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明月卻多情

    翌日醒來, 紫修早不見了人影。

    尚煙懶懶地抱著枕頭，呼吸著被褥間紫修的氣息，不知不覺笑了起來。她看了看頸間的靈犀珠, 見它亮著，卻沒聽見紫修的聲音，料想紫修正在忙, 便沒和他說話。

    屏風外, 宮女道：“昭華姬, 王上為您做的早膳，現(xiàn)在可需要享用？”

    “??？”尚煙愣了愣，“是紫修做的？”

    “回昭華姬, 是的。王上一大早便去膳房做好了，說您醒了便問問您。現(xiàn)在需要加熱嗎？”

    “好啊好?。　鄙袩煾吲d壞了，“他做了什么？”

    “嗯……”宮女看著眼前的餐盤，“王上做的是雞蛋煎餅和椰香橙糕，他說這一道不夠, 讓廚子又做了芝麻糕、瞿如蛋香酥、當康叉燒包、韭菜餃子……”

    “我來看看！”她還沒說完, 尚煙幾乎立刻從床上跳下來，散發(fā)赤腳，穿著雪白褻衣，飛到了宮女面前，探著小腦袋，看著那一盤早餐。

    只見雞蛋煎餅和椰香橙糕單獨放在最好的盤子里, 量比別的菜品大很多，但只看外形和質(zhì)感, 壓根分不出哪些是紫修做的, 哪些是御廚做的。

    “哇, 你們王上的廚藝真的好好啊?！鄙袩煖愡^去聞了聞那兩道菜，道：“他若是哪天不當魔王了，只怕是去當廚子，也能變成奈落第一神廚吧。”

    兩位宮女互相望了一眼，都低頭笑了起來。

    尚煙把菜盤子往前推一些：“那，這些請你們幫我熱一下?！?/br>
    “是?！?/br>
    宮女出去后，偷偷道：

    “昭華姬真的好喜歡王上。”

    “她居然一點都不怕王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不怕王上的姑娘?！?/br>
    “可是，王上在她面前也不可怕呀。若不是昭華姬來了，我都不知道，他還會做飯呢?！?/br>
    “雖然昭華姬是神族，但我總覺得她和王上最配了?！?/br>
    “噓……配便配，在外可別說那個‘最’字，得罪人呀……”

    過了一會兒，宮女們熱好了早膳，見尚煙還趴在床上，翻看紫修的書，本想把盤子端到床上，尚煙卻又跳下床來：“我在桌前吃?！?/br>
    紫修做的早餐，怎么可以隨隨便便在床上吃？

    必須得儀式隆重。

    尚煙用筷子夾起一塊熱騰騰的煎餅，送到嘴里，抿了抿，捧著臉，開始咀嚼。雞蛋混著淡淡的油香，滿滿都是幸福的味道。

    “東西吃了么。”紫修的聲音從靈犀珠里響起。

    “啊。”

    尚煙嚇得餅都差點從嘴里掉出來：“吃、在吃！”

    “快到正午了，別吃太撐?！?/br>
    “嗯？可是，我舍不得不吃?！鄙袩熡殖粤艘豢谝愠雀?，“我的個天，六界最好吃的早餐，就是我嘴里的這些……唔唔……嗯嗯……”

    “只是普通的煎餅和糕點，你也太沒出息了?！?/br>
    “亂說！你根本不懂！”尚煙不爽道，“你看這煎餅，長得便跟一般煎餅不一樣，又高又俊，就像我家紫修哥哥；看這椰香橙糕，簡直比云霄仙君的畫還美，就像我家紫修哥哥。我家紫修哥哥做的點心，怎能叫‘普通’！”

    紫修笑了一聲：“馬屁少拍點，肚子留多點。中午我?guī)愠渣c別的?！?/br>
    “這么說，我在中午前能見到你啦？”尚煙驚喜道。

    “嗯?！?/br>
    “中午還有別的？”

    “嗯。”

    “啊啊啊?。∥乙厝Q一套衣服，打扮打扮……”

    “不用換。隨意一點?！?/br>
    “不行，我要見的人是你誒，我一定要讓你到最美的樣子。你等等我，我很快回來?！?/br>
    尚煙飛速趕回使臣驛館。結果，進入客廳，便看見崇虛宮雀攜婢女坐在其中，正在和小賢、火火喝茶。

    “煙煙，你可總算回來了！”火火猛地跳起來，“你昨晚去了何處，到處不見你人，把我嚇死了??！”

    小賢猜到尚煙去見紫修了，把火火拖走，不敢看宮雀：“火火，你跟我來一下，我有點事想問問你……”

    被火火如此拆穿，尚煙也快尷尬得腳趾摳地了。她到底不太習慣與人共享男人，所以，最后與紫修相處的兩個月，她原本是打算完全回避宮雀的。

    宮雀倒是很平靜，推了推桌上的籃子，道：“先前答應幫你照顧龍蛋，因我近期有些事要忙，沒時間幫忙孵化它們了。還請昭華姬恕罪?！?/br>
    “崇虛郡主真的太客氣了，你愿意送我們深淵驪龍蛋，我已經(jīng)很感激了。”尚煙走過去，打開籃子看了看里面橄欖大小的青黑色龍蛋，笑道，“這顏色和深淵驪龍的顏色一樣，真奇妙?！?/br>
    “雪夜里騎深淵驪龍，游覽奈落城，俯瞰泰羅宮，是不是很美？”

    尚煙心中一凜，竟不知如何回答。

    “你是不是想問，我是如何知道的？”宮雀微微一笑，“深淵驪龍很大，在空中飛行，很難不被察覺。王上大半夜去了使臣驛館，又飛回泰羅宮，一聽這流程，我便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br>
    果然，紫修如何囑咐也沒用，沒有不透風的墻。尚煙窘迫道：“崇虛郡主，我……”

    “別擔心，從一開始，我便不在意你和他有夫妻之實。不然，也不會特意把蛋送過來了。”

    尚煙頓了頓，堅定道：“你放心，我不會嫁給紫修的。你們成親之前，我便會離開魔界?！?/br>
    “我說了，不介意你們有夫妻之實。但是，對于你這種一對一的要求，我卻很反感?！?/br>
    “反感”這個詞很重，全然不像崇虛宮雀會說出口的。尚煙道：“為何？你都能接受和我共享紫修，卻不能接受我在你們成親前離開？”

    “昭華姬，你知道么？和極影王姬明爭暗斗的這些年，我其實早已有了準備，或?qū)⒁粩⊥康?。而且，輸給極影巴雪，我心服口服。但是……”宮雀抬眼看著尚煙，眼中露出了從未有過的敵意，“輸給你，我是不服氣的?！?/br>
    她話說得輕蔑，尚煙卻不怎么生氣，只道：“你沒有輸啊?！?/br>
    “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會使手段了。可是，你比我還會使手段?！?/br>
    “哦？”尚煙玩味道，“說說，我使了什么手段？”

    “別揣著明白裝糊涂?！睂m雀理了理籃子上的布匹，又將桌上花瓶中的梅花枝擺成了最佳的形態(tài)，緩緩道，“你心中知道，像你這樣的女人，只要努把力，連你們鴻軒帝尊的正宮或貴妃都當?shù)昧?。到那時，葉氏豈不更是光耀門楣，炙手可熱？但是，你對你父親有恨。你不在乎你的家族。你不想為了家族忍氣吞聲。所以，你寧可大老遠跑到魔界來，孤注一擲，想獨占王上。在你、我、極影巴雪三人中，你是最自私的?！?/br>
    若說之前，尚煙對宮雀的個性只有一知半解，宮雀說過這番話后，她便徹底明白了。

    又一個家族的犧牲品。

    但她想，可能在宮雀看來，她追求的自由與愛，又顯得自私幼稚，荒謬可笑。

    她也不想再解釋太多，只道：“我確實不在乎家族，但并不恨我爹。選擇最后和紫修在一起兩個月，也沒你得那么復雜。我喜歡紫修。就這么簡單?！?/br>
    “愛，真是無價的?！睂m雀笑了一聲，帶著冰雪的寒意，“只要你說了愛他，便可以從他那得到一切。一切的一切?！?/br>
    “當然不是一切。譬如說，”說到此處，尚煙也笑了起來，“如你所說，我很自私，所以當不了王后。崇虛郡主如此愿意與家族榮辱與共，才是天生的王后命。”

    “王后命。呵?！?/br>
    “我雖不羨慕你即將得到的地位，但很羨慕你能嫁給他。”尚煙苦笑道，“祝你們未來龍鳳呈祥，福澤深厚?！?/br>
    “別再如此虛偽了，葉尚煙?！睂m雀冷冷道，“你破壞了游戲規(guī)則。”

    “什么游戲規(guī)則？”

    “你分明可以嫁得更好，卻降低了標準，來跟比你過得更難的女人搶男人，不是破壞游戲規(guī)則？”

    前面宮雀次次輕視尚煙，尚煙也沒怎么生氣，但聽到那句“降低標準”，她的火氣上來了，笑容也變得冰冷：“你這話說的，好像跟紫修在一起，我好委屈一樣。”

    “難道不是？！”宮雀氣勢也上來了，“以你的姿色，你的家境，只要努努力，難道不是可以嫁給天帝？天帝手中的權力有多大，王上能比？！是，極影巴雪是不知道如何討好男人，她太蠢！你卻是知道的！可你費盡心思，搖尾乞憐，卻只為討好區(qū)區(qū)一個月魔域之王？！你便這點出息？”

    “我真是……”尚煙氣得頭都快炸了，“我跟你講，崇虛宮雀，你言語中透露出對紫修的不屑之意，讓我特別特別特別討厭。你再說這種話，我會動手打你的。別以為你是未來王后，我便會有所忌憚。我把你打廢了便逃回神界，紫修也不敢拿我怎樣。到時候爛攤子丟給我爹去處理，我再不來魔界了，而你，你殘了！你自己想想劃不劃算！”

    宮雀嚇得臉色發(fā)白，后退一步，撞翻了花瓶。所幸婢女上前一步，攙住了她。但她也不敢再說一個字。

    尚煙道：“你以后當了王后，最好是好好對他。我若在九重天上聽到你對他有二心，也隨時可能會飛來揍你。以我的修為，揍你便像揍小雀鳥。你聽到了？”

    “你……你……”宮雀身體微微發(fā)抖，“你簡直無藥可救！”

    在婢女的攙扶下，宮雀小步跑了出去。

    一開始，尚煙便留意到，宮雀不再自稱“本宮”了。結合這次談話內(nèi)容，她猜想，是否宮雀與紫修發(fā)生了什么沖突。但宮雀剛跑出去，她便聽見宮雀在外倒抽一口氣：“王……王上……”

    “你先回去吧?！弊闲薜穆曇繇懫?。

    “是……是……”

    尚煙回過頭，果真看見紫修站在廳門前，背上一涼，氣勢立刻垮了下去：“那個，你、你怎么現(xiàn)在便來了？我都還沒打扮好……”

    紫修走進來，坐在桌旁，一邊沏茶，一邊道：“巴雪被你打得到現(xiàn)在傷都沒復原，鬧著要繼續(xù)參加魔道大會，還被她母后告狀告到我這來了。你若是打了宮雀，她怕是小命都沒了?！?/br>
    尚煙垂頭道：“你都聽到了……”

    “昭華姬如此兇悍，這不是欺負弱女子么?！?/br>
    尚煙急道：“我不是故意的，剛才脾氣上來了，一下沒剎住。但我只是嚇嚇她的，我沒打算真的動手?！?/br>
    “過來?！?/br>
    尚煙硬著頭皮走過去，閉上眼，心中暗自叫苦，手腕卻被紫修拽了一下，身子一歪，坐在他腿上。她猛地睜開眼，見紫修的面容便在咫尺之間，一顆心砰砰直跳，小聲道：“紫修哥哥，對不起……”

    “還裝?！弊闲尥?，紫眸迷離，聲音喑啞，“分明是個潑辣姑娘，在我面前裝柔弱?！?/br>
    “可是……”

    話沒說完，后腦已被紫修按住，嘴唇也被他的吻堵上了。

    室內(nèi)焚霧繚繞，梅萼暗香，寧靜得猶如仙境。但紫修的吻卻一點也不寧靜，甚至比前一夜還粗魯熱情，吻得尚煙周身酥軟，雙頰guntang。

    “你知道這樣做，我會陷得更深……”他在唇舌間輕輕道，呼吸清晰而急躁，聲音卻低得有些絕望，“你故意使壞?！?/br>
    喜歡他的心情已經(jīng)滿溢而出，只似這瘋狂的吻中，從嘴角滲出的一絲唾液，令尚煙不知所措。

    她好像做不到那么偉大。

    人的欲望真是很可怕的東西。

    沒得到時，覺得只要得到一刻，也是開心的。但真的得到了，又想要更多，更久。

    此刻，想到兩個月以后要離開紫修，她還是開始感到傷心了。

    她小心翼翼地摟住紫修的脖子，壓抑著心中的酸澀，道：“待你以后與崇虛郡主成親了，可以偶爾想起我一次嗎？不要太頻繁，偶爾一次便好?！?/br>
    “我不打算娶宮雀了?！?/br>
    “……為何？”尚煙睜大眼，心中燃起一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