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吾心
兆永醒來時,已是五更天快亮。他睜著雙眼,屋內(nèi)微暗,唯有案上殘燈照明,照得身邊人趴在床邊,那是兆永的表妹,藍元蒂。 兆永自醒來后便沒有甚么動作,可藍元蒂卻是睜開了眼,揉了揉眼睛。她向來子時睡,午時醒,兆永以為是自己吵醒了她,有些內(nèi)疚,道:「吵醒了你么?」藍元蒂見昏迷多日的兆永終于清醒,不禁驚呼,隨即怕驚動了別人摀住嘴巴。她壓低聲音道:「你終于醒啦!」 藍元蒂慢慢攙扶兆永起身,兆永疑問道:「你怎么睡在這里?玉公子呢?」聽到玉公子,藍元蒂環(huán)胸鼓嘴,似乎很是討厭玉淳風。她道:「那廝整天要打殘卷主意,我早出晚歸,為的就是不碰上他。這不,我本來醒了要偷溜出去,你不就醒了么?」 聽到殘卷,兆永不禁緊張,問道:「殘卷還在你身上吧?」藍元蒂聽了展開了笑容,笑嘻嘻的道:「吶!還在我身上呢!連沉管家跟我要我都沒給?!拐子缆犃顺凉芗疫@三個字內(nèi)心的憎惡漸升,想起那日沉勿卓殺害他的父母,要兆家死于非命,又要奪得殘卷,設計自己落入陷阱。他道:「他可知殘卷在何處?」藍元蒂搖搖頭,她道:「當然不知,我不敢交給別人,也不敢告訴他人,那時我道:『什么殘卷?你去求神問佛去,去問問我死去的姑丈姑姑去!』反正你們都喜歡那笑臉管家,我偏偏不喜歡,就要氣他一氣!」 兆永無奈的笑了,他道:「殘卷內(nèi)容我已記在腦袋中,你有空就把它燒了罷,對外也不要說出殘卷消息,任何人都不行。」藍元蒂點點頭,好奇問道:「你也要瞞著沉管家么?你昏迷十幾天都是他在照顧你的,你要是再不醒來,我就真的要把這破玩意兒交給他了?!?/br> 兆永眼里閃過一絲陰冷,這讓藍元蒂心里不禁發(fā)顫,他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你以后就繼續(xù)氣氣他好了。」他本想著讓藍元蒂少與他接觸,轉(zhuǎn)而又想如此刻意必會引起沉勿卓疑心,還是照常為是。 「我沒想到沉管家竟然還會醫(yī)術,以前太小瞧他了?!顾{元蒂嘀咕道,兆永微微笑,道:「好了,你這些日子待在這里也該累了,我?guī)慊丶?,否則舅舅擔心了?!顾{元蒂也有此意,他本想拋下兆永先行離去,可是礙于情義她不忍丟下表哥在虎狼之xue中。她以為,只要一日不將殘卷給玉淳風,玉淳風就一日不會殺兆永。又怕玉淳風給她實施嚴刑逼供,因此早早出門晚晚回來。殊不知她是太單純了,玉淳風若是真想得到殘卷,真想殺害兆永,有千萬種方法也不為過。事到如今,藍元蒂還以為是自己聰明救得表哥。 然而兆永心知肚明,猜想玉淳風并沒有殺害自己的打算,也知道他沒有要對兆家殘卷下手,他只是單純的想要救他。若說第一次的救命之恩是巧合,玉淳風真想把兆家逼上絕路就沒有第二次再救人的道理。他是玉家人,本就對立,可他依然救自己。當所有人都不相信兆家的清白時,他還保持著質(zhì)疑的態(tài)度,內(nèi)心一暖,露出一笑,藍元蒂不曉得他為何開心,只是想著如何與兆永回藍家,想著玉淳風不會那么輕易的讓兆永帶自己回去。 兆永悠悠哉哉的用了早飯,唯有藍元蒂心不在焉,東瞧西瞧,最后什么東西也吃不下去,催趕著兆永趕緊吃完出發(fā)了。 玉淳風沒有阻擾,半個時辰后兆永便回來了,還多帶兩個孩子,玉淳風知道那是兆永的弟弟meimei,也沒說什么,讓下人備些點心讓孩子吃。那兩個孩子乖巧的緊,也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坐著,也不曉得想些什么。 「哎呀!這么說起來,咱家二公子救了兆公子兩次啦!兆公子要如何謝謝咱家二公子呢?」子癸在一旁嘻嘻的笑著,兆永只是溫柔淺笑,沒有言語,手上提著筆在書寫信紙,欲要寄往懷城以外的蘇家,要蘇十六娘和其他人放心。他昏迷多日沒有消息,總要遣個書信報個平安才是。 辰庚這時接道:「什么謝禮好呢?不如兆公子將天下公子榜榜首讓給我們公子好不?」話到此處,玉淳風手里的瓜殼扔到辰庚身上,又拾起了另一個扔到子癸身上,道:「有沒有入公子榜我不在意,得榜首我就稀罕么?再說,又不是你們要上榜你們這么關心作甚?想分一杯羹,門都沒有?!?/br> 子癸辰庚興趣索然的閉上嘴,兆永呵呵笑道:「其實也是可以,只要我兆永做得到的,我都盡力去做。」聽到這話,辰庚忍不住道:「聽說民間話本有這么一個故事,說是有一個書生,救了一條溺水的小蛇,那小蛇其實是修煉成千年的精怪,感念書生救了自己,決定以身相許報答他昔日的恩情。」此言一出,沒人接話,所有人都用著奇怪的眼神看著辰庚。辰庚嘿嘿一笑,又再次閉上了嘴。 兆永信寫完畢,放下毛筆,看著坐在一旁的玉淳風,就這樣輕輕的道了一句:「救命恩,涌泉報。以身相許,不知玉公子覺得如何?」他聲音溫柔富有磁性,清晰的字句中帶來的是穩(wěn)重以及信任,玉淳風竟一時被他的聲音所迷住,等他回過神來時,已經(jīng)不知看了對方多久。他歪著眉道:「什么亂七八糟的。兆公子,奉勸你莫要跟子癸辰庚一般見識?!?/br> 子癸辰庚發(fā)現(xiàn)似乎有些不對,正想默默的離開,卻沒料玉淳風指著離開椅子的他們,詢問去哪,他們倆紛紛找了藉口離去。等玉淳風視線重新回到兆永身上時,兆永已將信紙裝入信封,收入袖子里,準備去寄信。 . 兆府庭院里的古柳隨風搖曳,柳絮紛飛,飛落一旁的小小魚池里。魚池里的鯉魚還自由自在的游泳,只不過水色比以前帶了些黃,應是半個月前有人血滴落沾染所致。兆雁拿著細細長長的樹枝,攪弄著魚池,鯉魚被嚇得避開那處,不敢在兆雁面前游水,兆雁向來喜歡尋魚兒開心,見牠們模樣,嘴角微微勾起。卻沒有注意到腳下小坑,跌坐在了地上,弄得衣服全是泥漬。 她不哭也不鬧,站起身來將樹枝丟在一旁,兆鯉這時來了,他比兆雁高了一顆頭,小小年紀板著一張嚴肅無比的臉。他走到兆雁身邊,拍了拍兆雁的屁股,給她拂去身上的泥灰,道:「注意一些,莫要再弄臟了。」 這一切都讓兆永收入眼里,他喚著兆鯉兆雁的名字,兆雁聽見哥哥喚他,迫不及待的跑了過去,黏住他的大腿,笑瞇瞇的望著她的大哥哥。反倒是兆鯉,不急不徐的走至兆永身邊,給他揖手,喚他一聲:「兄長?!?/br> 兆雁道:「大哥哥,我好想你,明先生待我跟二哥哥很好,我們也很乖?!拐子垒p輕撫摸著她的發(fā)絲,「知道你們會乖,不會給明先生添麻煩?!拐籽懵犞劭糸_始濕潤了起來,但看得出來她極力想將淚水逼回去,不讓它流下來,她道:「我們不敢給明先生添麻煩,我們不敢哭,我······我會躲在床里哭?!?/br> 不久前發(fā)生大變,自己卻沒有陪伴在弟弟meimei身邊,兆永感傷的拍拍兆雁的肩,也拍拍兆鯉的背,道:「好了,放心吧!有哥哥在?!拐柞庪m然表情毫無波動,但他微紅的眼框兆永看得清楚,更加讓他不捨。三人就這樣站著一段時間,兆雁將臉埋在兆永的身上,偷偷地掉眼淚,直到覺得舒服了才跑離開來。 兆永看著嚴肅的兆鯉,一如既往的想逗他開心,道:「你就沒有想說的么?比如說想我啦!」兆鯉冷冷地看向兆永,令兆永摸不清頭緒,愣愣的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兆鯉才說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以身相許,言出必行。」 兆鯉說完兀自離去,只留兆永還留在原地,看著他弟弟離去的背影,他冷俊不禁。古柳的柳絮落在他的肩上,東風吹得他衣袖衣擺搖曳,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人事物,可配上他玉樹臨風的身姿卻恍若仙境。玉淳風在遠處暫留,嘆了一口氣,大步流星的離開。 晚餐后,辰庚偷偷找過兆永,二人站在傍晚的細雨打落的屋簷下輕聲聊著。 「你可知道為何咱家公子寧愿留在這里跟你們作伴,也不愿回去么?」辰庚突然去找兆永,隨后落下了這么個問句,兆永自是不知。辰庚又道:「城主偏愛少城主,多年以來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先給少城主,剩下的或者是少城主不要的才會給咱公子。據(jù)說是公子的母親生了他之后便難產(chǎn)去世,城主才會這么多年以來將罪責怪在公子頭上。其實我覺得不管如何,公子都是城主的兒子,這是不能否認的,可能是城主跨不過那個坎兒罷!」 兆永沒說什么,不敢妄斷別人是非,一時之間也沒接話,辰庚又接著說:「城主對公子的照顧僅是供他吃穿,就連幼時寺里的大師道他有情劫之事城主也對這件事不是很在乎。直到那大師說這劫難會影響到懷城,這才讓公子戴上那破解劫難的紅繩。公子那時還小,得到從城主給的紅繩一開始也是愛不釋手,只不過后來從少城主那里聽來事情由頭,便不太高興了。」 辰庚又道:「他嘴里道著那是女孩子才戴得玩意兒,可身邊的人都明白,根本不是因為這件事。他幾次三番的要將紅繩解下,都被城主訓斥。其實他心里也很是捨不得,畢竟是城主送他的第一件東西。直到后來,他被欺負了,才將那紅繩送給那位救他的小姑娘。他道是因為瞧那姑娘長得好看,覺得紅繩與她很是相襯才送給了他??蓪嶋H上他何嘗不是將他的寶貝送給救命之人,偷偷告訴你,公子有一段時間很是喜歡那位小姑娘呢!」 兆永聽了掩著嘴笑,兩個人看著灰藍色的天空,綿綿的細雨浸濕大地,努力清洗昨日的不快。兆永想,父母對己恩澤甚重,如今他們已經(jīng)歸天,雖然自己內(nèi)心仍不能開朗,但為了兆家和弟弟meimei,人都是要向前走的。 「兆公子。」辰庚離開后,緊接來找的是位熟悉人,沉勿卓。他道著兆永的名姓,耳里一聽到那人的聲音,兆永身體一僵,可他并沒有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太久,他立刻轉(zhuǎn)過身來看向身后之人。果真,沉勿卓手拿醫(yī)藥箱朝兆永走近。兆永眼里閃過不為人察覺的陰鷲,他又是往日的笑臉春風,像以前帶給人永遠那么溫柔的模樣,他道:「沉管家,我聽元蒂說了,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顧我,謝了。」 沉勿卓并不曉得昏迷前的兆永是失憶的模樣,看著眼前熟悉的人,不是心里想像過的那般,內(nèi)心很是疑惑。他試探道:「公子身體可好?」 兆永右手一擺,比向屋內(nèi),道:「好很多啦!別站在屋外,里面說。」沉勿卓半信半疑隨他進入屋內(nèi),道:「如今這種情況大家都不愿意見,只是不知殘卷······」他話說的很不明朗,沉勿卓不知兆永怎么了,也沒想到失憶這一塊,反而是直接道出目的。兆永一頓,表露難色之情,道:「你也知道殘卷么?沉管家有所不知,兆家出事的所有事情我都忘了,我可能在記憶喪失前藏到某處去了,只不過······唉!我當真無用,發(fā)生這種大事我全都忘卻,連殘卷也不記得藏在了哪里?!?/br> 他似乎是個撒謊的能手,臉不紅心不跳,從容把話編出,令沉勿卓聽了也相信兆永的言語。沉勿卓思忖一陣,原來兆永對他如今還是這種態(tài)度只是因為他失憶,不曉得他便是陳家和玉家對付兆家的內(nèi)應,內(nèi)心開始得意起來,可他又怕兆永此舉只是故意降低自己的防備心,只好再多觀察一陣再做判斷。 「殘卷嘛,無礙。人間無常,但蒼天有眼,雖發(fā)生這種事情,但總有一天會找到的。」看著沉勿卓以輕松的口吻與自己對談,內(nèi)心是無比的噁心,他微微沉著臉,生生拉起嘴角,「我也這么覺得,兆家過往雖然勢力雄厚,可無意競爭城主之位。玉家?guī)装倌陙淼臍v史,我們從來沒有動心搶奪。只盼我能早早恢復記憶,找到殘卷才是。」 沉勿卓自然是不愿意他恢復記憶,他一旦記得往事,便會將自己斃命,那么這么些年來的計畫便會前功盡棄。他從醫(yī)藥箱里取出一個小藥瓶,從中取出小指指甲般大的藥丸,那藥丸呈灰紫色,有淡淡的異香。沉勿卓道:「此藥能活血化瘀,說不定能讓你早早恢復記憶。」兆永不疑有他的接過藥丸,放入嘴中,沉勿卓瞧他喉嚨波動,一方面確實他真的失憶一事,另一方面也達成了他這些日子以來喂他毒藥的目的。 直到沉勿卓離去,兆永臉一側,口中藥丸呸落入一旁擺放的盆栽里,沒入土中,沒有仔細看是瞧不出來的。緊接著漱了幾次口,才抹嘴安心。正要離開此室,門口卻站著兆鯉,他直直地看著自己,緩緩問道:「是他么?」 兆永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么,只道:「以后多加注意?!拐柞巻柕溃骸笧楹尾恢苯咏鉀Q?」兆永幽幽嘆一口氣,答道:「若是只他一人,我定將他千刀萬剮,可他目的除了兆家還有殘卷,身后之人定是不簡單。我需探查幾時,最后一舉殲滅,要他們還兆家公道。」 看著昔日溫柔有禮的大哥,說著千刀萬剮和一舉殲滅這兩種不適合他會說出口的詞深感怪異,可奇怪的是,縱使這般奇怪,心里卻多了幾分安心。隔了很久他道:「我相信你?!?/br> 他總是說出這般令人哭笑不得的話語隨而離去,可偏就他這么一句相信,前途無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