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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33節(jié)

    翌日,京都城里熱鬧了起來,全城百姓都在熱議,口耳相傳,道是——

    皇太后傳諭,皇長子冊立屆期,必得賢淑為配。禮部具榜曉諭京城內(nèi)外大小官民之家,素有家法女子,年十五至十八者,令其父母送來親閱,選一妃以二側(cè)妃陪升[1]。

    后來,又有詔長公主長成,宮中六尚局俱缺掌古今書籍金石書畫的女史、女才人,著禮部選民間女子,年十歲以上、十八歲以下,能讀書寫字,并諳曉算法者四五十人,進內(nèi)預(yù)教應(yīng)用[2]。

    果然,未出半日,禮部在全城張榜公告。

    大慶當朝者,自建朝以來便偏喜從民間選拔良家女子入后宮,以免權(quán)貴者借后宮干預(yù)朝政。數(shù)朝以來,歷屆天子枕邊之人皆出自民間,未有高官貴勛之女。

    禮部層層嚴選,著重看容態(tài)教養(yǎng)、性情言行,反倒是沒那么看重出身。

    這些消息,自然也傳入到了伯爵府里頭,眾人并未在意,朝廷遴選妃子、女宮,往年也是見過的。

    大堂之內(nèi),裴秉元與家人道別,準備今日返回玉沖縣料理公務(wù)。

    竹姐兒病已大好,從逢玉軒出來,來到大堂里,眼中流露出些決絕之意。裴秉元本以為女兒是來送行,正打算單獨與她叮囑幾句,道:“竹兒,你的人生大事為父自會有打算……”

    未說完,誰料,竹姐兒撲通跪地,仰頭懇求父親道:“父親,竹兒懇請您送女兒去禮部參選,不管成與不成,女兒都想試一試……女兒不是求富求榮,女兒只是遭人算計欺壓,若不反撲一場心有不甘。既然總是要依附男子的,便要找個令我心甘情愿的,女兒想進那高墻之中看看,若是為奴或是不中,女兒也絕不叫悔!”

    竹姐兒叩頭,道:“請父親為女兒謀個機會,女兒別無他求!”

    勛貴人家本是不能參選的,可景川伯爵府已經(jīng)三代無官,籌謀一番,未必不可。

    第31章

    誰都不曾料想過竹姐兒會打這樣的主意,她甚至沒有同沈姨娘商量過。

    裴秉元神色憂憂,沉思未言。

    竹姐兒又繼續(xù)言道:“詩經(jīng)有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講的正是女兒此時的心境,本欲屈膝報答爺娘恩德,奈何天降橫禍,‘南山律律,飄風弗弗’,女兒亦無所懼。[1]”

    朝堂中眾人道:“女兒感激父親長途跋涉歸來替我撐腰,感激母親替我辛苦打算,感激兩位兄弟替我出頭,感激小娘生我憐我,家中姐妹和睦相待……愈是感激,愈是不甘。父親勤懇為官,兄弟勤讀苦練,伯爵府十數(shù)年后又是一番光景,女兒不愿停留在此處拖累父兄?!?/br>
    言之鑿鑿確確,態(tài)度之堅毅,林氏、沈姨娘上前一番勸說,亦無所動。

    竹姐兒對沈姨娘道:“小娘,你曾說過,女兒可以試著自己去尋是非對錯的答案?!?/br>
    她如今便是在找尋答案。

    打動裴秉元的是那句“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出自《詩經(jīng)·小雅·蓼莪》,他停下打點行囊的手,吩咐小廝道:“去徐家問問,徐大人這兩日何時從衙門歸家?!?/br>
    若想辦成此事,免不得又要叨擾徐家了。

    徐大人如今雖仍在鴻臚寺辦公,但已經(jīng)承了不少禮部的活,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只待禮部陳尚書升二品榮退,十之七八是徐大人替上去。

    “謝父親成全。”

    裴少淮站在一旁,欲開言阻止,幾緘其口,最后忍住了。

    ……

    翌日午后,裴秉元帶著竹姐兒登門徐家。

    在聽完裴秉元的來意之后,徐大人凝神思忖了好一會兒,才言道:“皇長子冊封太子,登時選妃,依照太祖遺訓(xùn),為防外戚擾政,太子之妃非民間良家女子不可納,侄女若想?yún)⒓訓(xùn)|宮選妃恐怕不易。裴家雖三代無官,不事朝政,但畢竟承襲著一個伯爵頭銜,此番即便冒險參選,也注定得不了正果……此事我亦無能為力?!?/br>
    若是換作其他皇子、閑職親王,官家興許還會寬許一二。

    東宮選妃,是圣上要親自過眼的,誰敢動別的心思。

    徐大人又道:“再者,少淮少津二侄此時讀書勢頭正盛,在少年讀書郎中稍有清譽,親家此時送侄女參加?xùn)|宮選妃,也是不合時宜的?!毙齑笕顺錾砗T,在清流中頗得美名,名聲這方面自然顧忌得多一些。

    裴秉元頷首,應(yīng)道:“謝徐大人指點,是我考慮不周全?!庇謫?,“若是選任女官,又如何?”

    “此事我倒是支持的?!毙齑笕耸紫赛c明了自己的意思,才細細道來,“一則女官讀書通文理,外勤于事,內(nèi)勤于思,輔佐皇后管理宮闈,在后宮當中頗受皇太后、皇后贊譽。我聽聞?wù)f,上個月司彩陳九妹年老病逝于宮中,孫皇后為其涕泣,傷心不已,女官在后宮之地位可窺見一二。”

    “二則侄女年歲不大,進去避避風頭,識些貴人,五年之后出來再行婚配,屆時或許又是另一番光景了?!?/br>
    最后才道:“只不過,入后宮為女官,不同于男子為官,心思需縝密,言行需靈巧,十分辛苦不易。倘若是進了尚食局、尚寢局這樣的,平日里諸事繁雜,干了體力活,前程又未必見得是好。就不知侄女有沒有這份決心,有沒有這份悟性了?!?/br>
    竹姐兒坐在父親身旁安靜聽著,徐大人問話后,她沒有猶豫太多,言道:“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都想試試,懇請徐大人提點。”

    徐大人欣慰,哈哈笑道:“倒是個有主意的?!庇纸又?,“我聽聞公主已開始習(xí)文作畫,身邊勢必缺個伺候讀書的,你或可立志于此?!?/br>
    徐大人沒有直接提點應(yīng)當如何去做,而是說起大慶建朝以來諸位公主的婚事,早先多嫁與公侯之家、功臣之子,以官宦子弟為駙馬;自圣上登基開始,改了制度,公主與諸位皇子一樣,婚嫁對象需從資貌潔修、舉止端重的庶民男子中選取,不再嫁與公侯之家。

    說完這些,徐大人又說道:“去歲,圣上還曾命人從宮外取來蠶蟲,移植桑樹,再將蠶蟲賜予后宮各妃嬪、公主,使知蠶桑艱辛,衣制不易?!?/br>
    問竹姐兒道:“你可知我為何同你說這些?”

    竹姐兒沉思了片刻,才道:“侄女不敢背后議論皇家之事。我只知道,在伯爵府里母親、小娘尚且會盡心盡力替我長遠打算,換作別的地方,不管在誰身上,理應(yīng)也是如此的?!?/br>
    “還有呢?房內(nèi)無外人,你大可放心開口?!?/br>
    “若想留在順平公主身邊,關(guān)鍵不在公主,而在皇后,若想在六局謀個位置,亦在皇后?!?/br>
    “善?!毙齑笕嗣佳蹚潖?,十分溫和,道,“我可以提點你的,唯有這么多?!?/br>
    ……

    ……

    竹生荒野外,梢云聳百尋,無人賞高節(jié),徒自抱貞心[2]。

    因是小選,而非全朝大選,參選的女子多出自京都周邊各府各州,很快集聚與京城。年中旬,禮部將參選東宮妃子、六局女官的千余名女子分批次帶入,首日觀其面相、舉止、氣度,就擇除了半數(shù)之多。

    數(shù)日之后,幾經(jīng)挑選,參選女官之人只剩百數(shù)。伯爵府見竹姐兒沒有帶著布匹被遣回,便知道她過了第一關(guān)。

    隨后一個月還要留在宮中,由皇后帶著六尚宮熟察其性情言論,評判其剛?cè)嵊拗t否,最后才會決定是否留用,留于宮官六尚哪一局哪一司任何職。

    七月初,禮部在皇城下張榜,告示了女宮人選,六尚宮共錄三十二人,均賜女秀才,裴若竹之名赫然在列,寫道——裴若竹,東陽府玉沖縣知縣裴秉元之女,年十五,賜女秀才,記入尚宮局,任公主侍讀之職。

    伯爵府眾人情緒很是復(fù)雜,既有擔憂,又慶幸竹姐兒得償所愿,更多的是不舍。

    發(fā)榜當日午后,竹姐兒從宮中出來回到伯爵府,休整數(shù)日之后,再由禮部按照禮制正式接入宮中,此后數(shù)年難以再出高墻。

    ……

    伯爵府里,竹姐兒同家人細說宮中遴選過程。

    原來,竹姐兒因為樣貌太過出挑,又有氣質(zhì)加持,原本是要被淘汰的。正好那日要展示才藝,皇太后、皇后親臨觀看,竹姐兒想起徐大人的提點,現(xiàn)場展示謄記賬目、珠盤算數(shù)之才能,全程毫無紕漏,與其他琴棋書畫的才藝格格不入。

    皇后問為何選了如此枯燥無味的才藝,竹姐兒應(yīng)道,雖枯燥卻實用。

    問及為何熟練于此道,竹姐兒答道,在家中時曾隨母親入莊子看理農(nóng)桑生產(chǎn),又曾料理店鋪計算收支,協(xié)管府上奴仆,故此熟練此道。

    又問可會琴棋書畫,竹姐兒點頭,應(yīng)皇后要求現(xiàn)場彈奏一曲,并不比其他女子差。

    最后,皇后問她道,平日里喜歡甚么花粉的胭脂。竹姐兒一直低垂著頭,應(yīng)道“平日不曾涂抹胭脂”。

    故此被留了下來。

    至于個中緣由,想來只有孫皇后才能知曉。

    轉(zhuǎn)眼三日過去,明日竹姐兒便要入宮了。沈姨娘最是難受,只一遍遍撫摸竹姐兒,端詳她,滿眼的不舍,明明有數(shù)不清的話要叮囑,卻說不出口來。

    蓮姐兒來了,握住meimei的手,噙著淚水道:“自小知道你是個膽子大的,沒想到你這次膽子這般大?!彼较氯o竹姐兒一張小紙條,細聲道,“節(jié)慶辦宴時,這幾個女官與禮部有些交集,進去之后或可以結(jié)識一二,若有急事也好傳話回來?!?/br>
    蘭姐兒也來了,說是從婆母陳氏那打聽到些后宮不成文的規(guī)定,一一說與竹姐兒聽,讓她平日里多注意點,免得無意間冒犯了貴人。

    竹姐兒一一謝過兩位jiejie。

    林氏私下找來竹姐兒,同她說道:“那些宮女多是些勢利眼,你雖是女宮,她們卻未必見得會聽你的,待你進去之后,我會想法子托采辦之人每月給你遞些銀錢進去,好讓你打點一二手下的人……不過,同看管奴仆一樣,此非長久之計,真要站穩(wěn)腳跟,還需你自己籌謀?!?/br>
    “謝母親教導(dǎo)?!敝窠銉簯?yīng)道。

    竹姐兒想了想,又同林氏道:“母親,我在宮中好似見著了柳家大小姐,在尚食局任女史,不知是不是我看錯了?!?/br>
    林氏愣了愣,想到柳府那樣的人家那樣的主母,把柳嬌嬌送進宮去也不稀奇,她提醒竹姐兒道:“你離她遠一些,她心腸歹毒,又不是個極聰明的,怕會引禍上身?!?/br>
    “女兒省得了?!?/br>
    翌日,還有半個時辰左右,禮部的人就要來了。

    英姐兒昨夜哭得眼睛通紅,今日一直憋著,不敢在jiejie面前哭出來,她本想待在屋里別叫jiejie見到自己紅腫的雙眼,可又念著要送jiejie出門,便來了。

    “傻meimei?!敝窠銉好⒔銉旱念^,平靜道,“你理應(yīng)替jiejie高興才對,這么多年來,jiejie終于可以靠自己贏一回了?!?/br>
    “竹jiejie學(xué)甚么都學(xué)得快,哪里才贏一回?!?/br>
    竹姐兒解釋道:“學(xué)到的不叫作贏,攥在手里頭的,穩(wěn)穩(wěn)當當了,才能作數(shù)?!?/br>
    裴少淮呈給竹姐兒一套書籍,道:“知曉三jiejie喜歡詩經(jīng),我抄了上冊送給jiejie,三jiejie帶進去當個念想?!?/br>
    小跟屁蟲津哥兒沒了往日的活潑,跟著道:“我抄了下冊,我會聽小娘的話的?!?/br>
    “弟弟有心了。”竹姐兒應(yīng)道。病著的那幾日,是兩位弟弟大膽放的那把火一直振奮著她,燃去了心頭的怯意,叫她一直難以忘懷,有弟如此復(fù)何求?竹姐兒又道,“我此時雖仍位卑,但也有一份心想叫弟弟知道,待你們功成名就之時,jiejie希望自己能有本事為你們?nèi)家话鸦?,好好慶耀?!?/br>
    “功成名就會有時,弟弟靜候jiejie佳音?!迸嵘倩磻?yīng)道。

    竹姐兒又叮囑津哥兒道:“你不止要聽小娘的話,還要聽父親母親,聽夫子,聽大兄的話……jiejie不在,照料好小娘?!痹酒届o的情緒,說到最后一句有些哽噎了。

    “奉旨,迎送女秀才裴若竹——”一長聲的吆喝,差人已到伯爵府門前。

    沈姨娘拉著竹姐兒的手哭成淚人,不肯松手。

    “小娘,女兒一定會好好的。”

    林氏紅著眼,攔住了沈姨娘,禮部差人將竹姐兒帶走,漸行漸遠,舉著那兩卷詩經(jīng)回頭最后揮了揮手,慢慢變成小點遠了……

    那兩卷書的首頁,謄抄了《詩經(jīng)·棠棣》里的一句話——“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3]。

    津哥兒同裴少淮道:“大哥,我好難受,我想哭?!?/br>
    “哭罷,我都哭了。”

    津哥兒又問:“jiejie讓我聽大哥的,往后我要如何做才好?”

    “上回叫你在簿子上記下來,你記了嗎?”

    津哥兒點頭。

    裴少淮道:“那就經(jīng)常拿出來翻看翻看,莫忘了今日,也莫忘了曾受的欺負,化為力氣好好讀書念書,做出些成績來,比甚么都強。”

    ……

    中秋之夜,人人皆望那圓月以寄思念。裴秉元外任不在,竹姐兒又進了宮,老太太知錯留在院里拜佛誦經(jīng),讓整個伯爵府顯得有些沉沉,沒有那月圓人團圓之意。

    幾日之后,徐家那邊傳來了消息,說是中秋盛宴之上,順平公主寫了一首詩,被圣上大為贊嘆,夸她學(xué)識見長。隔日,皇后將裴若竹提為正八品女史,任尚宮局掌言一職。

    平日里照舊伺候順平公主讀書,除此之外,也作替皇后傳話、啟奏所用。

    說明竹姐兒起步還是比較順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