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碩大的明月俯瞰著奈落，碧華冰冷地籠罩著每一個細(xì)微角落。

    青寐心道：“不明白，為何那孔雀羽男子要將見面地點定在奈落社學(xué)。我真不喜歡小孩，尤其是奈落的小孩?！?/br>
    尚煙卻很喜歡小孩。

    所以，抵達(dá)奈落社學(xué)門前，看見了大片小孩，尚煙感覺自己要分裂了。青寐的那一部分產(chǎn)生了厭惡感，她自己卻歡喜得很。

    奈落孩子自小便魔力強(qiáng)大，滿街施法，噴射煞氣，經(jīng)常害路過的姑娘尖叫連連。在街邊，小販們販賣剛出生的小寵物，有??鳥、琴蟲、肥遺等等，全部都是rou嘟嘟毛茸茸的一團(tuán)，這些寵物都是經(jīng)過魔族馴化的，特別愛噴火，堪稱兇萌。因此，小孩子們滿地打滾賴著父母要買，卻常被父母把屁股都打腫。

    上方傳來孔雀的聲音。

    尚煙抬頭望去。

    他正在站在高高的屋頂青瓦上，似乎已在那等候多時。他招了招手，尚煙便也躍上了房頂。

    “你們少主在奈落社學(xué)教書？”尚煙道。

    “不，他若想潛入奈落，冒充此處學(xué)子，更為合適?！?/br>
    青寐心道：“學(xué)子？這孔雀羽男子看上去歲數(shù)不小，他的少主再年輕，也不至于……”

    下方有學(xué)生吹簫彈琴。在悠揚(yáng)的琴聲中，一團(tuán)黑霧無聲地出現(xiàn)在青寐與孔雀面前。

    少年出現(xiàn)在了屋頂上，把玄色外披搭在肩上。

    首先令青寐察覺的，并不是少年漂亮的皮相，而是一股令人顫栗的煞氣。

    與青寐合二為一，身處大魔體內(nèi)，尚煙也并沒立刻留意少年的容貌。

    她切實感到了一股可怕的震懾力。

    有那么一段時間里，她的背脊都在發(fā)麻，像有粗沙流入背脊骨內(nèi)，及至尾椎骨底部，不斷顫抖。

    她雖以前并未經(jīng)歷過類似感受，但身體本能立刻教會她了，這是更強(qiáng)同族的煞氣。

    她終于明白了，為何魔族向來是強(qiáng)者居上，一旦嗅到同族強(qiáng)大的力量，一個魔族群體就會被征服。

    可是，當(dāng)少年轉(zhuǎn)過身來，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真是遲鈍了。

    紫修，這是紫修??！

    看見紫修，她覺得既激動，又親切，很想撲過去抱住他。然而，紫修看向青寐的眼神卻一點也不親切。他神色冷冷的，自帶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氣，與他的煞氣混為一體，更加令人感到畏懼。

    青寐心道：“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么純正的深紫眼眸，純到不像真人……原來，孔雀所說的少主竟當(dāng)真如此年輕，他是何人？罷了，作為黎行者，求知欲越寡淡，活得便越久?！?/br>
    孔雀拱手，畢恭畢敬地朝少年行了禮：“少主?！?/br>
    “今天是戰(zhàn)靈節(jié)吧，奈落街上人如此多?！弊闲尥值馈?/br>
    “回少主，是的。”

    “前兩天才過了一個節(jié)日。”

    “回少主，咱們奈落每個月有很多節(jié)日?！笨兹赣行┑靡獾氐溃芭率侨Ы绻?jié)日最多的地方了?！?/br>
    “節(jié)日多，是好事？”少年轉(zhuǎn)過頭來，冷冷道，“只說明奈落災(zāi)難多罷了。”

    孔雀怔了怔，即刻噤聲。

    紫修掛著玄色外披，沒將它穿上，雙臂只是懶懶地懷抱在胸前：“左陽青寐？”

    尚煙道：“是我?！?/br>
    不知為何，處在青寐的位置，紫修哪怕仍是少年，依然顯得很可怕。

    紫修道：“聽說我叫你殺的人，你靠一把匕首就解決了，未受重傷。”

    “是。”青寐頓了頓，又道，“我沒用你給我的藥?！?/br>
    “我知道。”

    青寐心道：“為何他會知道？這一路上，并沒察覺有人跟蹤，難道是我疏忽了？”

    紫修道：“聽說，你是八宗盟里最有原則的黎行者?！?/br>
    所謂最有原則，無非就是只要給錢什么人都?xì)ⅲ瑢椭鳂O有誠信。尚煙道：“確實有原則。談不上‘最’。”

    “我喜歡誠實的人?！弊闲弈樕下冻隽藵M意的微笑，對孔雀羽男子做了個手勢。

    孔雀羽男子遞給青寐一張契約書。少年道：“這是簽好的契約書，你拿回去給你們盟主。從明天開始，只替我一個人做事，直到該死的人死掉。不論是不是你殺的，我都會給足你報酬。”

    尚煙接過來看了看，發(fā)現(xiàn)上面已有了八宗盟的印章和盟主的手印。

    青寐心道：“盟主的拇指上有一道兩寸深痕，是他本人錯不了。呵，盟主沒與我商量，便答應(yīng)了交易?！?/br>
    尚煙開始按照青寐的指示，與孔雀談契約條款。

    忽然，紫修身上傳來了清脆的笛音。

    紫修微微一怔。

    青寐和孔雀立即停下了談話，都恭敬地看著紫修。

    “無事。你們接著說?！弊闲薜?。

    但很顯然，從那笛音響起之后，紫修一直無法集中精力。而笛音響了一段時間后，像哭鬧良久無人搭理的孩童一樣，慢慢變輕、變慢，最后消失了。

    直至它停下來好一陣子，紫修才低下頭，看著腰間，皺了一下眉。

    那一下皺得很快，旁人幾乎無法察覺。他素來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對了一下時間，尚煙也想起來了，當(dāng)年他離開孟子山之后，她曾吹過一次竹笛，想再叫他回去。但紫修沒有任何反應(yīng)，她之后也不再嘗試了。

    原來，紫修確實聽到過，也確實沒搭理她。

    青寐心道：“契約書讀完了。這雇主名字是……”

    尚煙道：“匪羽？”

    “匪羽是我。”孔雀道。

    尚煙道：“明白。我的大雇主是少主?！?/br>
    “不必如此稱我。若事成，你還得再改口；若事不成，你也沒機(jī)會再叫我了。”紫修雖笑著，眼中卻只有接近冷漠的冷靜，“但愿你有機(jī)會改口。在那之前，直呼我本名即可?！?/br>
    “敢問公子大名？”

    “東皇紫修?！闭f罷，少年的發(fā)絲披掛輕揚(yáng)，又消失在一團(tuán)黑霧中。

    青寐心道：“什么？東皇紫修，這不是東皇蒼霄世子的名字嗎？”

    幾片揚(yáng)花落下，殘留些許蒼蘭花的香氣，也不知花香是源自花朵，還是源自這名叫紫修的少年。

    這一夜，尚煙本應(yīng)按照青寐的指示去睡覺，但她很想紫修，便躍回屋頂，想隨處逛逛。

    誰知，紫修竟還在。

    他獨自坐在屋頂，手里拿著竹笛，抬頭遙望奈落夜空中的月亮。

    不過多時，孔雀飛到他身后，站了一會兒，輕聲道：“少主，時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你先休息，我想再坐一會兒。”紫修沒回頭，瘦削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孤單。

    孔雀欲言又止，搖了搖頭，轉(zhuǎn)身走了一段，見左陽英發(fā)在不遠(yuǎn)處，低聲道：“唉，少主還是個孩子?！?/br>
    左陽英發(fā)笑道：“我年輕時為先王征戰(zhàn)，跟孩子他娘也是這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天天牽腸掛肚，背地里哭得一塌糊涂，見了她，卻還要逞英雄?！?/br>
    “唉，少主若喜歡的是魔族便好了。在魔界，哪個姑娘他要不了？”

    “怎么，他看上孟子山的樹靈少女了？”

    “樹靈又活不了多久，若是樹靈，我犯得著這么cao心嗎？他遇到的是葉光紀(jì)的女兒！”

    左陽英發(fā)愣了一下：“葉光紀(jì)哪個老婆生的女兒？不會是昭華氏那個吧？”

    “對！就是昭華氏那個！”

    左陽英發(fā)無奈地笑：“哎喲，那是有點棘手?！?/br>
    孔雀悲嘆：“所以你知道我為何急了嘛？！”

    “沒事?！弊箨栍l(fā)道，“日后在少主心中，這姑娘可能一直會有一席之地，但時間會沖淡一切的。”

    “不是，你見少主這樣失魂落魄過？”

    左陽英發(fā)咂了咂嘴，道：“匪羽啊，你是鳥當(dāng)?shù)锰?，也變得跟只鳥爹似的，把少主當(dāng)成巢里的小鳥了？你也不想想，少主才多大，你跟他一般大的時候，沒如此狂熱地牽掛過哪個姑娘？”

    “也對?！笨兹赶肓讼?，又道，“也對。我年輕時喜歡的那姑娘……嗐，我也年輕過。”

    “是啊。少主也一樣，他還年輕，失魂落魄只是短期的，以后待他見了更多的世界，心胸變得更加開闊，會更成熟懂事，也會娶魔族王后的。你給他時間長大，別瞎cao心了，啊?！?/br>
    “還是你這老家伙眼光犀利。是我太糾結(jié)了?！笨兹赋烈鞯溃謸u了搖頭，“行了，不糾結(jié)了?！?/br>
    左陽英發(fā)笑了笑，拍了一下孔雀的背：“走吧，我們喝酒去。”

    兩個亦兄亦父的屬下離開了。

    泰羅宮俯瞰奈落，復(fù)道交窗，處處光浮。浮生河璀璨如金，倒映著半河明月。

    行船過夜空，亂世城內(nèi)，危險而狼藉。但在這屋頂之上，云霧繚繞悱惻，月色地久天長，奈落似又與東皇蒼霄的時代并無不同。

    紫修始終坐在屋頂，摩挲著手中的竹笛，靜靜眺望著空中的明月。

    作者有話說：

    紫修的基建往事來了。

    第48章 明月卻多情

    尚煙很想上去和紫修說幾句話, 但因為活動的范圍超出了青寐的指示，突然之間，她被拽到了青寐的童年記憶中。

    奈落之夜, 酒樓中。

    一個銀制酒杯砸在地上，滾了一圈。但是，隨著它灑落在地的并非酒水, 而是血水。酒杯上有兩個尖尖的翹腳, 血水便是從上面流下來的, 順著杯身，蜿蜒而下，將橄欖枝浮雕也涂抹成了血紅色。

    小青寐看著眼前的景象, 臉色蒼白，目瞪口呆。

    尚煙進(jìn)入小青寐的視角，近距離地看見父親，他的一只眼睛血rou模糊。他伸手捂住這只眼睛，很快, guntang的血又從指縫中流出來。

    在他身邊, 母親的臉色和小青寐一樣白，聲音因恐懼而顫抖：“夫君，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壞了……”

    “快走……走??！”父親痛得咬緊牙關(guān)，咬肌都變了形，但還是忍痛把母女倆往外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