正好劉姨娘鬧出事情來，老太太當(dāng)初氣死了，非常擔(dān)心此事被陸家人知曉，女兒嫁過去丟臉，貼身丫鬟爬了親哥哥的床，這等丑聞，當(dāng)時二老太太就勸老太太要斬盡殺絕。

    這位二老太太雖然只是真定府這樣的小地方出來的，但是手段狠辣，當(dāng)即就要處死劉姨娘或者賣去窯子里。

    若非老爺死命保下劉姨娘，她恰好運(yùn)氣好又有了身孕，如今早就死了，或者在青樓接客了。

    她那個賤種兒子居然還成了未來家主，命運(yùn)何其不公啊……

    這次回到老家，可不像在伯爵府那般，族人們眾口鑠金，人言可畏，還有劉姨娘這個前科在，文懋還好，是男子，可云驪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至于章老夫人那里，云鸞一貫著衣素凈，云淑如明珠生暈般，她素來打扮低調(diào)，常守拙，但因?yàn)樵诶咸梆B(yǎng)著，又多了幾分氣度，與旁人不同。

    因此，章老夫人并不需要叮囑什么，只見快到真定，心情都舒暢多了。

    到真定章家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午時了，當(dāng)?shù)氐目h令同知已經(jīng)在此處等候多時，又命人開道，原本聽說備下酒菜，但聽聞大老爺手臂受傷了，故才做罷。

    大抵以前見的都是身份高的如孔太太這樣的，云驪并不覺得自己身份多尊貴，但現(xiàn)在在地方，她大概有一種官家千金的心情了。

    李氏就道：“我平日也不是奢侈無度之輩，可有時候人啊，都是先敬羅衣后敬人，咱們?nèi)舸┑暮推矫裱绢^似的，旁人是不是覺得我們永寧伯府寒酸了，那些敬意就少許多了?！?/br>
    這樣的名利場上，回來避難的還搞的窮窮破破，讓人看不到希望，誰肯幫你？

    族人也未必人人都是真心啊。

    云驪如今是這樣，別人說的有用的，她聽了認(rèn)為有道理就采用，但若聽了沒什么道理的，聽聽也就過了。

    現(xiàn)下聽李氏這般解釋，她也釋然：“您說的是?！?/br>
    文懋已經(jīng)開始代替大老爺在魏管事的陪同下出去交際了，李氏拍拍云驪的手：“咱們下去吧?！?/br>
    也許在別人眼里，她是個愚從丈夫的人，但她多年無子，丈夫并沒有廢棄她，反而給她大太太的體面，又對云鳳很不錯，在她心里，大老爺就是她的天。

    現(xiàn)在云驪救了大老爺，她哥哥又成了她的兒子，他們都是他的福星。

    如此，她更要為云驪盤算一二了。

    章家各房都派了人在二十里處迎接，等過了牌坊，馬車停下，文懋騎馬過來道：“母親，meimei，二老太太和幾房的叔伯都出來了，大老爺讓快些過去給長輩們請安呢?！?/br>
    李氏帶著云驪一道過去，她二人自然比馮氏、章老夫人穿的更為華貴考究，只見李氏身著碧霞云紋聯(lián)珠對孔雀紋錦衣，她身量高挑，穿起來很氣派。云驪則身著十二破留仙長裙，外面罩著白玉蘭散花紗衣，足踏金絲線繡重瓣蓮花錦繡雙色芙蓉繡鞋。

    她跟隨在李氏身邊，周遭之人見了，無不側(cè)目。

    迎面走來的是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太太，她身著絳紫色的上襦配著褐色的馬面裙，頭上戴著抹額，看起來六七十歲的年紀(jì)，她和章老太太的養(yǎng)尊處優(yōu)不同，在

    這位老太太身上，能看出一等的干練來。

    章老太太喊了聲：“二弟妹?！?/br>
    云驪心想，原來這位就是二老太太，兩位老太太看起來感情很不錯，甚至把臂前行，二老太太很是歡喜，神色激動。

    走了幾步，這位二老太太又停下腳步：“我聽說源兒受了傷，要不要緊？”

    只見大老爺上前道：“回二嬸的話，侄兒已經(jīng)上了藥，一路奔波，總算是到了家?！?/br>
    “哎呀，回到家就好，我打發(fā)你兄弟請了我們藥鋪的大夫，快些去診治一番才要緊?！倍咸株P(guān)心。

    說罷，又喊了自己兒子來，大老爺帶著隨從先隨著去了。

    二老太太又對老太太道：“我在家里略備薄酒替你們接風(fēng)，祖宅已經(jīng)讓思誠媳婦打掃妥當(dāng)，你先帶著孩子們?nèi)ノ夷抢镒?，讓思宗媳婦和思源媳婦自去忙?！?/br>
    李氏并馮氏也都贊同，還道：“老太太就先去二老太太那里，我們把行李歸置好了，再來給二嬸請安?！?/br>
    章老太太這才道：“既如此你們先去忙，再過來二房一起用膳?！?/br>
    云驪便隨姐妹們一起先去二房，這二房老太太的兒子聽說也讀書，只中了秀才后就未再舉業(yè)，從二老太太的父親梁太醫(yī)學(xué)醫(yī)，如今在真定府開了三間藥鋪，二老太太也有兩位孫子，大的那位已經(jīng)娶妻生子，替父親cao持生意，小的還在讀書。

    一路都只聽老太太在問二老太太家中情況，云驪從中大概能夠這些信息。

    她沒想到云瀟正在觀察她，她沒想到云驪打扮的這樣好看，方才下馬車，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的在看她。

    而她穿著寡淡的顏色的衣裳，想想跟個丫頭似的，早知道就不聽娘的了。

    云驪哪里會留心她，卻說她們跟著二老太太進(jìn)了西花廳后，那里坐著的女眷都紛紛起身行禮，二老太太讓章老太太坐了上座，自己則坐在下首，又讓她的孫女們和其她幾房的女孩兒都過來。

    一時，從簾外進(jìn)來三位少女，有大有小。

    二老太太介紹道：“這一位是我的孫女，還有一位是四房的姑娘，另一位是我的外孫女?！?/br>
    這三位姑娘忙上前來納福請安，章老太太笑道：“都是好姑娘，我來的匆忙，沒準(zhǔn)備什么見面禮，就送幾個荷包給你們玩玩吧。”

    這荷包當(dāng)然不是普通的荷包，都是極其鮮亮最時興的荷包，內(nèi)里還裝著一對海棠樣式的錠子，顯然是早就準(zhǔn)備好的。

    那三位姑娘道謝了，章老太太才對云驪她們道：“你們也給你們的叔祖母們，還有伯母嬸娘們請安吧?！?/br>
    有個年輕的媳婦子起身帶她們請安，四位姑娘一起站起來，大家眼神都看向她們，云湘和云驪對視一眼，她們姊妹時常出來見客就是一起行禮，已經(jīng)有了默契。

    “給二老太太請安?！?/br>
    二老太太忍不住點(diǎn)頭，“規(guī)矩都很好?！?/br>
    章老太太笑道：“什么規(guī)矩好，你不要夸壞了小輩。要我說這這小孫女和外孫女倒是生的極好，正好和我們家的姑娘們?nèi)蘸笠惶幫鎯骸！?/br>
    二老太太說了幾句話就有些精神不濟(jì)，倒是她兒媳婦孟氏很是能說會道，她把章家的四位姑娘挨個夸了一遍，還不帶重樣的。

    大人們說自己的話，姑娘們都在一起序齒，為首的那位二老太太的外孫女倒是很機(jī)巧，她率先開口道：“我姓姚，叫纖纖，今年十三歲?！?/br>
    “巧了和我同歲，只不過我是臘月的生，還沒滿呢。”云湘看了姚纖纖一眼，見她生的明眸善睞，人如其名，倒是個美人胚子。

    姚纖纖笑道：“還有這兩位，這是我的表妹云柳，今年十一歲，還有這位云霞年紀(jì)還小，一看就是meimei了。”

    比起姚纖纖的貌美，云柳骨架很大

    ，說話嗓門震天響，云驪覺得自己很久都沒聽人這么大聲音說話了。

    還有云霞純粹是湊數(shù)的，年紀(jì)小也很內(nèi)向不大說話。

    彼此打了個照面，云驪因?yàn)楹退齻儾皇呛苁?，也不大說話，盡管那位姚姑娘非常健談，這才說了沒一會兒的話，大家已經(jīng)知曉姚家是開石料場的，家里還經(jīng)營著酒樓，算得上是真定的富貴人家了。

    云驪倒是饒有興致的聽著，只是不多言語，云瀟卻很討厭她，甚至忍不住拿話刺她：“你剛才不說，我還以為你是我們章家的姑娘呢。”

    這意思就是她一個表姑娘，也太拿自己當(dāng)回事兒了。

    這位姚姑娘卻不生氣，還笑道：“我是聽我外祖母提起你們伯府姑娘都好，有心親近，才忍不住多說幾句。哎，對了，前幾日得知你們要過來，我就盼著多幾位姐妹，所以特地為你們備下禮物?！?/br>
    真是會來事兒，但這來的不是時候，如果這些是章家姑娘備下的自然好，但是姚家姑娘備下的，這實(shí)在是看著她踩別人的肩膀上。

    云驪見云瀟不說話，暗自搖頭，才開口：“禮物就不必了，日后既然常常往來，就不必這么客氣，否則，咱們姐妹匆忙而來，沒有回禮，豈不是失禮至極?！?/br>
    見狀，云淑也很快反應(yīng)過來，二房當(dāng)家主母孟氏，是云柳親娘，這姚姑娘不過是表姑娘，反而在云柳之上，孟氏肯定臉上不好看。

    還好云驪開了口，云湘很快也幫腔：“是啊，日后既然要長久走動，何必心急呢。”

    云柳倏地怪笑兩聲，心里很是痛快，她這位表姐仗著嘴巧，又是真定首富的千金，從沒把她們放在心上，現(xiàn)在到了人家真千金面前就吃了癟。

    二老太太自然留意到此處，甚至把她們的對話全部都聽在耳朵里，心道這姑娘生的如此天姿國色，氣度高華，行事有官家千金的做派，卻又不得罪人，柔韌有度，難不成這位是馮氏的親閨女嗎？

    她年歲大了，不耐煩顛簸，已經(jīng)有十多年沒去京里了。

    于是找林mama問：“那是你們二太太的親女兒嗎？”

    林mama露出一幅難言的表情，她是知曉這位二老太太的，她老人家出自節(jié)婦之家，家門口的牌坊無數(shù)，故而當(dāng)初她爹只是一個梁家疏族出身，只是個小大夫，也讓章家祖上娶她。

    后來，她家在老永寧伯的幫忙下進(jìn)了太醫(yī)院，因此二老太太以身作則，不喜珠翠，也不愛奢侈，甚至不喜不規(guī)矩的女子。

    尤其是劉姨娘爬床，當(dāng)初二老太太可是極力要打死或者賣入窯子的，簡直是深惡痛絕，現(xiàn)在居然會把云驪錯認(rèn)成正室所出。

    “二老太太，這不是我們二太太的親閨女，她旁邊坐的穿綠衫子的才是，她是劉姨娘的女兒五姑娘。”

    見二老太太還不明白，林mama提醒道：“就是蕙心的女兒，就是那個蕙心?！?/br>
    二老太太瞬間眼神變得憎惡起來，好似讓她察覺到惡心的東西一樣。

    云驪卻沒什么察覺，等開了席，吃完飯，她就已經(jīng)困極了，回去的時候眼睛都睜不開了。

    新居自然不如明月館那般，但勝在很大，正正方方的小院子，床鋪已經(jīng)鋪好，云驪爬上床就睡的不醒了。

    李氏中途打發(fā)人來看了一次，得知云驪已經(jīng)睡下，讓大家別吵醒她，說她這一路上殫精竭慮，是該好生歇息。

    在她歇息時，二老太太不免單獨(dú)和章老太太說起了悄悄話：“我聽說那位五姑娘是蕙心那賤人的女人，嫂子怎么這么糊涂，這樣的人，怎么還能讓她留下后代來？”

    章老夫人冷笑：“還有更可笑的事情，我那大兒子過繼的也正是她的兒子，我百般勸阻，大老爺就跟鬼迷心竅一般?！?/br>
    “這……”二老太太雖說輩分在那里，在族中也頗有分量，但

    是章家本族族長是章思宗，她一個隔房長輩，也不好去怪罪。

    既這樣也罷了，卻說大老爺看了大夫，大夫看他手上的傷口已經(jīng)縫合，不禁道：“還能想出隨身攜帶行軍蟻，再用紫金散，很是對癥，日后只需忌口，保重好身體就成?！?/br>
    大老爺有意為云驪揚(yáng)名，故而道：“都是我們家的五姑娘，她救了我一命啊。若說古有緹縈救父，今就有章五娘救父，我那幾個侄兒兒子都嚇著了，只有她鎮(zhèn)定自若拿出藥替我縫合傷口?！?/br>
    他甚至把伯父改為父，還想讓真定府干脆把這件事情記載在本地縣志。

    那大夫也知道捧哏，立馬道：“令千金真是有孝心?！?/br>
    “那可不是?！贝罄蠣?shù)弥约簾o大礙，只是皮rou之傷，不日將愈合，心情也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