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2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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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jìn)場過道的右前方,有一高臺,上頭坐著宛平縣的廩生們。三個小子一進(jìn)場,高臺上一消瘦的小老頭站起來,仔細(xì)打量了幾個小子,而后呼道:“廩生吳漢,保!” 此即為“唱?!薄貌铗炆?,廩生呼應(yīng)。 三個小子總算順利進(jìn)場,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簡單收拾后,將要用的物件取出,置于案桌上。天微微亮,初春又是初晨,坐下來不動,越發(fā)覺得凍手凍腳,裴少淮引燃銀霜炭,將手爐捧在懷里,果然暖和了不少。 他抬頭一看,見到了本縣的一縣之長——知縣沈非。沈知縣三十余歲,神色嚴(yán)肅坐在高臺上,察觀全場。 裴少淮聽姐夫徐瞻介紹過此人,乃成順十九年探花,一甲進(jìn)士及第,后入翰林院任七品編修。任職期間,在宮中頗得美名,去歲調(diào)任至此,任六品知縣。 如此年紀(jì)就能在皇城腳下,任宛平縣知縣,前途何等光明。只需任期一滿,不出差池,必定會調(diào)回宮中,委以重任。 他的前一任便是如此。 …… 今日縣試第一場,即為正場,也是縣試中最重要的一場,此后幾場考試,則稱為初覆、再覆、末覆。每一場考一日,天亮開考,日落收卷,不得掌燈答題。兩三日后,放榜布公,通過者再考第二場,以此類推。 所考題目皆為沈知縣所出。 …… 天已大亮,所有考生皆已入座,貢院內(nèi)一片安靜。一聲鑼響,助考官們分發(fā)答紙,考試開始。 紙上并無題目,題目會以舉牌巡游的形式公布。 裴少淮知曉,今日一共有三道題目——首題兩道,試四書文二篇,即從四書里出題,寫兩篇八股文。通常次題一道,依照題目所給意境,帖詩一首[1]。 題量不算大,按段夫子平日里的要求,半日即可做完。 牌子很快巡走到裴少淮跟前,只見上頭寫著: 其一,不以規(guī)矩。 其二,君子九思。 裴少淮在草稿紙上抄了下來,自以為,這兩道題中規(guī)中矩,對學(xué)童們而言難度適中。 他開始構(gòu)思如何下筆。第一題出自《孟子》的“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guī)矩,不能成方圓[2]”,講的是人要守規(guī)矩,自然寫不出甚么新意來,若想答得比別人好,只能在遣文造句、引經(jīng)據(jù)典上花心思了。 裴少淮破題,草稿上寫道:“等閑人未恃明與巧,豈可不以規(guī)矩乎?!边B離婁和公輸子這樣的人都要守規(guī)矩,平常人沒有他們的明察秋毫、奇思巧藝,豈能沒有規(guī)矩? 破題之后,后面的起二股、中二股、束二股,皆要對仗工整,字字句句斟酌推敲,這一部分,裴少淮多花了些時間。 其實,縣試只是科考的“敲門磚”,說是要寫八股文,實則,許多學(xué)童筆力不夠,難以做到全文八股都工工整整。主考官改卷錄取時,也會考慮到這一情況,是以,考生寫文章只要略有“八股之形”,又字句通順,基本上都能通過正場,拿到府試的資格。 裴少淮自然不會以這樣低的要求來限制自己。 一稿寫完,細(xì)數(shù),恰好三百字出頭,字?jǐn)?shù)適宜。又繼續(xù)構(gòu)思第二題,兩篇文章加起來,七百字以下為妙。 這時,五言律詩題也放出來了,只見上面寫道:黃花如散金[3]。 裴少淮心里咯噔了一下,此句不正是段夫子去歲春日里帶著他們仨野游,見到連片的油菜花時,現(xiàn)場給他們講解的詩句嗎?因菜花連片如海,風(fēng)來浪起,確似散金,讓他記憶猶新。 想必,裴少津和徐言成二人,也是如此感受。 考生們?nèi)羰菍ⅰ包S花”理解為秋日金菊,或是對鏡花黃,都是跑題的。 在考場,裴少淮發(fā)現(xiàn),夫子平日里帶他們所做的點點滴滴,原來皆有用意。因而也明白了,科考絕非死讀書、讀死書。 寫完兩篇八股文,裴少淮開始考慮五言律詩,沉思后,下筆成稿,幾經(jīng)修改,只見上頭寫著: 小朵未有紅相襯,一支不若連片開。無需嬌顏傾盛世,只為鄉(xiāng)野亦有春。 詩名《黃花》[4]。 至此,三道題目全部打好草稿,只待謄抄到答卷上。時值午時,到了用膳的時候,裴少淮收拾好桌面,從包袱里取出糕點和茶水,不緊不慢開始填肚子。 一會抄字,若想寫得好,也是個體力活,可不能空著肚子。 飽腹之后,裴少淮活動活動手腕,丈量好大概尺寸后,開始一筆一劃,把文章謄抄上去。他寫得極細(xì)心,力求每一個字都工整漂亮。對于縣試這樣難度不算高的考試,只有把每個環(huán)節(jié)都做到盡善盡美,才能做到出類拔萃。 庭中日欲哺,午后申時,到了放頭牌的時候,即主考官揭開貢院大門封條,把提前交卷的第一批考生從北門放出去。遠(yuǎn)遠(yuǎn)的,裴少淮在那一批人中,認(rèn)出了徐言成的身影。 他剛剛抄完試卷,包袱也還未收拾,趕不上頭牌了。裴少淮干脆再仔細(xì)檢查一遍卷子,再慢慢收拾,等半個時辰之后的次牌,再交卷出去。 …… …… 貢院門外,徐言成見少淮、少津兩個同窗還未出來,便找了塊石板坐下,想等到次牌放開的時候,和他們一塊回去。 未料到,這一等,反倒又讓他遇見了那個詹清遠(yuǎn)。 詹清遠(yuǎn)張口就問:“言成小弟,你答得如何?恰巧,兩道四書題,我在家中皆練過手,方才在考場上又潤色了一番?!毖灾新断?。 “恭喜清遠(yuǎn)兄,小弟預(yù)祝清遠(yuǎn)兄團(tuán)榜居中?!毙煅猿傻?。 團(tuán)榜,即是正場之后,縣衙公布的錄用榜,因填榜時,是一圈一圈來填的,形如大餅,故稱“團(tuán)榜”。正場第一,填在團(tuán)榜的最中間。 詹清遠(yuǎn)不依,追問道:“你答得如何?” “尚可尚可,應(yīng)該上榜無虞?!?/br> 詹清遠(yuǎn)見裴少淮、裴少津兩兄弟尚未交卷出來,按捺不住心中小心思,忍不住問道:“那同你來的兩位師弟,以你平時所知,你覺得他們會如何?” 這一下子把徐言成問住了,如何? 還能如何?他寫文章,鮮有機會能勝過兩位小舅。 徐言成半仰頭,略帶憂郁之色,如實道:“不要靠近他們兄弟倆,靠近他們,會讓你的一身學(xué)問,顯得十分不堪?!?/br> 言下之意,不要靠近他們,靠近他們會變得“不幸”,不要問我為何知道。 “哦——”詹清遠(yuǎn)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結(jié)果卻道,“他們學(xué)問竟能差到讓人不堪,段夫子為何還能看上他們?實在難以理解?!?/br> 第25章 徐言成又愣住了,一時不知,究竟是自己言辭有誤,還是那詹清遠(yuǎn)豬油蒙了心,只聽自己想聽的。 他不知如何回應(yīng),只得訕訕笑了笑,不多解釋甚么。 詹清遠(yuǎn)開懷離去后,過了半個時辰,次牌開放,又一群交了卷的考生走出來,淮津兄弟正在其中。 裴少淮與徐言成碰面后,見時辰尚早,便吩咐小廝長舟回伯爵傳話,說是他們兄弟二人先去徐家,向夫子回稟考試情況,晚一些再回家。 此乃尊師之舉,并無不妥。 淮津兄弟上了徐家的馬車,三個小子同在一廂,難免會聊起今日考試之題,悉如往日探討學(xué)問之態(tài)。 徐言成道:“那帖詩一題,我左思右想,難得春景意境,干脆棄而不用,改寫其效用,寫道‘仲春黃萼落,旻天新油甘’,也不知曉如此破題作不作數(shù)?!?/br> 裴少淮贊道:“自然作數(shù),而且破題取義妙極,你大可放心?!?/br> “我跟大哥想的一樣?!迸嵘俳虻?,“比起你們倆,我的詩顯得平庸許多,我終于明白,夫子為何屢屢讓我外出領(lǐng)會意境了,這果然是一門學(xué)問?!?/br> 徐言成又問:“少淮、少津,你們說,今年的縣試會不會有許多考生落敗在‘黃花’之下?畢竟書中有‘九日黃花酒’[1],又有‘年年孤負(fù)黃花約’[2],將黃花破題為秋菊,是再正常不過了?!?/br> “我看未必?!迸嵘俳驌u搖頭,他的記性最好,解釋道,“前年,此題曾在江南省鄉(xiāng)試中出過,大批考生敗北,故此,‘黃花如散金’一句名聲大噪……想必,其他學(xué)堂的夫子,也曾講解過此例罷?!?/br> 裴少淮亦附和道:“津弟說得沒錯,縣尊大人借用此題,除了考查帖詩水平以外,還為考查學(xué)子們消息是否靈通,是否足夠關(guān)注科考。再者,這縣試只是童試第一關(guān),歷來批卷不算嚴(yán)格,只要文章寫得尚可,帖詩偏題了,依舊有機會入圍,只不過名次差些罷了。” 回到徐府,三個小子依次向段夫子回稟了作答情況。 段老夫子輕撫山羊胡,頻頻頷首,面容比平日里要溫和許多,點評時,只說了夸獎的話,沒有點出不足,最后道:“少淮詩文俱佳,少津引經(jīng)據(jù)典多,文辭深刻,言成破題巧妙……你們平日里的苦讀沒有白費,可以安心準(zhǔn)備后頭的考試矣。” “是,夫子?!比齻€小子皆是高興。 畢竟是科考路上的第一考,能取得夫子這樣的評價,這一步便算是走穩(wěn)了。 步步走穩(wěn),才能長遠(yuǎn)。 …… 有人歡喜有人憂愁,那詹清遠(yuǎn)回到府上,先同祖父報了作答情況,說起自己寫的那句“秋意蕭蕭潛入夜,滿城皆是黃花開”時,眉飛色舞,他化用的是“隨風(fēng)潛入夜[3]”、“滿城盡帶黃金甲[4]”,以為可得祖父贊賞。 他平日里的學(xué)問,確實是不差的。 未料,詹大人色變,斥責(zé)道:“夫子不是曾與你說過江南省秋闈之事嗎?這題目出得雖偏了些,但已考過,你怎還能忘了出處?” 詹清遠(yuǎn)心膽一沉,這才想起江南省秋闈考的正是此題,無怪自己總感覺“黃花如散金”似曾相識。 事情已成定局,詹大人也只好安慰孫子道:“你的兩篇文章不錯,總不至于正場落榜,還是放平心態(tài),準(zhǔn)備后面幾場考試罷……吸取教訓(xùn)便好。” …… 夜里,滿城夜黑燈稀。 貢院里,燈亮如晝,千卷堆積如山,若想兩日之內(nèi)將卷子批改完,填榜完畢,不是易事。沈知縣帶著幾位同考官,正在忙著批改卷子。 縣試雖沒那么嚴(yán)格,但頭幾名考生的卷子,是要呈給順天府尹翻閱的,這件事馬虎不得。畢竟,皇城底下,順天府里,可不止一個宛平縣。 誰不爭著表現(xiàn)? 縣試考卷的好壞,是彰顯一縣之學(xué)風(fēng)的重要一環(huán),也是政績的重要表現(xiàn),沈知縣自然看重,只盼能有些不錯苗子,替他在府尹面前掙掙臉面。 兩日辛苦之后,果真未讓他失望。 …… 正場過后的第三日,貢院之外,圍滿了各府前來看榜的小廝和縣城百姓,人聲鼎沸,門庭若市。 團(tuán)榜貼出,人群便團(tuán)團(tuán)圍了過來。 只見團(tuán)榜形如大餅,小圈大圈,攏共三圈,榜上只填座位號,不寫姓名籍貫,所以各位考生看榜時還需費些眼力。 小圈十人,居正中者為“甲排十三座”,即為正場第一。次圈略大一些,書寫緊密,共有六十人。 小圈、次圈這七十人,榮登甲榜。 最外面還有一個大圈,共八十人,稱為乙榜。 不管是甲榜還是乙榜,這一百五十人,都算通過了正場考試,獲得參加府試的資格。不過,若想最終在縣試取得個好名次,還需繼續(xù)參加后面初覆、再覆、末覆幾場考試。 徐家識字的小廝出來看榜前,徐言成十分淡定地吩咐道:“從小圈第三位開始找我座位號即可?!彼脑婋m比少津好一些,但文章不及少津,對于名次,徐言成心里有數(shù)。 長舟識字,早早替自家少爺前來蹲榜,他一眼便看到了那“甲排十三座”和“丙排七座”兩個號連在一起,興奮不已,高高興興趕回去,準(zhǔn)備領(lǐng)賞。 詹清遠(yuǎn)驚喜發(fā)現(xiàn),自己帖詩偏題,居然還能位列次圈中部,隱隱覺得自己還可以再爭上一爭,打算在后面幾場考試中發(fā)力追趕。 裴少淮、裴少津、徐言成能名列前茅,倒也正常,畢竟在童試第一關(guān),競爭者基本皆是同齡人,十幾歲居多。 科考的難度主要在后面,從院試開始,每一關(guān)考試,一年年積攢下來的人數(shù)就同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考試的難度隨之也越來越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