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博文知道自己要在村里住上至少兩個月,他不能這么被動,坐以待斃,于是他決定主動聯(lián)絡(luò)傅俊杰。 八年了,有句俗諺「歲月是把殺豬刀」,雖然大多用來形容的是歲月催人老,但周博文認為,這樣的老化也可以出現(xiàn)在心靈上。他想知道,現(xiàn)在的傅俊杰不再是從前的他了,不是他珍藏在心底的少年,而是另一個,已經(jīng)被時間長河沖刷侵蝕的青年。 周博文傳了條訊息給傅俊杰:「今天有空嗎?這幾年很少回來,想重新認識一下村子?!?/br> 傅俊杰很快就回復了:「今天下午店里有其他人顧,兩點校門口,可以嗎?」 周博文傳了一個可愛的柴犬貼圖,表達同意。他就這樣,癱在床上發(fā)著呆,直到阿嬤叫他出去吃早餐。 小村里很悠間,雖然周博文每個月都拿不少錢回家,但阿嬤幾乎都沒有花掉,她仍守著她的果園,那座養(yǎng)活周家的小果園,她身體康健,最大的愿望大概是看到孫子成家,再給她生個曾孫??上Р粫心敲匆惶?,周博文心想。 阿嬤養(yǎng)豬似的餵食周博文,早餐完緊接著午餐,午餐完又是飯后水果,好不容易快到約定時間,周博文才逃過阿嬤的魔掌。 周博文從家里走路前往學校,這是他八年前最熟悉的一段路,途中的景致他都記得,他在哪些路段和傅俊杰開過哪些玩笑,他也都記得。 走近學校,他遠遠的就看到傅俊杰站在校門口等他—這人一向習慣提早到。 「知道我都會提早到,還不早點出門?!垢悼〗苄粗懿┪?,并用拳頭輕碰了一下他的心口。 周博文很慶幸,傅俊杰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心快要撞出胸口。 「那你也知道我都會準時到啊!」周博文沒好氣地說道。 「好,不管你什么時候到我都會等你?!垢悼〗芡白摺?/br> 周博文跟在后頭,他用雙手輕拍自己的雙頰,要自己不要亂想。 「要去哪?」周博文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你還記得我們放學常去的那家冰店嗎?」 「嗯,記得,但是冰店的阿嬤不是年紀很大了嗎?現(xiàn)在還開?」 「冰店的阿嬤兩年前過世了?!垢悼〗茴D了頓,才繼續(xù)說道?!傅撬龑O女接手冰店,還裝潢得很網(wǎng)美。冰的味道基本上沒有變,去回味一下吧?!?/br> 「好?!?/br> 周博文不知道,八年到底改變了多少東西。 兩個大男人走進了布置滿乾燥花的店里,周博文點了一碗草莓雪花冰,傅俊杰還是和從前一樣,總是點招牌八寶冰。 「你畢業(yè)之后都在做什么啊?」點完餐后,周博文決定先發(fā)制人,不讓傅俊杰問他的近況。 「畢業(yè)之后我在陳叔的機車行做了四年,后來他決定退休,我就把店盤下來?!垢悼〗芸粗懿┪模忌已劢嵌紟е?。 周博文被他盯的不自在,別開了頭。 「那現(xiàn)在店經(jīng)營的怎么樣?」周博文問道。 「不錯啊,雖然沒有賺很多,但也很夠了。我現(xiàn)在也有請學徒,他現(xiàn)在在幫我顧店,我才能出來偷懶?!垢悼〗苄Φ?。 兩人的冰品用時下最流行的、莫蘭迪色系的碗盛著,被端上了桌。周博文的雪花冰,中間挖了個心型的坑,里頭盛滿草莓果醬,透著光澤的深紅果rou看起來過于甜膩。 周博文狠心的把心型攪散了開,莓紅色的果醬和純白的牛奶雪花冰角再一起成了粉色。周博文一口吞下,果然過于甜膩了,他皺了皺眉頭,連自己都沒有察覺。 「太甜了,對吧?你以前都只點清冰,沒有料,只有香蕉油清香的那種,但現(xiàn)在這里也沒在賣了?!垢悼〗艿拖骂^,也吃了一口八寶冰—味道沒變。 周博文愣了下,八年了,這個人還記得他的習慣,連他自己都記不太清的習慣。方才點餐時,周博文只覺得菜單好像怪怪的,卻沒感覺出哪里怪,現(xiàn)在他終于知道了。少了那碗,停留在他青春里的清冰。 「在h城也沒有賣那個,所以后來我就改吃別的了,每次點的都不一樣?!怪懿┪恼f。 「清冰隔壁村的冰果室還有賣,反正你要回來住兩個月,我們找時間再去吧。」傅俊杰說。 「好?!怪懿┪墓砻孕母[的答應(yīng)了。 兩個年輕人迅速的把碗里的冰品解決,前往下個地方。 兩人被夏日的驕陽照著,在路上走著,都出了點兒汗。周博文額角掛著汗,白皙的皮膚透著紅潤,秀色可餐。但他認為,另一個人比他更秀色可餐,晶瑩的汗珠掛在小麥色的肌膚上,微透、貼著身體的白色t-shirt露出里頭的肌rou線條,若隱若現(xiàn)。周博文的臉更紅了,想到走在他前頭的傅俊杰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小心思,他不禁暗自竊喜。 從高中時代就是這樣了,他總是只敢看著那人的背影,帶著不敢被人發(fā)現(xiàn)的想法,把自己的一切都藏著抑著,把一切情慾都留在望向他背影的眼神里。 兩個人走著走著,走到了以前常來的河堤。河堤的面貌有很大的改變,河堤經(jīng)過重建,上頭鋪了人行道,還有著幾座涼亭,很適合附近居民傍晚前來運動、遛狗。 「這里改變很多吧!」傅俊杰說。 「是啊,都不一樣了,變的很精緻,還裝了路燈,看起來安全多了?!怪懿┪拇蛄苛讼轮茉猸h(huán)境后說道。 「你還記得我們在這里喝酒的事嗎?」傅俊杰笑出聲。 「只有你喝了,我沒喝?!怪懿┪淖旖俏⑽⒐雌?。 那是他們高三的暑假,兩人已經(jīng)成年了,傅俊杰便邀周博文一起去河堤看喝酒看星星,來個不醉不歸。周博文從來沒有喝過酒,他擔心自己喝醉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便一滴未進,倒是傅俊杰喝了不少。 傅俊杰醉了,走路搖搖晃晃,一不小心摔進了旁邊的圳溝里,好險水很淺,河堤也不高,傅俊杰并沒有受傷。周博文無奈的下水把人撈起來,兩人都弄得一身濕,他也不敢?guī)Ц悼〗芑馗导?,就把他帶回家過了一夜。 「我后來就沒再喝過那么多了,怕沒人要收留我。」傅俊杰望向周博文的眼睛。 周博文很想別開眼,但看著傅俊杰炙熱的眼神又捨不得別開眼。 「我不會問你這幾年在h城到底怎么了,為什么都不愿意和我們聯(lián)絡(luò),我相信你有你的苦衷,你不需要告訴我?!垢悼〗軋远ǖ赝懿┪摹!肝抑幌胱屇阒?,無論如何,我永遠是你的后盾,我會在這里等你回來,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你想找我?guī)兔σ埠?,想找我傾訴也好,我都在?!?/br> 暖風帶著夏日的氣味拂過,傅俊杰的瀏海隨著風擺動。 周博文只想記住這一刻,把他深埋在記憶里。 「但你不要都不聯(lián)絡(luò)啊。不要當作那三年不存在一樣,我也會難過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