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澤清聽了前半句時正罵了句“不成體統(tǒng)”，后半句撫掌道：“好！好！正該如此！”

    崔桂慢慢放下手中的杯盞，沉吟后道：“你出去看看，把人給攔下來，不許蕭樘再糾纏。再讓掌柜的消了那女子的姓名身世，就說是老夫的意思。”

    崔桂是內(nèi)閣首輔，朝廷重臣，百官之首，蕭樘再囂張，連在他面前大聲說話都不敢的。

    齊澤清道：“還是首輔周全?！?/br>
    而此時此刻，外面的容見正提著裙擺，奔跑著下樓。那幕離上的薄紗似乎被拉得很長，在半空中搖曳著，像是流淌的云。

    明野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容見。

    他迎上去，問：“怎么了？”

    容見的眼睛閃閃發(fā)亮，額頭上有很細的汗珠，看起來有種干了壞事后的愉快，他伸手拽住明野的手腕：“我們逃跑吧?！?/br>
    明野看到樓上聚集著的人。

    即使他可以打倒那些人，也會選擇不問緣由，答應(yīng)容見的話。

    他愿意這樣做。

    作者有話要說：

    （未來）小情侶的逃跑time

    本土狗無法拒絕這樣的劇情（哭）

    感謝大家的追文！評論抽二十個紅包qwq

    第43章 雞飛狗跳

    外面的人聲、腳步聲逐漸遠去, 青云坊又重新安靜了下來。

    片刻后，侍從推開門，回來稟告道：“大人, 掌柜已將那人的消息消了, 蕭五公子正欲再追，那兩人已隱沒在人群里了?！?/br>
    崔桂聽完后應(yīng)了一聲, 也沒多在意, 畢竟對他而言, 不過是湊巧撞到, 舉手之勞。

    齊澤清為他斟酒, 一邊問道：“朝堂之事，爭端多事，學(xué)生冒昧問一句, 陛下的意思如何？”

    崔桂道：“老夫沒有學(xué)生，澤清也不必如此自稱?！?/br>
    齊澤清的手一頓，勉強笑了笑：“首輔是天下文人之首，普天之下, 莫不是首輔的學(xué)生?！?/br>
    崔桂飲了半口酒, 沒再推辭, 他的意思是這樣, 一句虛稱可以, 至于學(xué)生老師就談不上了。

    崔桂從前是有學(xué)生的, 寒窗苦讀，以科舉入仕的士人不可能沒有老師同窗學(xué)生，但崔桂在十多年前, 失去了全部。

    屋里只略點了幾支燭火, 崔桂不喜歡太亮的燈：“陛下的意思是……沒有意思, 他似乎默認(rèn)公主將要擇婿，現(xiàn)在爭的是擇什么駙馬。”

    齊澤清愣了一下：“陛下，竟不阻止公主出嫁嗎？”

    崔桂點了點頭：“是這個意思。所以現(xiàn)在爭的是擇什么駙馬。是耕讀世家，以純孝知名的江一圍，或是世家名門，芝蘭玉樹的子弟，抑或是哪個大臣家里的嫡子?！?/br>
    他一抬頭，看到齊澤清面露難色，問道：“怎么？你不愿意嗎？”

    齊澤清幾乎算得上是放棄仕途，只為了讓外人安心，能夠平穩(wěn)地在公主身邊做一個先生。所以他的官位雖低，但一來是程之禮的關(guān)門弟子，二來有這樣的名聲，在清流中威望很高。

    而現(xiàn)在朝堂上的局勢，雖然算不上最好的結(jié)果，但也比大多數(shù)人預(yù)料得要好的多了。

    原先都以為要和皇帝為公主成不成婚糾纏很長一段時間。

    齊澤清看著崔桂，沉思了片刻，終于決定將上一次與容見對話的“幼主”之論和盤托出，他懇切道：“從前臣雖在殿下身邊教書，但公主性格謹(jǐn)慎，并不表露這些。直至幾個月前，她來仰俯齋讀書，才顯現(xiàn)出鋒芒。臣聽了這一番話，竟大徹大悟。公主如今雖才華不顯，但一定是一塊璞玉，首輔一見便可知。既然如此，為何不以殿下為尊？”

    崔桂聽完后一時竟沒有說話，面色沒什么改變，他不知道經(jīng)過多少大風(fēng)大浪，但不會因為這么點事而動搖內(nèi)心：“若真如你所言，殿下果然不同凡響。但想要以公主的身份登上帝位，未免太難?！?/br>
    他的身形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下顯得越發(fā)清瘦蒼老：“人是不能不服老的，我希望能走最穩(wěn)妥的路?！?/br>
    齊澤清望著他，似乎這才意識到他的年紀(jì)，崔桂已經(jīng)七十有四了，已經(jīng)過了尋常官員乞骸骨頤養(yǎng)天年的年紀(jì)了。

    但偌大的一個大胤，如此多學(xué)士，除了崔桂以外，無人能撐得起現(xiàn)在的內(nèi)閣和朝廷，他不能退。

    容士淮入京后，斬殺閹黨，屠戮皇族，登基后卻沒有清洗朝中官員。他說自己出身貧寒，手下之人也多為武將，沒有治理天下的經(jīng)驗，只希望前朝之臣愿為自己效力，并將前事既往不咎。

    崔桂在前朝時的仕途不算順利，考取進士后多年都在外治理水患，負責(zé)屯田事宜，大廈將傾之時才被召回上京，進入內(nèi)閣理事。

    而容士淮言有能者皆可入金鑾殿，下旨恢復(fù)上朝的第二日，崔桂便如往常一般乘馬車去太平宮。

    立誓為前朝守節(jié)的文人大為不齒，去崔桂的府邸當(dāng)面罵他不知忠君愛國，丟了廣大儒生的臉。

    崔桂不為所動：“在下今日不上朝，淮河兩岸的水患，卻不會因此而停止?！?/br>
    那人道：“難道這世上只有你崔桂一人能做事嗎？”

    崔桂回問道：“那你今日上朝嗎？”

    說完后便毫不猶豫地登上馬車離開。

    但崔桂作為內(nèi)閣閣老都毫不猶豫的出仕，別的官員似乎也有了臺階可下，無論是舍不下權(quán)勢，或是想要為百姓謀福，新朝太缺人了。

    最開始的那幾年，崔桂幾乎與從前的關(guān)系都斷絕了，但他手腕太厲害，強硬而不失圓滑，容士淮提拔他做首輔。

    后來因程之禮支持崔桂，而天下文人也確實需要崔桂這樣的首輔，才暫時放下偏見。

    但即使容士淮如此提拔欣賞，在費金亦剛剛登基之時，崔桂作為內(nèi)閣首輔，顧命大臣，卻沒有鮮明的表態(tài)支持公主，而是等費金亦日后作為越發(fā)離譜才將期望放到公主身上。

    時至如今，崔桂歷經(jīng)三朝而不倒，在任時無一不用心，但也有很多人在背地里稱他為三姓家奴。

    貪戀權(quán)勢、愛慕虛榮、不知廉恥，種種猜疑，沒有人能下定論。崔桂是這樣侍奉三姓主子的人，等他日死后，他沒有門生，一定會被萬人抨擊。但生前死后，功過評述，崔桂并不在乎。

    程之禮曾說崔桂是舍棄自身的人，齊澤清佩服至極，因為他做不到這樣的事。

    齊澤清失神地想了會兒，只見崔桂放下空了的酒盞，緩聲道：“人是不能不服老的，你方才說公主什么來著？”

    齊澤清沒明白他的意思。

    崔桂并未解釋，只是道：“澤清，你替我寫份折子吧。”

    *

    容見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他就那么拽著明野的手腕，不認(rèn)識路，也不知道要去哪，在每一條岔路口隨意地選擇左右，繼續(xù)逃下去。

    身后的明野就那么跟著，好像自己做什么都可以，他都支持。

    外面的風(fēng)好大，將幕離上的薄紗吹得搖搖欲墜，很多時候都緊覆在臉上，容見覺得麻煩，索性摘下來扔在一邊，連路過的人都頗為詫異地多看了兩眼。

    容見好久沒有這樣過了，他只顧著前面的路，喘息間才解釋了一句：“不能被抓到，抓到就完了。”

    實際上也完蛋不了。容見很明白。

    可能也不是為了逃開那些人，和身邊的人一起，奮不顧身地逃到一個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認(rèn)識自己的地方。

    離開那個牢籠，即使只在這樣一個短暫易逝的夜晚。

    然而這具身體是很脆弱的，容見的意志可以決定一時的爆發(fā)，但持續(xù)不了多長時間，容見覺得疲憊，他的腿那么沉，即使費再大的力氣，似乎也驅(qū)使不動了。

    明野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手橫在容見身前，任由容見握著。

    容見果然抓住身前的救命稻草，他終于停下腳步，不得不弓著腰，很急促地呼吸著。

    明野抬起手，很輕地拍了拍容見的后背。

    容見沒什么力氣了，幾乎將全身都壓在那條手臂上，他沒有考慮太多，本能地覺得明野是可以扶住自己，永遠不會倒下的人。

    過了一會兒，容見總算緩過來了，沒再像方才那樣肺痛的似乎將要撕裂了。

    這是個狹小的巷子，周圍都是民宅，現(xiàn)在很安靜，似乎都已入睡。

    容見很小聲道：“你怎么不問發(fā)生什么了？”

    明野依舊扶著容見的手臂，他大約能猜到一些，從那些人一閃而過的面孔、服飾、以及站在背后的幾張臉，但還是順著容見的意思問：“怎么了？”

    容見很得意道：“我教訓(xùn)了個很惡心的登徒子，沒有用什么計謀，直接上手把他打了一頓。”

    明野一怔，這倒是他沒想到的，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想問容見有沒有受傷，但說出口的話卻是更令容見開心的那種。

    他問：“小姐是怎么教訓(xùn)他的？”

    容見沒有因為身體上的不適而萎靡不振，他的心情很好，一邊咳嗽著描述當(dāng)時的情形，一邊還有空炫耀：“當(dāng)時我在門口站著，等你結(jié)完賬來接我。有個人突然扯下幕離上的薄紗，又醉又臭，就要把我往他的包間里拉。我當(dāng)然不可能束手就擒，一下子把他踹倒，然后拎著他的后衣領(lǐng)，把他的腦袋往一旁的柱子上撞。”

    說到這里，容見還頗為認(rèn)真道：“可惜了，你沒看到?！?/br>
    明野點了下頭：“是很可惜。殿下這么厲害，我卻沒能看到。”

    容見“咦”了一聲，沒太多猶豫地說：“我以為你會，不太贊成這樣?！?/br>
    明野是很理智的人，總是會做出理智的決定。在當(dāng)時的情形下，無論如何，把那個人打一頓，激怒對方都不是什么好選擇。

    明野靜靜地呼吸著，他沉默了片刻，聲音很溫柔：“也沒什么，那樣的酒囊飯袋教訓(xùn)也就教訓(xùn)了。我希望小姐能開心點?！?/br>
    不是沒有別的法子，不是這個辦法很好，而是別的都不會讓容見這樣的開心。

    這樣就可以了。

    明野沒問那個人的長相，因為那是沒有必要的事。今夜過后，他自然會查出那人是誰。

    容見聽了明野的話，本來還很得意，卻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他偏過頭，“哦”了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磨磨蹭蹭道：“……那我是挺開心的?！?/br>
    兩人就這樣順著小巷往外走，但周圍的民宅十分擁擠，很多屋子又經(jīng)歷過加固重建，占了本來的道路，致使路況更加錯綜復(fù)雜，不是常年在這生活的人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一時竟找不到出口。

    明野看了一圈周圍，也記不起回去的路。如果按照他的慣例，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會記下每一個路口轉(zhuǎn)彎的去向，知道該怎么回去。

    但容見握住他的手，那么隨意奔跑的時候，明野也忘掉了那些，他什么都沒想，也什么都沒記。

    明野低下頭，微微笑了笑：“身處其中，不如登高望遠?！?/br>
    容見：“？”

    什么意思？

    下一瞬，明野就翻上了一旁的院墻，并朝他伸出了手。

    翻墻啊，是不是不太好……

    然后，容見握住了明野的手，不管不顧地也翻了上去，就是裙子有點麻煩，險些踩到后跌了下去。

    明野便很不放心了。

    但容見在墻頭走了幾步，居高臨下地望著一切，也看到遠處的燈火。他覺得很好玩，便松開明野的手，說要自己玩。

    其實容見長到這么大，一直是很規(guī)矩的好學(xué)生，從來沒做過什么出格的事。因為他沒有父母的寵愛，也沒有長輩能為自己兜底。從很小的時候，容見就希望能趕緊長大，大到可以自己賺錢，外祖母就可以不那么辛苦了。可外祖母卻在他高三的時候去世，臨終前期盼容見能考上好大學(xué)，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進入大學(xué)后，容見覺得自己成年了，也沒有放浪形骸，那些大學(xué)生表白墻上的是是非非，他從未經(jīng)歷過。四年來一直認(rèn)真學(xué)習(xí)，為以后成為一個合格的社畜做準(zhǔn)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