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月黑風(fēng)高老貓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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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再次踏上旅程,所見愈發(fā)蕭瑟,陽春四月在這里完全是另一個模樣,農(nóng)田覆蓋著厚雪和雜木,路旁多是缺了門窗的無主房,千里無煙,雞犬不聞。 杞城相比于眼前之景簡直體面到割裂,前橋又想起梁穹說過的話,興國皇室縱然買糧也不會救濟(jì)災(zāi)民,余人捂緊腰包,各掃門前雪,在城鎮(zhèn)還沒法切身體會災(zāi)害嚴(yán)重,到了郊野,荒涼的比照才令人心驚。 沿途并無合適落腳處,只能稍事休息,繼續(xù)趕路。興國領(lǐng)土其實和南郡差不多大,卻因地形復(fù)雜,路基本修得彎彎繞繞。眼看離敏都只隔一座山,還要繞上一大圈才能接近。 她們在一個名叫望遷的城市駐足,多虧興國的腐敗內(nèi)政,外來者只需要花些銀錢打點,便可讓城吏抬手放行。說來也是奇怪,如此不負(fù)責(zé)任,卻達(dá)成某種微妙平衡,尸位素餐到極致,也不拘束民眾自謀生路。興國商貿(mào)如此繁盛,商人如風(fēng)中的種子一樣飄散在周邊各國,想來和官府的放任自流有關(guān)。 這一路走來,行賄已成慣常,望遷城吏連遮掩都懶得做,伸手比個數(shù)字,示意她們?nèi)鐢?shù)塞進(jìn)腰包,通關(guān)費到手立馬放行,一秒都不耽擱。 可偏偏如此不巧,這回她們碰上個沒眼力價兒的過路人,非要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這人先是不懷好意地站在不遠(yuǎn)處冷冷旁觀,直到官吏示意前橋等人入城,才發(fā)問道:“如此便不查驗了?” 興國話她們大多數(shù)人聽不懂,于是這聲雜音被自動屏蔽。沒人搭理他,可此人腦子就像缺根弦,鐵了心要和“不良風(fēng)氣”死磕到底。 “從哪來的,來干嘛的,只要錢到手,問都不問?城吏當(dāng)成閣下這樣,難怪望遷此月有眾多兇案發(fā)生?!?/br> 那城吏無法再裝聾作啞,不悅道:“兇案頻發(fā)是捕快無能之故,同我有何干系?你是什么人?在此大放厥詞!” 那男子不茍言笑,肅顏瞠目,較多的下眼白將他襯得像一條發(fā)怒的豺。剛被人反駁一句,他身后就躥出幾個壯漢,虎視眈眈地盯著對方,樣子挺不好惹。 城吏見他意欲威脅,朝周圍打個招呼,幾名執(zhí)著兵刃的匪氣同僚迅速靠攏過來。有人撐腰,膽子也大了幾分,對那男子厲聲喝道:“你要如何?襲擊官吏嗎?” “官吏?”男子冷哼一聲:“你配穿這身皮?” 這人看著兇神惡煞,實則也是嘴強(qiáng)王者,冷嘲熱諷幾句后又不再逗留,臨行前用那雙豺眼將前橋等人逐一盯過。他身后幾個兇神惡煞的跟班也如法炮制,直把人盯得發(fā)毛,才揚長而去。 “這人什么來頭?說了什么?” 前橋在興語聽力中云里霧里,施克戎將兩人對話復(fù)述一遍,前橋聽罷氣道:“神經(jīng)病吧!行賄者那么多,偏偏跟咱們杠上?興國每個城池都腐敗得一團(tuán)糟,他就像才知道似的。自詡正直,屬實可笑?!?/br> 她對興國人早已盡失好感,進(jìn)了城后也是看什么都不順眼,那人的蹤跡再未出現(xiàn),他的模樣卻被前橋牢牢記住了。材質(zhì)不錯的衣著加上一群隨從,不像是簡單的江湖人士,那張臭臉搭配白眼著實討厭,仿佛誰都欠他的錢。 ……欠錢?難道剛剛行賄露了財,又遭人惦記了? “興國這破地方雁過拔毛也就罷了,別是吃人不吐骨頭吧?他剛才還說‘兇案’,什么兇案?” 施克戎搖頭,他并不知情。想來興國受災(zāi)以來民生凋敝,吏治腐敗成這樣,搶奪偷竊之事肯定也時而發(fā)生。 為了確保安全,這回尋了個帶院墻還養(yǎng)狗的客棧下榻,前橋?qū)εd國成見不小,看客棧掌柜都形跡可疑。他安排人拴好馬匹,急急引眾人進(jìn)屋,明明太陽還未落山,他可倒好,直接將門板合了。 屋里驟然漆黑一片,前橋莫名其妙道:“怎么著?黑店?” 那掌柜掌了燈,道句“客人莫怕”,親自引她們?nèi)ネ头俊?/br> 窗外天色大明,屋內(nèi)卻要點燈,眾人大惑不解,施克戎問:“為何這么早打烊?” “客官初來乍到,有所不知,最近城里可不太平??!有人為求錢財殺人越貨,無所不為,一月內(nèi)已經(jīng)發(fā)生四起命案了。客官切記不要晚歸,若本店將門窗封了,任誰敲都不會開的!” 施克戎翻譯完畢,前橋和眾人面面相覷。 什么破地方,咋還真有強(qiáng)盜?。?/br> “你們官府……也不管殺人之事嗎?” 店老板撇嘴搖頭:“他們?那賊人保不齊都和官府穿一條褲子呢!前幾日朝庭派了大官過來,說是徹查命案,進(jìn)入衙門再未出來,誰知道查是沒查?百姓仍舊人人自危,街上看了誰都像嫌犯?!?/br> 前橋聽著施克戎的同聲傳譯,仿佛置身魔幻世界,連吐槽興國都不知從何下口——這國家怎么運轉(zhuǎn)下來的?爛成這德行,趙熙衡那副自信的樣子從哪冒出來的? “我怎么感覺,都不用和他們打仗,他們自己就要爛透了呢?” 待回房后,桃蕊為她收拾房間,聽聞此話也無奈搖頭,伸直腰板向窗外看去,大街竟已空無一人,不禁驚道:“這才什么時辰?” 什么時辰?晚霞還在天上呢。 這樣的傍晚前橋還是頭一次見,好在旅館自有廚房,朝掌柜要了飯菜,一塊吃飯還挺熱鬧??沙酝晟笛哿?,時間還早,總不能直接回房睡覺,可是不睡覺又能干什么?門都出不去。 沒有網(wǎng)絡(luò)的世界真難捱啊…… 實在百無聊賴,她干脆教大家玩起狼人殺,幾個性格迥異之人想盡辦法斗法,歡聲笑語將周遭詭異沖淡不少。施克戎始終在旁警戒,此刻正皺著眉頭望向窗外,被前橋看到,于是她也望過去。 夜晚的街道漆黑一片,總像哪里不對勁兒,前橋瞪眼看了很久,才發(fā)覺偌大的城區(qū)連個有光的窗戶都沒有。 “……是都睡了,還是沒人點燈?” 無人知道答案。她又看向屋內(nèi)的燭臺,她們方才玩得熱鬧,在如此深沉的黑夜中怕是十分顯眼。忐忑重新涌上心頭,前橋道:“還是將燈吹滅了吧。” 于是成璧將燭火挨個吹熄,窗戶內(nèi)外漆黑連成一片,游戲再玩不成,只能借著微弱的月光圍坐一處。 何縝清清嗓子,打破沉默:“今夜是老月……你們聽說過‘老月貓’嗎?” 啥? 前橋說不知,何縝看著窗紙上透著的朦朧月輪,幽幽講道:“相傳鳳苑有妖,名叫‘老月貓’,專在多云滿月之夜化作人形,哄騙待嫁年輕男子去妖洞陪它做耍。故而小郎夜晚不可隨意出家門,滿月之夜亦不能同陌生女子搭話。” 唔哦,原來是都市怪談……他十八了怎么還信這個,好幼稚。前橋敷衍道:“是,男孩子一定要保護(hù)好自己,尤其是鳳苑的男孩子?!?/br> 梁穹則問道:“這‘老月貓’既會化人,可有何特征?” “妖怪么,自然是千變?nèi)f化,凡人難以看穿偽裝的。貓妖走路極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何縝說到一半,驟然怪叫一聲,對旁邊的成璧道:“我正說話,師兄干嘛拍我!” “我哪有拍你?”成璧的聲音十分無辜,“我纏劍穗呢?!?/br> 前橋不嫌事大地挑弄是非:“黑燈瞎火的,你纏的哪門子劍穗?我看就是你拍的何縝?!?/br> “纏劍穗用指頭纏,又不用眼睛,當(dāng)真不是我……”他話未說完,寧生也輕叫一聲,不確定道:“子昂你……” “嗯?” 前橋收起藏在手中的戒尺,快忍笑成一只彎腰蝦米,又暗戳戳去打梁穹,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臂,箍在懷中,在前橋掙扎中對成璧叫道:“來搭把手,‘老月貓’落網(wǎng)了!”成璧也知是她搞鬼,作勢威脅道:“大膽妖物,還不束手就擒?”梁穹道:“不說廢話,就地正法!” 前橋與他們纏鬧,樂不可支,趁黑在梁穹臉頰處輕吻一下,感到對方放在她胳膊上的手稍微收緊,只嘆不是打情罵俏的好時機(jī)。 她放開梁穹,猶自嘴硬:“我只拍了梁穹一下,還被他捉住,你們可不是我拍的,當(dāng)真遇見‘老月貓’了!” 何縝認(rèn)真道:“女子生氣重,妖物不敢靠近。有仙姐在旁,它不會來?!?/br> 這幼稚鬼還挺會拍馬屁,前橋鐵了心逗他:“妖物既千變?nèi)f化,你怎知面前的我是我,而不是‘老月貓’變的?” “我們進(jìn)院子時,那狗又沒叫?!薄吧??” 何縝解釋道:“貓妖和狗最沖,若走在路上,整條街的狗都沖她叫,止也止不住,那才是‘老月貓’化的人形……” 話音剛落,像是配合何縝所言,窗外驟然炸響一陣犬吠,將毫無防備的眾人嚇了一激靈。起初只是一只,隨后更多狗加入狂吠的隊伍,靜謐街道仿佛拉響防空警報,登時沸騰起來。 前橋尚有心思調(diào)侃何縝:“呀,你老鄉(xiāng)‘老月貓’來抓你了?!?/br> 何縝小聲道:“抓我干嘛?我又不是小郎……我早嫁人了?!?/br> “它還挺講武德,知道不碰別人卿子?!?/br> 前橋不怕鬼,也沒敬畏之心,尚與眾人嬉戲取笑,然而樓下突然傳來一聲轟隆巨響,似乎正是客棧的門板被反復(fù)錘砸,那暴躁的聲音回蕩在室內(nèi),比窗外狗叫還要駭人。 想到所謂“兇案”云云,前橋立即噤聲,護(hù)衛(wèi)們也站在門前警戒。砸門聲音極大,伴隨人的呼喝,而后那脆弱的屏障終于像是被撞開,有人暴呵道: “立即掌燈!方才有嫌犯躲入室內(nèi),速讓我等搜查你處!” —— 4. 似乎有一伙人亂糟糟地闖入,掌柜解釋著什么,對方壓根兒不聽,反而將每間客房門暴力踢開,惹得住客驚慌叫嚷。 那聲音越來越近,成璧和施克戎執(zhí)兵警戒,府衛(wèi)亦做好隨時和破門之人博斗的準(zhǔn)備,可人還未到,窗外倒是傳來一聲刺耳的慘呼,如同流星劃破黑夜,刺激得眾人頭皮一麻。 本在門口的腳步如退潮般撤離,前橋微推開窗向下望去,只見眾多捕快穿過街道匯集一處,將狗刺激得連聲吠叫。 施克戎聽著下面的人聲,道:“賊人得手了?!?/br> 前橋在驚變中尚未回神,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什么情況啊……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天亮我們就走吧!” 眾人睡也睡不踏實,便去收拾行李,準(zhǔn)備天亮后離開,只是沒過一會兒,那伙捕快又折返回來,洶洶架勢像是要把客棧拆了。 他們大叫勿動,重新逐戶搜查,破開前橋這間房門,意外看見十余人正聚在一處,同他們面面相覷。 人滿為患,極其可疑,也不知誰先點燃引信,雙方幾乎同時亮出兵器。捕快警惕看著屋內(nèi),逐漸分列兩旁,直到將身后一人露出。 昏黃燈光映著一張熟悉的臉,那雙豺目更顯陰森。他手執(zhí)油燈走進(jìn)屋內(nèi),照了照眾人,用干澀的荊語問道:“荊人?” 大家不語,警惕地望著他。 “荊國哪里人?何時來的興國?欲往何處?” 城外沒進(jìn)行的盤問終于由他問出,前橋不客氣道:“你是城吏嗎?管得著嗎?我們要去哪,同你有何干系?” 那男子盯了她一會兒,冷笑道:“原是女子,那不稀奇。荊國女子野蠻少教,我早知道——換個爺們兒回我的話?!?/br> “野蠻?”前橋聽不得他開地圖炮,回敬道,“不敢當(dāng),還是仁兄野蠻,看面相就知道是人和動物雜交的產(chǎn)物,實話實說,你爹當(dāng)初是不是被‘老月貓’抓走過?” 那人聽不懂她的譏諷,卻也知道絕非好話,沉著臉上前一步,立即被成璧擋住。 “退后,”成璧冷然道,“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那人不退,將手中燈盞放到桌上,幽幽道:“在異國狂傲,是要有本事的,威脅人,也要本事?!?/br> 他語畢一聲令下,捕快紛紛往屋內(nèi)闖入,眾人看到動了真格,哪能束手就擒?利用門口狹窄地形,迅速開展防守,捕快的長兵反而掣肘,被府衛(wèi)以拳腳頂住。起初那男子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接著就不那么淡定了。 荊國皇室護(hù)衛(wèi)經(jīng)過江湖勢力選拔,個個百里挑一,武藝出眾,捕快根本不是對手,直被打得鼻青臉腫,跌得橫七豎八,就連那男子也于混戰(zhàn)中受了施克戎一下肘擊,踉蹌后退中撞到門框。 傷雖不重,卻很丟臉,男子咒罵一聲,命令捕快以人海戰(zhàn)術(shù)上前壓制,不顧一切把眾人往角落逼迫,自己則暗戳戳躲在后面,拿著捕快掉落的長棍補刀。 成璧將前橋護(hù)在身后,生怕她被誤傷,一時投鼠忌器,不敢動兵,只能用雙拳抵擋,被那男子尋到機(jī)會,一棍揮在半空。 “成璧!” 前橋察覺不妙,下意識向前猛力一撞,將成璧推到一旁,自己卻暴露出來。那棍子原本沖著成璧的腦袋,如今揮向她處,她連忙用以手護(hù)面,咬牙縮頭,打算硬受這一下,總之不能讓成璧被開了瓢。 然而那棍子竟然收了力道,碰在身上不痛不癢,前橋睜眼,望見一雙豺目。四目相對的一瞬,他轉(zhuǎn)而揮棒砸向何縝,完全無視掉面前手無寸鐵的前橋。 前橋不知他怎么突然很講武德,或許是自己抱頭鼠竄的動作太過柔弱,引來他的惻隱和輕視,竟然大剌剌地將弱點暴露在面前。趁他專心對付他人,前橋毫不猶豫,立馬提膝,穩(wěn)準(zhǔn)狠地照著那處擊去。 人群中迸發(fā)出一聲慘叫,不知道的還以為兇案再次發(fā)生,那男子扔掉兇器,懷抱腹下,傴僂成一只蝦,雙目怨毒地盯著偷襲之人。 “臭女人……”他咬牙切齒,“我都不打你,你竟打我?!” 打誰也不行啊,打誰都是打了她的人,難道何縝和成璧受欺負(fù)她就不介意嗎?前橋可不為自己的“不義”臉紅,誰要這人主動放松警惕。 擒賊先擒王,這個挑事兒的伏了法,攻守之勢立馬對調(diào),府衛(wèi)將他綁了,脅迫敵人退出房間,可越來越多的捕快聞聲趕來,涌入客棧,包圍四周,即使暫時逼退敵人,只怕也是插翅難飛。 前橋知道騎虎難下,氣道:“你圖什么啊!我們又不是殺人犯,這么針對我們干嘛?” 那人忍痛尚且冷笑:“荊人來興,所為何事?我不針對你們,難道看你們進(jìn)興為所欲為不成?某為捉拿兇犯,特地抽調(diào)周邊捕快兩百余人,今日你們出得這客棧,也出不去望遷!” 前橋立馬明白了他想做什么,敢情是破不了案,拿她們背罪?虧她還覺得這人有點正義感,還知道批判興國時政,原來不過是一丘之貉! 她可不能被抓,無論被關(guān)被審都不成。窗外仍可見捕快身影,這群人沒能力抓到兇犯,圍困她們卻不需要技術(shù)。她看著成璧微微沖她搖頭,知道在層層包圍中沒多少突圍的底氣,于是轉(zhuǎn)變策略道:“你就算用我們頂罪,案子也結(jié)不成。殺人者依舊存在,兩百多人都追捕不到,難道他會善罷甘休?” “自然不會?!蹦侨说?,“其實兩百庸才不若十余勇士,我能圍住你們是有賴這座客棧,若真刀真槍在戰(zhàn)場見面,他們的脖子只有為你們磨刀的份兒?!?/br> 前橋疑惑了:“你什么意思?” “做個交易吧——借我你的人手查明兇案,抓住犯人,我就不計較你襲擊朝廷命官之罪,也能將你們放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