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何以治玉為竹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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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公無眼。 大雨一直下到半夜都沒停,簡直有水淹陳塘關(guān)之勢。三人起初下棋打發(fā)時間,后來棋也沒意思了,便猜謎閑聊,到最后困得眼睛都睜不開。 桃蕊見前橋都小雞啄米亂點頭了,小聲道:“公主,還是休息吧……您要是不愿留人侍寢,兩位公子可以睡在偏室?!?/br> 可偏室的床鋪本來是給隨侍下人休息的,一張床鋪容不下兩個精壯男子,一個睡床,一個就要打地鋪。只有前橋床夠?qū)挘氯硕季b綽有余,但她絕對不會——至少今天不會——讓其中一個在另一個眼皮子底下上她的床,更別說兩人一起上來了。 兩人“兄友弟恭”謙讓一番,最終決定都睡地上,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前橋也懶得管他們怎么商量出這么詭異的結(jié)果,摟著被子會周公。 睡到半夜,天光乍破,驚起后仍是落落雨聲貫耳。前橋喚來桃蕊,問是什么時辰,方知還不到凌晨四點。 “雨還未停,想來汶河水又要暴漲,也不知下游百姓怎樣了?!?/br> 下游,前橋從來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也并不知道京都地勢。想來王城應是處于高處,自己選的工廠雖然在京郊,卻在山中高地,應該也不會出問題。 又想到梁穹傍晚時談及暴雨,有所綢繆,更覺敬佩,只是沒料到雨會如此迅速綿延至京都。她還想就此問題再問桃蕊,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天空,映得屋內(nèi)白晝般明亮。 前橋向門口一看,眾人正影影綽綽忙做一團,對抗地上黑色的蔓延,于是驚道:“誒!水漫進來了?” 桃蕊道:“雨勢太大,不過不妨事,奴們已止住水了?!?/br> 前橋這回躺不住了,裹著被子出門看,只見成璧寧生早已起身“抗洪”,將木門的縫隙圍擋嚴實。 見她起來,成璧道:“吵醒你了?” 前橋搖頭,知道他們生怕吵到自己,一直輕手輕腳,由衷道:“沒,謝謝你們。” 成璧向她笑笑:“還好今夜我過來了。” 因他這話,前橋心中格外溫暖,又見寧生也悶聲不坑地干活,想到他忙了好幾日,今晚也沒得空歇息,便對他感念地點點頭。 止水工作已至尾聲,只是地上潮氣無法散開,成璧的地鋪離門口近,被浸濕后,直接被他當成擋水材料堆在門旁。寧生位置雖遠,也因地上潮濕,無法再躺下??粗焐珜⒚?,兩人都笑說這回不用睡了。 前橋卻挑眉,一臉認命的妥協(xié):“一起過來吧,躺會兒,合合眼。” 兩人遲疑未動。前橋無奈道:“快點!兩位都是老司機了,矜持什么?再瞇兩個時辰,還要趕去廠子干活呢!” 她擺明一副剝削者面孔,兩人反而不糾結(jié)了,跟著一起到了內(nèi)室。想到這仨男的就跟排列組合一樣,每個都跟梁穹多多少少“合作”過,如今這兩人也終于碰到一塊兒了,不知是不是誘荷設(shè)計中本來就有的發(fā)展線。 前橋掀開被子,躺到最中間道:“還能睡一會兒,困死我了,請諸君抓緊時間!” 兩人也一左一右地上床躺著,彼此無言。也許是因為太累,轉(zhuǎn)眼間沉重呼吸四起,各自在安穩(wěn)的節(jié)拍中睡去。 等到快天亮,雨終于停了,三人醒來時仍覺疲倦。桃蕊過來送盥洗的水盆和巾帕,正趕上寧生從錦被中鉆出,她余光瞥去,驀然臉一紅,垂頭走到前橋面前。 前橋見狀心生疑惑,側(cè)頭一看,原是寧生晨起而勃,褲子被撐出一個碩大的輪廓。聯(lián)想到之前與他交合的體驗,也不合時宜地臉紅心跳起來。 寧生還未察覺,待洗漱完畢,見成璧神色古怪地看他,還不明所以:“江兄為何如此看我?” 成璧只能皮笑rou不笑地扯扯嘴角。 吃早餐時,寧生還沒想明白其中關(guān)節(jié),但他又是較為敏感的性格,趁著前橋去對梁穹噓寒問暖,拉住成璧問道:“到底怎么了?我可是有哪里做得不合適?” 成璧因他刨根問底哭笑不得:“沒……你不必多心?!?/br> 寧生當然不肯不去多心,一再問詢,成璧只好道:“我只是感慨……傳聞非虛。”然后又嘆氣,“從前想不明白,府中數(shù)人,她為何獨寵于你,如今知道了?!?/br> “江兄何意?” 成璧頗有些后知后覺的懊惱,皺眉想了一陣,又道:“梁庶卿……當真很懂用人之術(shù)啊?!?/br> 寧生能朦朧地知道他在說什么,總之是在說那檔子事兒。可看他一句三嘆,又覺奇怪。也不知為什么,從前成璧對公主大多時候態(tài)度冷冷淡淡,公主也不愿召他,最近兩人關(guān)系突然好轉(zhuǎn),仿佛冰釋前嫌。 他決定閉嘴,咳嗽一聲,將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 2. 前橋以為下了這么大雨工廠會內(nèi)澇,沒想到和府中一比,這里整潔得如同世外桃源。 也不是老天開眼,而是陸陽等人率眾連夜鋪氈擋雨,搶護設(shè)備的結(jié)果。 眾人對她到來十分熱切,尤其是昨夜沒能有機會返回府中的使奴。前橋這才知道,梁穹送給陸陽的賞賜,被他借花獻佛地分發(fā)下去,昨夜留下的使奴們?nèi)耸忠患鋵毱魍妫戧栆粯佣紱]留給自己。 大家感念陸陽的大方,也領(lǐng)公主和梁穹的情。更重要的是,陸陽被賜宅院這件事,便由值得眼紅的提拔,變成了眾樂樂的由頭。 此人不簡單啊。前橋想著,和陸陽投過來的眼神對視,對方的圓眼含著感激和幸福的羞澀,輕輕對她道謝領(lǐng)恩。 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又要多一個對她“寄予厚望”之人了。 暴雨無礙,又新得賞賜,使奴們勁頭十分高漲,但工人卻因擔心暴雨讓家中受災,各個心中不安。作為負責的老板,當然要解決員工后顧之憂。前橋當即對她們保證,自己將派人逐一拜訪故居,留米留面留錢,并提供必要資助。 眾人皆知她財大氣粗,承諾一出,頓時放心不少。 于是使奴們有了新的工作,其他高層領(lǐng)導繁忙生活則告一段落,接下來不過是根據(jù)需求,給兩座宅子增添必要的硬件設(shè)施而已。 前橋樂得清閑,只待期限一到,對眾人進行初次考核。 這期限原本定得寬泛,給了五日時間,可那晚回府后,梁穹提醒她,近期女皇可能會因荊國各處洪災,召她入宮同聽朝議。 這把前橋嚇得不行,直接把五天期限縮短一半:兩天半,甭管做成什么樣,都要上交。 時間緊迫到毫無喘息之機,眾工人只能聽從,這兩日趕工加班,金器交擊之聲響到半夜。 期限一到,前橋終于等到她夢寐以求的初審作品。 —— 3. 前橋端坐于改建成會客廳的堂屋正中,身后站著清朗冷峻的江成璧,左邊分別是正襟危坐的樂儀、風姿綽約的羅子昂,右邊則是俊秀儒雅的寧生、機巧靈動的陸陽。 如此豪華的評委陣容,在前橋的命令下神色各異地糾結(jié)著:“為何我們非要轉(zhuǎn)過身去?” 前橋道:“先聽描述,如果有期待再轉(zhuǎn)過來,這是規(guī)矩?!?/br> 樂儀對她向來毫不客氣:“嗨呀,真麻煩,去他爹的規(guī)矩!” 前橋的欺軟怕硬展露無遺:“好吧好吧,那正常開始吧。” 幾位使奴捧著銅盤走上,盤中擺著材質(zhì)不一、形態(tài)各異的物什。前橋等人抻脖去看,表情也和作品一樣各異。 倒是有幾樣精巧的鑄件,雕刻細致的容器,也有些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的東西。前橋指著其中一個黑不溜丟帶著灰色紋路的東西道:“這是啥?” 那使奴答道:“是一方天然讖石,上面形成的紋路象征荊國百年基業(yè),上面還隱隱約約有個‘壽’字,預示我皇萬壽無疆。” 前橋琢磨半天,想從上面看出個字符,卻怎么都沒看出所以然來,撓頭道:“還挺抽象,先放著吧?!?/br> 把那方“讖石”放在一旁,按照一二三等評出剩下的東西,再召下一批入內(nèi)。 這回呈上來的不僅有金器,還有玉器,前橋望著其中一件,也不知該氣該笑。 “誰能告訴我這又是什么?” 那托著盤子的使奴赧然道:“是‘玉竹蟶’,此物用來……用來……” 他不用說前橋也知道。具象的雕刻將蟶rou頭部部分擴大處理,介殼變成帶著紋路的握柄,細致形象,仿佛當真有一蟶子在盤中伸縮。 只不過這東西造出來不是為了讓蟶子臥沙,具體臥啥,不好言說。 “這東西……有傷風化,不大好吧?” 樂儀首先不干了:“挺好的??!我就沒見過刻工這么好的‘玉卿卿’,既溫潤,又美觀?!?/br> 玉卿卿……這叫法從樂儀口中出來,讓前橋一陣惡寒。 “我敢對皇姊說,我忙活這么久,就是為了這東西?” 樂儀嘿嘿笑道:“你可以不將此物呈給圣上,但這東西的確不錯,不如賞了我吧!” 不錯個屁!前橋都懷疑,這工匠是不是聽說魏留仙風流浪蕩,想拍她的馬屁? “次等,次等!下一批?!?/br> 隨后呈上的東西更加千奇百怪,也許是時間太緊迫,有的成品馬馬虎虎,甚至還有半成品,更有甚者把原材料交上來,非得給它取個不明覺厲的題目。 甚至還有個盤子中薄薄地躺著幾張紙,前橋奇怪,喚人呈給她看,竟然是一篇《公主治金賦》。 “涉夏徂秋,冶居山幽。云渺渺兮高軒,晨謖謖兮瓊樓……設(shè)京野兮熔爐,與巧匠兮相求。揮金土兮有義,致奇珍兮無儔……” 洋洋灑灑千語,看得前橋直皺眉:“為何會有……詩賦?”我們不是在大煉鋼鐵嗎? 再讀下去,后面都是夸她怎么運籌帷幄,怎么仗義疏財,把她吹得天上有地上無,的確也算言辭華麗,可是這玩意有啥用? “殿下,此人是鐵匠之后,自小棄業(yè)讀書,雖無家傳技法,卻也是個有識之才。殿下說吸引人才要不拘一格,奴便把他留下了?!睂幧忉尩馈?/br> 前橋郁悶道:“怪我咯……寫的挺好,以后別寫了。他要是實在不會干別的,只會做文章,就整點‘針砭廠弊’的東西,重點說說我們的工作該如何改進,也比拍馬屁好嘛。” 其后諸物乏善可陳,前橋簡直大失所望。從中矬子拔高地選擇幾個作品,仍是不能滿意。 無法,只能把東西林林總總裝上馬車,回府去找梁穹商量。 她本以為梁穹會從那些完成度高的工藝品中挑選一個,誰知他大致打量一番,拿起一個看似不起眼的“銀錠子”,放在手中掂了掂,奇道:“此金竟如此之輕?” 前橋接過去,發(fā)現(xiàn)果然輕飄飄地,再看謄寫好的簡介,念道:“此物名為‘輕銀’,從高嶺石中提煉而得,可浮于水上,似銀而輕?!?/br> 她讀著便是一愣,用指甲輕輕劃下,銀白的表面立即形成一道小印。她望著印記,不可置信道:“……鋁?” 不能吧,不會吧?聽說提取單質(zhì)鋁出來很難的,雖然現(xiàn)在看來,眼前東西確實有可能是鋁……前橋抓耳撓腮地想,要怎么證明它是鋁?。?/br> 她糾結(jié)不已,梁穹卻道:“此物若能制成行軍水囊,倒是輕便。” 前橋道:“嗯……但用多了可能容易得老年癡呆?”所以它到底是不是鋁呢? “在下認為,此物可以上呈御覽?!绷厚酚謱⒛抗庖频絼e處,挑挑揀揀,拿起那份最讓他疑惑的東西:“怎么還有詩賦?” 前橋苦笑:“有個書呆子只會寫文不會生產(chǎn),就寫了這個拍馬屁的東西應付事兒?!?/br> 梁穹就笑了,略略一讀,夸贊道:“好文采,最要緊的是這倚馬可待的才思,他恐怕昨晚才落筆成賦?!?/br> “你怎么看出來的?” 他手指著某行“星孛”二字道:“昨夜確有星孛于軒轅,主在后宮,或是有哪位皇卿抱恙?!?/br> “……這你也懂?” “略懂。” 他又探手摸索一番,見了那“玉竹蟶”,一邊把玩一邊無奈搖頭,最終舉起一味藥丸,放在鼻前聞了聞,道:“這是何種藥材?” 前橋咧咧嘴,她記得這倒霉玩意。找到簡介,讀道:“‘飽腹丸’,呑食而進水,可止腹餒?!?/br> “哦?”梁穹奇道,“竟有如此功效?” 前橋道:“就瞎吹唄。”說著,拿起一粒丸藥,用茶水浸在上面。不一會兒,那丸藥就開始膨脹,變成一大坨黏黏的東西。 “你別看它膨脹到這么大,好像能飽腹,可吃了就拉不出來吧?!鼻皹蛴檬种敢荒恚砻娴恼吵砭秃谑稚?,“這不都粘在胃里了?庸醫(yī)?。 ?/br> 梁穹哭笑不得,垂眸想了一下:“縱然不能吃,卻可以有其他用處?!?/br> 他將一枚干燥的丸藥搗爛成粉,包在布中,又將布包浸入茶水,轉(zhuǎn)眼滿杯茶水就被吸收一空,再浸入第二杯,仍有余力。 梁穹見狀,眨眨眼道:“或許改良配方,可用于吸水止漏。如今水患頻發(fā),若能將此物呈與御覽,圣上定然歡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