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1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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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若竹看中棉布的優(yōu)點——松軟保暖,不易褪色。 她入宮時見過諸多珍稀之物,闊了眼界,故能準確察覺到棉布的獨到之處。這一點點獨到,對于富貴人家興許微不足道,但對于百姓而言意義重大。 冬日御寒是最重要的。 裴若竹向夫君招招手,喬允升趕緊遞上來一個小布囊。裴若竹從布囊里取出幾團白中帶些暗黃的棉絮,置于手心,問道:“那弟弟必定也見過此物吧?好似叫作棉花?” “見過?!迸嵘倩袋c點頭。 他并不急著說自己的見解,讓三姐先說完。 裴若竹看著手中那團棉絮,有些興奮道:“我原以為這也是蠶蟲吐出來的絲,才能如此細軟,打聽后才知曉,它竟是木生的,春種秋結,花開成棉……既都是土里種出來的,何不以棉代麻葛,織出來的布更加貼身暖和?”這是她最開始的想法。 “我愈是打聽,愈多疑惑,明明已有諸多契機,緣何棉布還不能盛產(chǎn)?!迸崛糁裱缘?,“故此今日過來向弟弟討教?!?/br> 裴少淮了然。“收來老繭倍三春,匹似真棉白一分”,棉花自天竺經(jīng)南北兩線傳入大慶,由來已久,北線為絲綢之路傳入吐魯番盆地,南線為海上商船傳入閩廣。 裴少淮知道,順著歷史軌跡,棉布勢必會替代麻布,甚至替代綾羅綢緞,只不過在沒有干預的情況下,這個過程會漫長一些罷了。 只聞裴若竹繼續(xù)說她打聽到的事,她言道:“我先是以為賦稅過重,百姓種棉無所收益,但朝廷頒布《教民榜文》,鼓勵江南百姓種植木棉,超出定額的棉畝不予征稅。我后又以為是紡織成布極難,消耗人工,結果打聽到烏泥涇曾有過一位黃道婆,從崖州帶回了搟、彈、紡、織之法,受松江人所贊譽?!?/br> 裴若竹頓了頓,面帶疑惑,問道:“朝廷減稅,又有紡織之法,仍不能推廣,莫非是這棉花極難種植,非肥沃之地不能生?” 她是盡自己所能打聽過了,做足準備,才過來的。 “非也,恰是相反,此株不比糧食嬌貴,沙壤、沿江海濱、不易灌溉之地,皆可成活產(chǎn)棉?!迸嵘倩磻溃八山媾R海,耕地被海水斥鹵,或蘆葦叢生,難以耕種谷稻糧食,所以百姓多墾荒種植棉花謀生計?!?/br> 是以,大慶棉布多出自于松江府。 裴若竹聽后更想不明白了,這樣的好東西,怎就拘囿于松江府了,久久未能鋪開種植。她問道:“太湖蘇杭是大慶的織造之鄉(xiāng),又毗鄰松江府,緣何不種棉花?” “松郡受海水斥鹵,只能種棉。”這是位置使然,裴少淮道,“而杭州、嘉興、湖州三府,卻不是只能種棉?!?/br> 他又道:“田有萬畝桑,家家弄機杼,處處絡緯鳴,這幾處已有成熟的桑蠶業(yè)。” 裴少淮沒有將后面的話繼續(xù)說下去,但竹姐兒接過話,說了出來:“這幾處的百姓不會輕易放棄既有的產(chǎn)業(yè),而冒險種棉花織棉布?!?/br> 只要大慶還需要綾羅綢緞,他們就能靠種桑養(yǎng)蠶飽一家老小,這才是穩(wěn)妥的。 除非有那么一日,種棉獲利明顯高于絲織。 “那其他地方呢?”裴若竹又問。 “松江府往南或是往北,自然都可種植棉花,只不過萬事都是循序漸進。”裴少淮解釋道,“三姐不妨試想,松江府之外,若有農戶種了三兩畝棉花,歲末收棉鈴幾百斤而已,農戶會如何處置?” 裴若竹思忖了好一會,才應道:“說多不多,只怕這戶人家未必會為了這幾百斤的棉鈴準備一整套的器具,而選擇手工去剝棉籽,再慢慢搓成線、紡成布……這樣耗去的人力大大增加,而產(chǎn)出的布匹良莠不齊,多為自產(chǎn)自用?!?/br> 只要不像松江府那樣連片種植,就很難形成產(chǎn)業(yè)。 勞而不見利,推廣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下來。 裴少淮愈發(fā)敬佩三姐,只需稍作引導,她便能想清楚、想明白其間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道理。裴少淮甚至覺得,即便沒有他的解答,三姐多花些時間,出去走走看看,也能看透想透。 有的人看到一方小布,只是一方小布而已,而有的人透過小布已經(jīng)看到滿山遍野雪茫茫的白棉花。 裴若竹一邊思忖,一邊將心中所想說出來,道:“此物要多種才可見其利,借助紡織機具才能省其力?!?/br> “三姐可以再多想一層,緣何機具分為攪車、大弓椎、捲筵和踏紡車這么多種?!迸嵘倩吹?,每一樣機具都代表其中一道工序。 裴若竹對弟弟所說的這些機具并沒有什么概念,所以沒能想明白這層深意,但她并未追問,而是先牢牢記住了這句話,可以以后再慢慢想通。 她輕撫隆起的肚子,笑笑道:“若是有機會,還是要去一趟江南之地,總是真正見過了用過了,才能想得透徹。” “父親就在太倉州,一定會有機會的?!?/br> 方才談話間,裴少淮一直沒注意到三姐夫,這會兒談完了,才看見喬允升一直在茶案上運筆記錄,寫下了好幾頁紙。 竹姐兒謝過弟弟解惑后,告辭又去了逢玉軒那邊,喬允升則留了下來。 “內弟見識真廣,不光識得制造銀幣,還懂得種棉紡織。”喬允升贊道,又言,“今日真是跟著長見識了?!?/br> “姐夫過譽了。” 喬允升整理方才所記文稿,同裴少淮確認了那幾個機具的名稱,言道:“你也省得你三姐的性子,她心中若有了想法,必定付諸于行……種棉花做紡織這件事,她是認真的,說是再考慮考慮,實際已經(jīng)拿定了主意。” 喬允升也有自己的打算,他笑道:“我打算先幫她找到這些機具,再從江南請幾位精通種棉、織布、染布各道工序的師傅來京城,來年春日在官莊里種上幾十畝棉花試試,讓她積累些經(jīng)驗,也免得她這段時日一直心心念念的?!睆臒o到有,此事并不容易。 “要找織棉機具不難,津弟他們就在太倉州,姐夫只需修書一封,津弟自會辦妥當,把師傅、機具送回來?!迸嵘倩唇ㄗh道。 “好主意,差些把少津在太倉州這事給忘了?!眴淘噬行┎缓靡馑?,又說道,“今日叨擾內弟了,再次謝過內弟。” 喬允升總是這么謙遜有禮。這不是見外,而是喬允升性子本就如此。 裴少淮心想,在這樣的世道里,三姐夫作為男子能夠這樣默默支持三姐的想法,實屬難得。 默默支持不是什么都不做,三姐夫的做法更想一個“賢內助”。 興許正是南平伯爵府這樣一個特殊的府邸,讓三姐可以免于應付瑣事,所以她能看到更多,想得更遠。 三姐和三姐夫回去了,但裴少淮思緒未斷。 三姐想要撕開的這個口子,可能會給大慶的紡織業(yè)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是遠見也是順勢而為。 …… 蘇州府城南鄒府,還是荷花池上石亭里,又是一年暮春東風來,柳條依依,南居士老夫婦依舊一人看書一人作畫。 變的是,春風所渡的少年郎已經(jīng)入朝為官。 所幸的是,又有兩名氣正心明的青年,虛心來聽鄒閣老的教導。 這日,少津與言成帶著兩個小檀木盒,又來拜訪南居士夫婦。 分別把兩個木盒推到老人家跟前,少津保持神秘,笑道:“鄒閣老、鄒老夫人,這是大哥從京都專程送來的,不如現(xiàn)在打開看看?!?/br> “我倒要看看狀元郎準備了什么好物件,值得你們替他這般賣關子?!编u閣老笑呵呵道,順勢打開了盒子鎖竅。 日光透過柳樹枝,斑駁照在石桌上。 鄒閣老看著整齊擺在盒中的五枚銀幣,一瞬便定住了,笑嘻嘻的神情頓住化為嚴肅,目光鎖在銀幣上,喉結微微顫動。 鄒老夫人沒打開自己的盒子,湊過來看,只一眼也定住了。 這一套銀幣對他們而言意義非凡。 半晌,鄒老夫人勸慰鄒閣老道:“北客小友特意把銀幣送來,是想叫你高興,不是叫你這樣一言不發(fā)?!?/br> “對對對……要高興才對。”鄒閣老抹抹眼,仔細讀了裴少淮寫給他的信,才抹干的眼又熱淚盈眶,道,“好,真好……”朝廷很快就會發(fā)行這套銀幣。 他在朝時未竟的事業(yè),北客小友走出了第一步。 又看那些精美的圖案,鄒老夫人言道:“這樣細致的紋路,竟也能鐫刻在銀幣上?!彼娇丛接X得“長河入海”像是她送裴少淮的那幅畫,經(jīng)過化簡而成。 鄒閣老同裴少津、徐言成說起往事,他言道:“我最是慚愧的一件事,便是身在戶部尚書之位,卻未能阻止朝廷大量印發(fā)寶鈔。每多印一張寶鈔,便等同于空手偷走一個百姓半年的收成,以至于朝廷失信于民,一貫寶鈔只值幾十文錢,甚至無人肯收肯用?!?/br> 寶鈔幾近淪為廢紙。 他愧對他的官職。 等到朝廷穩(wěn)定了,他也已入閣,鄒閣老想要設法挽救朝廷寶鈔,結果身陷黨爭,所提諫言不了了之。 所以當他看到新的銀幣才會那么激動。 鄒閣老的目光落在裴少淮的信末—— “晚輩能夠諫言成功,非晚輩見識何等獨到,而是沿著南居先生曾經(jīng)鋪好的路,走完了最后一步?!?/br> 若非鄒閣老在位時已經(jīng)打好基礎,豈會裴少淮一提鑄幣權,天子就同意了呢? 天時地利,裴少淮在恰好的時機,重提“舊事”,這份功勞不是他一個人的。 第116章 新銀幣正式發(fā)行,過程小有曲折,但總體是順利的。 兵部會同順天府衙,臨時征用京都內的大小錢莊,又遴選精干小吏負責稱量碎銀、估量成色,按價給老百姓換成等額的新銀幣。 制造銀幣過程產(chǎn)生的火耗、消磨,皆由朝廷承擔。 用裴少淮的方法制造銀幣,批量嚴控,產(chǎn)生的火耗并不多,遠在一成之下。 因前期造勢好,又無須承擔火耗,百姓“有利可圖”,所以京都百姓們熱情高漲,各處錢莊的兌換窗口皆擠滿了人,爭先恐后要兌換新幣。 兵部趕緊借調府衙衙差看管秩序,才順暢了許多。 百姓拿到新銀幣,發(fā)現(xiàn)銀幣鐫刻的圖案比貼出來的樣示,還要更精美幾分。有人企圖拿銀幣炒利,但隨著朝廷加大發(fā)行量,這些歪心思不攻自破。 太仆寺押運新制銀幣南下,南直隸應天府亦同步發(fā)行新銀幣,江南之地素來富饒,所需要的錢幣量比順天府高出三倍不止,涌起一股家家戶戶換銀幣的潮流。 一個多月后,新銀幣已經(jīng)在京都城內開始流通。 這日,裴少淮出來辦事,午膳時在賀相樓點了幾個小菜,喝了兩盞茶。 結賬時,“客官,一共兩百七十八文?!遍L舟從荷包里取出二錢、一錢的銀幣各一枚,排在柜臺上。 老掌柜笑呵呵用指心捻了捻銀幣,動作很是不經(jīng)意,馬上就收下了,找給長舟二十余個銅板。 裴少淮注意到掌柜這個驗錢的動作,遂倚在柜臺前,問了一嘴:“掌柜無需辨別銀幣真?zhèn)?、質地成色嗎?” 掌柜見裴少淮雖穿著尋常衣袍,腳下卻是一對官靴,笑應道:“回官老爺?shù)脑?,眼下這樣的銀幣,只有朝廷做得出來?!泵幻y路就能辨別,他又道,“官老爺看一看這個就知曉了?!?/br> 掌柜從柜中取出一枚五錢的泰山幣,又取出一枚翻砂鑄造的劣幣,并排放在一起,對比明顯,一目了然,根本無需去摸就能辨別。 裴少淮本想問“朝廷這套銀幣可好用”,可這樣問實在強人所難,得到的回答未必是真,于是他換了個說法,道:“賀相樓現(xiàn)在可還收碎銀、銀兩?” “賀相樓開門做生意,自然還是收銀兩的。只不過客人們喜歡用銀幣,咱們收錢的圖個方便,也更喜歡收銀幣。”掌柜應道,他指了指身后的秤桿、秤砣,又笑道,“官老爺看,這秤桿半個月不用,都開始落灰塵了。” “哦,這是為何?” 眼下賀相樓客人三三兩兩,掌柜并不忙碌,所以仔細應道:“一錢銀幣等同一百文錢,無需費心費力去辨別銀兩質地,也無需裁切碎銀稱重,這樣方便的銀幣誰不喜歡?”能夠直接按額度計價,誰愿意稱來稱去的。 從前忙碌的時候,柜臺收銀三個人都忙不過來,還容易因為銀子成色、份量和客人吵起來。 掌柜用碎布擦了擦泰山幣,銀幣锃亮如鏡,他說道:“尋常白銀放在柜中,容易包漿化黑,而這些銀幣只需平日里隨手擦擦就行?!?/br> 賀相樓掌柜是個嘴皮子利索的,滔滔不絕,竟一口氣說出了七八條之多,有些好處是裴少淮都沒有想到的。 有客人過來結賬,裴少淮便帶著長舟離開了。 走在街上,裴少淮發(fā)現(xiàn)大街兩側有許多賣荷包的小攤子,樣式各異,他好奇從攤子上拿起一款荷包,才知曉里頭內有乾坤——按銀幣的尺寸劃分了許多小格子,可以牢牢卡住銀幣,不易滑落。 又見街上有許多婦人把一錢的銀幣鉆孔,做成耳飾佩戴,銀光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