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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23節(jié)

    不過,段夫子時常壓著津哥兒的速度,叫他把節(jié)奏放慢下來,哪怕是把時間留出來,出去走走,出去看看,這樣,所學的東西,才能看得更通透。

    林氏與沈姨娘的分工越來越明確,林氏抓大,沈姨娘抓小,整個府邸大事小事就都不跑空。

    將軍府那邊傳來消息,說是蘭姐兒懷胎數(shù)月了,正靜養(yǎng)著,司徒旸信守承諾,被父親送去練武了。老太太和林氏,偷偷給蘭姐兒送了好些人進去,守著她,就怕司徒旸不在,蘭姐兒的婆母會使甚么陰險手段。

    ……

    裴少淮九歲,既,裴秉元進入國子監(jiān)已滿三年,進入最后一年。

    裴秉元學問本身是不差的,只是鄉(xiāng)試中,總差了些火候罷了。是以,這三年里,他從廣業(yè)堂,到誠信堂,再到率性堂,每一階段,上百次的考核,他均順利通過。

    今年,他只需再積滿八分,即可從國子監(jiān)畢業(yè),出去為官。

    十五這日,裴秉元休沐回家。

    裴老爺子關心問道:“你還有數(shù)月便可離開國子監(jiān)了,朝廷的官位表可曾發(fā)下來?對于留京,你可有把握?”

    雖只是小小八品官,可若想找個好的,留在京都里,還需要走些門道。

    老爺子繼續(xù)道:“徐大人交往廣,門路多,是不是該同他說一聲,替你參謀參謀?”遲疑了片刻,又道,“你叔父那邊,本都是一家人,要不……”

    “父親就莫cao這份心了。”裴秉元聽到“叔父”二字,打斷了老爺子的話,又道,“官位表早幾日已經(jīng)發(fā)下來了,孩兒也已選好,只待休沐之后,便報上去?!?/br>
    自打一對兒子在尚書府不受待見以后,裴秉元就極不愿意提及尚書府。

    聽到此話,老太太和林氏都看了過來,問道:“是何職務?”

    “一個從七品的官職?!?/br>
    眾人先是一喜,可半晌,眼光又黯淡下來——本應八品,卻提了七品,若是個好地方,又豈會輕易而得?

    第22章

    家人已經(jīng)猜到了大半。

    “元兒,你要選那外派官職?”老太太直盯盯看著裴秉元,顫顫問道。

    即便是外派,尋常亦只能任八品縣丞,豈會有從七品的官職?可料見,這外派的地方,非同尋常。

    裴秉元輕輕頷首。

    大廳之內,二老沉默,林氏張張嘴又停住了,只低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說不出話來。裴家有爵位在身,又可承襲,在家人們看來,裴秉元留在京都,從各部各寺謀個小職,體面又正經(jīng),是最好不過的。

    誰曾想,他會打外派的念頭呢?

    家人又知,莫看裴秉元平日里雖是個溫和、鮮有生怒的,但拿主意卻是十分犟,輕易勸不動他。他今日既然提了,就說明,他早有這樣的念頭,深思過了。

    既然勸不動,倒不如問清楚是個甚么情況,裴老爺子問道:“官居何處,是何職務?”

    裴秉元見繞不開,只得如實道:“京都三百里外,東陽府玉沖縣,任知縣一職?!?/br>
    眾人一凜,老太太頓時生淚,抹淚勸道:“元兒,趁還未上報朝廷,早打消這個念頭罷……那樣荒苦的地方,哪里是你能挨得住的?咱們就待著這府上,消停過日子,不去當官也沒甚么?!?/br>
    京都城里,誰人不知,去歲,東陽府湧水決堤,那玉沖縣正正就在決堤口下,淹成了一片汪洋。聽聞,大水退去后,這玉沖縣正中間,硬生生沖出了一條新河,蜿蜒向東。

    雖洪災已過,但從前修建的種種,或被河沙掩埋了,或被河水沖倒了,玉沖縣如今一片荒涼。還留在玉沖縣的百姓,多是無可去處的流民,只能重墾故土。

    去這樣一個地方當官,與開荒也并無甚么不同了。無怪朝廷提高了一級官銜,授命知縣。

    唯一的長處是,這玉沖縣位處中原之地,距離京都城不算太遠,車馬數(shù)日即可抵達。

    裴老爺子也勸道:“咱們這樣的人家,實在不必為了這七品官級,去吃那樣的苦頭?!?/br>
    裴秉元搖搖頭,道:“孩兒已經(jīng)下了決心了。”目光毅毅,唯不敢抬頭去看妻子。

    又道:“爹娘也省得,孩兒為的不是榮華?!?/br>
    “那你為的是甚么?”老太太追問道,見勸不住,不知是惱了還是急了,聲音陡然重了幾分,道,“甚么值得你拋家棄子,不顧妻母,非要去那荒糟之地……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太太沒敢說出不吉利的話,只得含淚咽了下去。

    裴秉元無言以對。

    三年國子監(jiān),尚能初一十五休沐歸家,有甚么急事,一兩個時辰也能趕回來。真去了玉沖縣,官職在身,有所不便,恐怕一年到頭也見不上幾回。

    裴秉元終是開口了,道:“為了爭口氣?!?/br>
    從一路科考,到進入國子監(jiān),再到畢業(yè)為官,這一路,裴秉元的情緒敏感而復雜。

    裴少淮已經(jīng)開始讀書,邁出了科考的第一步,他理解父親——年已四十,不惑之年,多年來,一直看著身邊人在前面領跑,如今終于到他開跑了,豈能忍得住不放手一搏?

    爭的就是這口氣。

    至于妻兒老小,興許是他心頭的羈絆,但并攔不住他。

    對于這樣的父親,裴少淮并不好評價甚么,可以夸贊他有上進心,撲得下身子去吃苦,也可以怨他“甩手掌柜”,拋開家室,管顧不到。在這世道里,興許裴秉元這樣的,才是常態(tài)。

    ……

    夜里,裴秉元回到林氏房里。

    他見妻子只顧著替他掇拾明日要穿的學服,不聲不響,主動道:“世珍,你若是怨我,想哭便哭出來罷,總比悶在心里不同我說話好?!?/br>
    林氏頓住了,手里的衣裳落到地上,下一瞬,再也繃不住,撲在丈夫懷里,靠在他肩上嗚嗚哭出聲來。

    “這些年,你把這個家料理得這么好,產業(yè)生意撐起來了,英兒懂事,淮兒聰慧,都是你的功勞?!迸岜p拍林氏后背,哄道,“往后幾年,又要辛苦你一個人cao勞了,都是為夫自私,不能陪伴在你身邊?!?/br>
    玉沖縣那樣荒涼之地,裴秉元豈忍心把妻兒帶上,叫他們一起受苦。

    林氏推了一把裴秉元,嗔道:“我哪是為了這個?!?/br>
    又道:“官人身子單薄,去了那樣的地方,身邊沒個貼心照料的,豈能叫我不擔憂不牽掛?我怕的,是你太過辛勞?!?/br>
    “我省的夫人關心我?!迸岜溃拔蚁牒昧?,等到要去的時候,希望夫人松松口,把老周一家讓我?guī)е娜齻€兒子,都是能干事的,我用著能少cao心?!?/br>
    林氏既哭著,又被裴秉元逗笑了,真是哭笑不得,道:“官人少在這里編排我,說得我是個母夜叉,甚么事都要管著你一樣……你是這個家的爺們兒,還不是你想帶誰就帶誰走,我哪管得住你。”

    林氏心里雖還是堵得慌,但裴秉元的態(tài)度,算是給了她些許安慰。

    二人調蜜了好一會兒。

    林氏嗤道:“早知曉官人這一把年紀了,還要出去到處闖蕩,是個這么不消停的,我就……”

    “夫人就如何?”

    “我就不嫁與你了。”

    “那為夫自然是不肯的……再說,為夫怎就一把年紀了?”裴秉元果真不消停、不安分起來。

    ……

    裴秉元選擇外派官職的事,就這么定了下來,只等幾個月后,國子監(jiān)畢業(yè),朝廷下旨,他便會奔赴玉沖縣任職。

    ……

    下個月十九是段夫子的五十生辰,徐家準備替他cao辦一場,淮哥兒、津哥兒作為夫子的學生,自然要備上一份禮。

    這日散學后,回府路上,裴少淮提醒弟弟道:“下個月夫子的生辰,津弟莫忘了。”

    “嗯嗯,我打算去玉鋪子看看是否有合適的物件,或是找人雕磨一個?!苯蚋鐑簯?,又問,“大兄打算送些甚么,想好了嗎?”

    這反叫裴少淮為難了,他如實道:“你已經(jīng)有了主意,可我還未想好,今日回去再想想罷?!?/br>
    回到院里,裴少淮與母親談起夫子生辰一事,林氏第一反應,亦是送一塊好玉。

    白玉無瑕,溫潤如水,讀書人送玉玨,自然是不會出錯的。

    裴少淮相信,母親必定能替他尋到一塊不錯的玉料,再雇以巧匠雕磨……只是,津弟已然決定送玉了,他這個當大兄的,明知如此,還要再送玉,恐怕不妥。屆時,玉料好壞一相比,工匠技法有高低,只會傷了兄弟二人的和氣。

    裴少淮搖搖頭,道:“津弟已經(jīng)送玉了,我還是送個別的物件好一些?!?/br>
    林氏又想起家里收藏的那塊洮河硯,不過很快,她自己否決了,道:“本就是蓮姐兒從徐家送來的,如今送過去,叫她知曉了,指定不高興,還是留著你用好?!?/br>
    段夫子所坐的輪椅,已經(jīng)有些舊了,雖是極好的木工,但兩個木輪打造得太生硬,推動起來時有吃勁。裴少淮早注意到了,上個月,他照著前世的思維,重新替夫子設計了一把輪椅,打算用上好的梨木來打造,更貼合體態(tài),可靈巧使勁。

    圖送去匠房已有半月,如今初成雛形。

    這本是裴少淮的選擇之一,可也被他否決了——生辰上送輪椅這樣敏感的物件,萬一惹得夫子念及往事,觸及心頭傷,反倒不美。

    這新輪椅,還是挑個時當?shù)臅r機,再給夫子送去的好。

    既是送禮,心意只是一方面,亦要投其所好。裴少淮跟在夫子身旁學習數(shù)年,知曉夫子還有一個喜好——收藏大家畫作。

    當朝許多作畫大家里,段夫子最喜歡的一位,當屬京都郊外芒山觀里的吳老道,技法細膩,用色大膽,最善靜中取動。

    只是,這老道亦是個脾氣古怪的小老頭,正是為了避著世人,才入觀為道的,若想得他的畫作,只能憑一個“緣”字。

    金錢權貴皆無所用。

    裴少淮決定去試上一試。

    ……

    芒山觀筑在半山上,爬上去一趟,并不容易。裴少淮休沐兩日,爬了三回,幸得以見到了吳老道。

    他知曉吳老道的規(guī)矩,所以不敢入觀打攪,也沒有催著小道士前去通報,而是守在道觀門口,盤坐在石板上,邊等邊背誦書文。

    這日,吳老道提著竹簍長竿要去釣魚,故此,見了裴少淮。

    吳老道出來就道:“你這小童,要讀書上別處去,在我門口守了兩日,你想做些甚么?”

    “給先生添擾了?!迸嵘倩匆?guī)規(guī)矩矩作揖致歉,述明來意,道:“小子早聞先生大名,是來求畫的?!?/br>
    吳老道笑了,見他年紀小,覺得有趣,道:“來向我求畫的人多了,卻鮮有人能帶走寸墨,我瞧你有趣,想聽你說說,緣何求墨?”

    裴少淮如實道:“小子的老師過生辰,小子替老師求畫?!?/br>
    “原來又是一個拿我畫作去巴結他人的,好沒意思。”吳老道一下子沒了興致,提起漁具順著臺階往下走,邊走邊道,“我看你年歲小,不同你計較,你早回去罷?!?/br>
    拒絕了裴少淮。

    “老師說過,先生的《采荷》,妙不在荷,亦不再那半舟,而在倉皇而出的河鷺?!迸嵘倩丛诶系郎砗蟮?,“老師是真的喜歡先生的畫。”

    吳老道往下走的腳步停住了,顯然,這句話說進他心里了,反問道:“他是個懂畫的,既如此,他為何不親自來求畫?”

    裴少淮娓娓而道,說明了夫子的不便,最后道:“夫子于我有蒙教之恩,小子心切,故此莽莽來了,還望先生體諒?!?/br>
    “你可知,我畫得最多的,是險山奇木?!?/br>
    “小子知曉?!?/br>
    吳道子問:“你的老師既是因山而疾,緣何還要求山圖。”

    裴少淮應道:“夫子言,錯不在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