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這少年郎跟你差不多大，跟你的同齡人聊聊無妨啦。”

    “你便是想說話，也要考慮一下煙姐的身子。快讓煙姐去休息，別東拉西扯的啦。”

    夏娘拽著春娘進了廚房，回首關(guān)門時，又從門縫里偷偷望了一眼紫修，八分疏冷，二分含情，看得店里其他男客都直了眼。

    尚煙慢慢走和紫修走向門外，道：“在我來清容鎮(zhèn)之前，和仙族接觸得其實不多。她們和神族可真不一樣，飄飄然卻無作態(tài)，媚滋滋卻不艷俗，難怪那么多神族男子愛娶仙女為妻。你瞅瞅，這夏娘是不是美得不得了。”

    見紫修沒反應，尚煙用胳膊肘撞了撞他，道：“對了，你發(fā)現(xiàn)了嗎，夏娘對你有點意思哦?！?/br>
    紫修冷冷道：“關(guān)我何事？”

    尚煙眼睛成了兩條彎月：“覺得不關(guān)你事，為何還臉紅？”

    紫修原本并未臉紅，被她這樣一說，反倒真有些赧然：“……我哪有臉紅？只是覺得你信口開河罷了?！?/br>
    其實，若換做是以往，尚煙不會如此逗弄紫修的。只是如今她和他年齡差距甚大，沒有任何感情基礎，她又是有孕之身，兩個人肯定是沒可能的，所以，她也不再嘗試撩撥他了，只把他當成弟弟，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

    “這話說得太武斷啦。”尚煙笑道，“雖然你很有本事，也很成熟，可少女心思，情竇初開這類的，可能還是jiejie我懂得多些。你叫一聲jiejie我聽聽，我便教你……”

    紫修打斷她：“你覺得我是能輕易看上這種仙族俗色的人？”

    “俗色……紫修，你這話說得重了。夏娘人挺好的。”

    “看不出哪里好?！?/br>
    “她們姐妹倆人都挺好的。見我懷孕，一直很照顧我?！?/br>
    “那是因為她們要賺你的錢?！?/br>
    “誰不想賺錢呢？但會選在這種地方生活，便不會把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br>
    “關(guān)我何事？”

    發(fā)現(xiàn)紫修情緒明顯不佳，尚煙這才想起，他現(xiàn)在正處于最叛逆的年紀，敏感易怒，一點就炸，可沒成年后那么包容，趕緊道：“好啦，我不過開開玩笑，犯不著生氣。氣壞你的身子，難受的是你，心疼的是jiejie?！?/br>
    “什么jiejie，你什么都不會，有什么資格自稱是我jiejie？”

    “我……”

    “我若是有個jiejie如你這般，什么都要我照顧，什么都要我來管，也太倒霉了。”

    他說話越來越重，尚煙聽了甚是傷心，若是換了往日，她可能早開懟了，但因為孕婦通常有保護孩子的本能，所以會變得柔和退讓，喪失斗志，因而道：“我這不是在懷孕嘛。待我生好了孩子，會回報你的?！?/br>
    “我可不這么認為。就你瘦成這樣，會帶孩子？這以后還不都是我的活?！?/br>
    “我當然沒這個意思……”尚煙說完，微微一怔，道，“等等，你還打算替我照顧孩子嗎？我果然沒看錯人，我們小紫修真是個好男兒。”

    紫修冷笑：“東皇紫修幫別人養(yǎng)孩子？你想得美。”

    雖說如此，尚煙卻發(fā)現(xiàn)，他眉宇間的怒色明顯消退了。她又笑道：“我當然不會這么想。不然，也不會想教你討女孩子開心啦?！?/br>
    誰知，紫修又莫名其妙生氣了。

    “我不要你教。我也對女人的心思沒興趣。男人只要強，什么女人得不到？為何浪費心思在討好女人上?！彼弥灳咦叱鲩T去。

    尚煙留在原地，嘆了一聲。

    紫修脾氣真是太大了。

    她到底要多么情人眼里出西施，才會覺得少年時的紫修哥哥那么完美。

    這根本就是個炸毛小屁孩啊。

    轉(zhuǎn)念一想，又想通了：因為當年自己也是個小女孩，又那么依賴紫修，紫修當然會下意識多照顧她。

    但其實，他從小到大對女人都挑得很。少年時是誰也不要，成年后什么女人都見過了，還是挑三揀四。便是在王后候選人里容貌平平的宮雀，放到普通人里都算大美人，更別提巴雪這類絕色。對于夏娘這樣的普通仙族美女，他自然不屑一顧。

    想到此處，尚煙又忍不住有些傷感。

    紫修連巴雪、宮雀都沒愛過，卻愛過自己。

    能在最美的年華遇到他，她其實挺幸運的。

    隨后，尚煙追到紫修站立的碼頭上，見湖水明晃晃得發(fā)亮，湖底有五顏六色的動靜之物：靜的是白鶴石、千機石、青蓮仙石、綺羅佛石，動的是九霄鯉、醉夢鯤、天陽魚、瓜花鳊，隔著層紗白的霧、天碧的水，它們依然色澤明艷，相互輝映。

    尚煙被此地美景迷住了眼，跟紫修在碼頭上漫步。

    此日霧大，對岸有首府夜摩，也只能大約看見個輪廓。她長長吐了一口氣，分外恣意：“這里真美。以后我們可以多來幾次?！?/br>
    “嗯?！弊闲迱瀽灥氐溃坪鯕庀舜蟀?。

    “走，我們上去看看。”

    尚煙走上了一個小坡，沒走幾步，已經(jīng)有些喘了，伸手托著肚子，但情緒絲毫沒受影響，依舊笑得愜意。

    紫修攙著她的胳膊，道：“你有些累了，我抱你上去。”

    尚煙大驚，連連擺手：“不要不要，這里有人的?！?/br>
    “那我托你?！?/br>
    “不要不要……”

    “別逞強了，你是孕婦?！?/br>
    紫修將雙手托在尚煙腰部以上、胸部以下的肋骨處，稍一使力，將她整個人微微提起，接著上坡。一時間，尚煙只覺得步履輕盈了不止一點半點，跟飛似的。

    “哇……真的輕松好多?！鄙袩熖鹛鸬匦α似饋?，“你真會找準力道，太舒服啦?！?/br>
    紫修沉默了一會兒，道：“煙煙，我……”

    “嗯？”

    尚煙半回過頭去，卻突然發(fā)現(xiàn)，二人距離隔得太近。紫修呼吸灼熱，在她后頸處輕輕拂過，聲音也近得好似貼著她的耳廓。

    聽到她輕靈的聲音，他的心砰砰亂跳。

    “我……我剛才……”

    “沒事?！鄙袩熜χ鴵u搖頭，“我知道你是想對我好，才會語氣那么嚴厲。什么都不用說?！?/br>
    紫修眼眸中，有明顯的動容。

    尚煙道：“但你發(fā)出來的脾氣，我不會白白吃下的。我可不是受氣包?！?/br>
    紫修微微一怔：“那……”

    “去釣魚，晚上做好吃的給我吃。”

    “好?！弊闲扌Φ溃拔易?。”

    二人走到坡上，紫修放手前，輕輕掐了掐尚煙的肋骨，道：“你太瘦了。胎兒都那么大了，怎么還能摸到肋骨？”

    “那是你沒看到我孕前，更纖細，更美麗，更動人?！?/br>
    “好好好，你美你美，受不了。沒見過哪個娘親像你這樣的?！?/br>
    “聽上去，小紫修見過很多孕婦嘛?！?/br>
    “……我不想和你說話?！?/br>
    然后，他們一同在清容鎮(zhèn)生活下去。

    又過了四年，在尚煙家中二樓的房間里，尚煙終于臨盆了。

    從床頭便能看到外面的湖，以及陽臺上種滿鮮花。有很多人在外面釣魚，木門開關(guān)的聲音時不時響起。同時，還能聽見水聲、絲竹聲、湖口喚渡聲、商旅相呼聲。

    一切寧靜得過于美好。

    隨著發(fā)動頻次穩(wěn)定，痛感增加，新生命即將降臨的預兆，仿佛也是在將母親送向了生與死的大門。

    尚煙既期待，又害怕，在床上不住深呼吸，但總體來說，還算鎮(zhèn)定。

    紫修卻不一樣了。從大夫那得知她即將分娩那一刻起，對他而言，房內(nèi)所有的椅子都好像放了火盆似的，只坐下來眨眼功夫，便會重新站起來。

    “紫修，別這樣?！鄙袩熆吹眯α?，“又不是你生孩子。別慌?！?/br>
    “我沒慌?！痹掚m如此，紫修來回踱步，焦慮快把尚煙都傳染了，“是你太沒用了，我怕你使不上力，那可麻煩大了?！?/br>
    尚煙哭笑不得：“來，你過來。我有話要跟你說?！?/br>
    紫修走到床邊坐下。

    “這是家里的鑰匙。”尚煙把一把鑰匙遞給紫修，“若是我有個三長兩短，你可以接著住下去。然后，幫我把孩子送到祝融火火那里，她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br>
    “你在胡說什么？！”紫修怒了，把鑰匙推回去，“我不要！”

    “收下。”

    “不行，你不能死?！?/br>
    尚煙微微笑道：“紫修，成熟點。生孩子總不可能萬無一失的。但我向你保證，我會盡量活下來?！?/br>
    “萬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我……”紫修提起一口氣，忽然道，“你都沒嫁人，死了以后也是個老姑娘，丟不丟人？”

    “我都生孩子了，還老姑娘呀？”

    “這樣，我答應你，假如你活下去了，我便勉為其難，娶你當老婆。但你要是活不下去，你真要當個老姑娘鬼了?！?/br>
    尚煙心想，紫修這時果然還是個孩子，只笑道：“好，我會活下去。鑰匙先放一邊吧?！?/br>
    紫修看著她，一臉的不信任，又開始再房內(nèi)來回踱步。

    尚煙道：“對了，紫修，我這孩子若是兒子，便叫天衡；若是女兒，便叫以月?！?/br>
    “你為何又開始交代遺言了？”紫修不悅道。

    “我沒有啊……”

    這時，陣痛突然來襲，尚煙閉上眼睛，咬緊牙關(guān)，疼得渾身發(fā)抖。紫修發(fā)現(xiàn)她的疼痛似乎在加劇，趕緊到她身邊坐下：“你還好么？我去叫大夫？”

    “還……還沒到時候……”

    孩子在不住往宮口頂，肚子疼得跟被石雕來回碾壓摩擦一樣，尚煙話都說不清楚，只低聲嗚咽個不停，想抓住點什么來分散注意，卻不慎抓住了紫修的手。

    她正想躲開，不料紫修卻立刻反手將她的手握住，緊緊地。

    淚水立刻從尚煙的眼角落出，毫無預警。她卻再沒勇氣睜開眼了，只緊鎖著眉頭，任guntang的淚水從眼縫中洶涌而出，直哭得滿臉淚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真、真的這么疼？”紫修慌道。

    剛好這時，陣痛結(jié)束了。尚煙放松地靠在枕頭上，含淚笑道：“那是當然了，生孩子嘛，還是會疼的……”

    在模糊的淚光中，紫修的面容也變得搖搖晃晃。

    她知道自己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