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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100節(jié)

    裴少淮自楊府回來,下車后匆匆,只想趕回院里,喝幾盞晾涼的茶水,解解一身的熱氣。

    豈料被少津半道攔下了。

    “大哥向來行事穩(wěn)當,今日緣何匆匆,莫非在外頭……被人欺負了?”

    “好你個少津,是課業(yè)太少,還是文章不夠,竟有閑暇故意在此打趣長兄?!?/br>
    裴少淮口干舌燥,急著回去,只道:“改日再找你算賬?!?/br>
    瞧著大哥步履匆匆又有些輕快,裴少津笑笑,心道,大哥少年時就步伐沉穩(wěn),生性老成,今日的場景反倒更有幾分少年氣。

    又喃喃自語道:“看來大哥守住了‘最會送禮’這個名號?!?/br>
    ……

    休憩兩日后,裴少淮回到翰林院,先是鄒侍講找到了他,與他在衙房里閑喝了一盞茶,了解裴少淮的基本情況。

    鄒侍講的衙房里放置了很多古籍、文稿,比任何人的衙房都要多,偏又擺得整整齊齊,一疊疊一屜屜,紋絲不亂。

    不管是衙房擺設(shè),還是身上衣著,鄒侍講都是一個很樸素的人。

    裴少淮想起,鄒閣老說過,他兒子是一個很純粹的讀書人,對史料史記執(zhí)著且沉迷,可以坐得下來慢慢編修實錄史書。所以鄒閣老當初婉拒了皇帝給兒子升官——鄒侍講無心于此,也不善于此,讓他留在翰林院里寫寫書就很好。

    故此,裴少淮沒有同鄒侍講提及江南的事情,只純粹探討學(xué)問、見解。

    鄒侍講道:“你的筆力很穩(wěn),整理出來的文稿簡潔易懂,這很好。從今日起,你可以正式參與編修名錄了,每月的任務(wù)是十卷舊典,你可以自己安排時日,月末將文稿交過來即可?!?/br>
    “是,下官省得了。”裴少淮應(yīng)道。

    隨后,裴少淮主動找到何侍讀,要求將自己名字填入到掌記輪值的名錄中,參與輪值。

    何侍讀還是那副體貼親和的面孔,勸道:“你入翰林才不過一個月,無需這般急做這些瑣事,你若是覺得過于空閑,不若我給你安排個講授經(jīng)書的任務(wù),也好多結(jié)識些同僚?!?/br>
    裴少淮心中冷笑,瑣事?編撰的兩大主要任務(wù)在他口中竟是瑣事。

    再者,他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且不論他學(xué)問如何,入朝給其他官員講授經(jīng)書,只怕不是結(jié)識同僚,而是得罪同僚。

    “下官資歷尚淺,恐不能勝任講學(xué)?!迸嵘倩匆膊煌菽羌傩市?,直言道,“下官是圣上欽點的編撰官,便當行編撰之職,若長久不當值掌記,恐怕不妥?!?/br>
    只差“請侍讀大人按規(guī)矩辦事”這一句沒有說出口。

    何侍讀這才省得,裴少淮不是肚中只有些空頭辭藻的貴族子弟,事已至此,也唯有應(yīng)下的份。

    只堪裴少淮開始在天子跟前露面了,后面又任給事中,就不是他一個侍讀可以管轄、掣肘的了。

    “勞煩侍讀大人了,下官告退?!?/br>
    入朝當值掌記,三日一換,很快便輪到裴少淮了。當值這一日,裴少淮穿上一身新洗凈的官服,卯時初便候在翰林院大門外,等待內(nèi)官過來領(lǐng)他入宮。

    該注意事,該準備的物件,裴少淮都逐一過了一遍。當值掌記,最重要的是寫得要快、記得要全,不能有疏漏。

    當值從早朝開始。上朝,也叫御門聽政,安排在太和殿里。

    太和殿偏門后,放置有一張不起眼的矮桌,裴少淮盤坐下來,將筆墨紙硯歸置好,開始研磨墨汁。要說這掌記,最忙就是上朝的時候,若是不巧遇到兩派唇槍舌戰(zhàn)的時候,更是恨不得身長六臂。

    裴少淮聽寫還算敏銳,倒也不緊張。

    早朝聽政準備開始了,有一個人走進來,見到伏在案上的裴少淮,顯然愣停了一下。

    裴少淮聞聲抬頭,也愣了一下,是老熟人——燕承詔,好久沒見,萬沒想到在偏門的角落里遇見了。

    他沒穿鎮(zhèn)國大將軍的武官官服,穿了鎮(zhèn)撫司的飛魚服,看來并不打算上朝。

    為了緩解尷尬,裴少淮主動問道:“燕緹帥今日也當值?”他并不知曉鎮(zhèn)撫司有沒有當值一說,完全是脫口而出。

    又問:“你們當值也在偏門這里?”

    若是來搶地盤的,裴少淮可不能讓,這個位置聽朝聽得最清楚了。

    燕承詔冷冷的,若有若無應(yīng)了一句“嗯”,半晌,仿佛是忍不住了,才張嘴解釋一句:“南鎮(zhèn)撫司沒有當值,任何時候都是在值?!?/br>
    裴少淮“哦”了一聲,道:“真是辛苦啊?!?/br>
    只消不是過來趕他走的,一起在偏門這里值守,也沒什么。正想著,開朝了,裴少淮開始忙碌起來。

    早朝過后,裴少淮收拾文稿,發(fā)現(xiàn)燕承詔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聲不響走了。

    皇帝已經(jīng)起駕回乾清宮,裴少淮亦帶著東西,在內(nèi)官的引領(lǐng)下來到乾清宮御書房。

    他掌記的地方在御書房偏房里,若是中途內(nèi)官突然傳他出去用膳,便說明接下來的話他不能聽。

    今日前來御書房議事的臣子不多,等臣子們都告退了,離皇帝午膳還有些時辰。

    “裴編撰,圣上召見?!笔拑?nèi)官過來傳話道。

    皇帝知曉裴少淮今日第一次過來當值,特意召見他。

    裴少淮趕緊起身,掇拾平整官服,扶了扶烏紗帽,隨蕭內(nèi)官入殿覲見。

    “臣,叩見圣上?!?/br>
    “平身?!被实坌τ滟澋?,“今日仔細端詳,愛卿果真是文氣兼正氣,與你寫的文章一般無二。”

    “圣上過譽了。”

    皇帝今日穿了一身居家的曳撒,布質(zhì)紋路仍顯貴氣,但多了幾分親和,加之衣袍是最常見的藍青色,更讓人覺得像是尋常長輩。

    一開始,皇帝只問裴少淮在翰林院感覺如何,今日掌記可應(yīng)付得過來之類的。

    裴少淮一一應(yīng)答,原有的一絲緊張漸漸散去,顯得應(yīng)對有度。

    而后皇帝轉(zhuǎn)入到正題,說道:“你的殿試文章,朕看了許多遍,朕以為發(fā)生民患,不僅是當?shù)毓傺弥卫頍o能,還有朕的失責?!?/br>
    裴少淮對皇帝了解尚不足,瞬息之間,他應(yīng)道:“臣不敢。”

    “朕今日召你,是想聽少年真言的。”皇帝頓了頓,繼續(xù)往下道,“朕觀你的文章,對于百姓耕地之策,限于殿試時長,只概要寫了幾句,似乎還言之未盡。如今大慶朝內(nèi),屢屢出現(xiàn)數(shù)百傾乃至數(shù)千傾的大皇莊、官莊,反倒是黎民百姓無地可耕,此事與民患相結(jié)合,你如何看?”

    裴少淮沒想到,第一次當值就受到了天子策問。

    眼下不再是做文章,是要談?wù)嬷埔姷摹?/br>
    且裴少淮留給皇帝的第一印象是大膽敢諫,才得了給事中一職,今日畏手畏腳、猶猶豫豫反倒不好。

    這個問題裴少淮和鄒閣老聊過不止一次。

    他應(yīng)道:“回稟陛下,個人田莊闊大無界,良民逼為佃農(nóng),厚私囊而薄國庫,富豪武而損黎民,此弊害無需微臣多言?!?/br>
    明明知曉利弊,為何還是允許皇親勛貴、高官豪武手里攥著那么多莊子田地呢?甚至臣子有功時,賞賜幾個莊子已經(jīng)成了常態(tài)。

    皇帝縱是想動這些莊子,也要斟酌如何應(yīng)對朝中群臣起亂。

    與其說是問對策,不如說是找個什么理由,才能合理把臣子手里的田莊給要回來,再分給百姓耕種。

    裴少淮道:“太祖建大慶朝之初,賞賜田莊,乃因國庫不盈,用田地之收抵官員俸祿也?!?/br>
    天子的國庫銀錢不夠,又要給皇親、臣子發(fā)俸祿,只能把這份壓力轉(zhuǎn)移到“田地”上——大慶之大,多的是田,產(chǎn)出的即可折算為俸祿。

    皇家嫡系必封王,嫡系再出又封郡王,郡王之下還有鎮(zhèn)國將軍、輔國將軍,皇家里多的是靠生兒子向天子討田莊。

    幾代之后,土地兼并的問題便開始顯露出來。國庫依舊空虧,可以賞賜的田地越來越少。

    裴少淮言下之意,想要解決問題,還要從一開始斧正。

    皇帝聽后,笑笑不語——不給皇親勛貴們賜田地,而給他們發(fā)俸祿,國庫的這筆錢從何而來。

    半晌,皇帝才道:“愛卿可有充盈國庫之策?”并不抱太大希望。

    裴少淮應(yīng)道:“天下之大,非大慶而已,稅例營收,非農(nóng)稅而已,陛下在松江府、太滄州開海,不正有此意嗎?”

    “愛卿覺得此道可行?”

    裴少淮知曉皇帝今日找他相談,不過是閑談,并非真會直接拿主意。

    畢竟他只是一個剛?cè)氤男」佟?/br>
    于是裴少淮應(yīng)道:“回陛下,直覺為虛,記錄為實,碼頭往來船只既有記錄,便可盤算。”

    “善?!被实廴粲兴?。

    至于皇帝會如何作為,自還會再找大臣商議,以裴少淮目前的身份,也唯有靠著“膽大直諫”能說這幾句。

    國庫充盈了,皇帝做事才有底氣。

    百姓有田地了,飽腹之后,才能談教化。

    若是張口閉口只談百姓,不談國庫,要何等賢能的君主才能聽得下去?

    正好此時有大臣前來求見議事,今日就聊到這了,皇帝讓裴少淮暫且退下。

    回到位置上,裴少淮的手心里全是汗。

    第104章

    裴秉元既已從太倉州出發(fā),月余便能回到京都,伯爵府這邊選定吉日,也開始忙碌起來了。

    納采、問名、納吉皆已辦妥,只差納征,便可定下婚期矣。

    納征,即下聘禮。

    林氏暫緩納征,同裴少淮賣關(guān)子道:“你父親很快就能回到京都了,待他回家后,再下聘禮也不遲?!?/br>
    聘禮是早早備好了的,足有一百八十八抬,林氏近日來來回回查點了好幾遍,還叫人逐一抬起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看夠不夠壓擔,只怕禮輕了。

    有金銀珠翠首飾,也有綾羅綢緞,近半是去歲特地從太倉州帶回來的。聘禮抬數(shù)是定下的,不能逾矩,只好在品類上下功夫,每一樣都精挑細選。

    林氏對兒子道:“不能因你得了狀元,壯了名聲,就薄了聘禮?!毕氲綏罘蛉嗽鐣r那樣看重裴家,林氏如今也要敬重回去。

    “孩兒省得?!?/br>
    等到裴秉元歸來,裴少淮才知曉母親緣何暫緩納征——她特意讓裴秉元隨船帶了幾株紅珊瑚樹回來。

    林氏挑了兩株勻稱光潤的,叫人安上玉質(zhì)底盆,心滿意足裝入了第一抬聘禮盒中。

    裴秉元一路風塵仆仆,歸府后首先入祠堂看那塊“三元及第”匾,久久仰望著,沒有激動輕狂,也沒有老淚橫生,而是多了一份釋然。

    他十六歲中秀才,往后蹉跎二十余年,望眼欲穿的功名和榮耀,他的長子在十八歲的時候奪了回來。

    他慶幸自己沒有蹉跎下去。

    幾日后,伯爵府全副執(zhí)事,一路鑼鼓喧天,抬著沉甸甸的一百八十八抬禮盒前往楊家下聘,添上舉燈籠、舉牌子的隊伍和幾班樂細,整五六條街都沒能擺下。

    識貨的勛貴們心里一盤算,這樣抬抬壓擔的聘禮,就是公府侯府也未必有這般闊氣,才后知后覺——裴家早不是二十年前那個勉強維持體面的伯爵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