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1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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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派雖倒,但這種言官亂彈劾的風氣,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根除的。 裴少淮反擊得行云流水,皇帝便不好只將這本折子晾著而已了,連說要為裴少淮主持公道。 說著說著,君臣二人皆笑了起來。 …… 二月初八這一日,胡閣老領簾內(nèi)簾外考官,一同祭拜圣人孔子,隨后進入貢院,各司其職。 春闈即將開始。 裴少淮為了送考,特地告假一日。 相較于三年前,這回的天氣要好很多,雖天寒地凍,但至少沒有下雨,考生們不用受濕寒之苦。 入夜時候,幾經(jīng)點驗無誤之后,兄弟二人登車,啟程前往貢院。 裴少淮當年春闈時,得了楊時月送來的一方衾被,陪他在貢院小小號房里度過了九日。而少津這回參加春闈,陸家小姐為他送來了各式吃食,樣樣都是精細烹制,耐藏飽腹還可口,可謂費了好一番心思。 少津準備得充分,精神頭十足,不時撩起車簾,望望車外已行至何處。 胸有成竹。 該聊的都已聊過,裴少淮忍不住最后再叮囑一次,道:“春闈長達九日,身居小小號房當中,饑寒苦累,第三日時初顯,第六日時最盛,熬過前六日則后三日一鼓作氣。以你的學識,自可坦然應對所有考題,要當心的是身子,若是身子不爽,則學識無處施展。” “大哥,我省得了?!鄙俳驊?,“我必定聽大哥叮囑的,夜里好生歇息,不求一時之快,循序作答。” “你記得便好?!?/br> 馬車在貢院外門前停下,不多時,徐府的馬車也到了,言成背著包袱提著考籃下車,與少津一樣,亦是胸有成竹之態(tài)。 十數(shù)年的寒窗苦讀,兩年的南下游學,四書五經(jīng)銘記于心,真知灼見了然于胸,今日赴考,不過是將所知所想付諸筆下而已。 “伯淵,仲涯?!毙煅猿梢贿叴蛘泻?,一邊奔赴而來。 裴少淮嘮叨,又把方才提醒少津的話,又同言成說了一遍,他穿著大氅猶覺得生寒,說道:“今年雖無雨,卻異常天寒,你們?nèi)肓素曉哼M了號房,勿忘了先生火取暖?!?/br> 少津、言成頷首應著。 話才說完,裴少淮忽感覺有目光望來,故回首一望,正巧看到了一輛有些熟悉的馬車。 裴少炆正撩起車簾,朝他望過來,兩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裴少炆頭發(fā)梳得有些凌亂,因為消瘦而深邃的眼窩中,眼眸里沒了那股偏執(zhí)的勁兒,卻多了幾分凌人的寒意。 車簾放下,裴少炆沒有下車。 馬車又動,折向西行,似乎是因為遇見了裴少淮兄弟,裴少炆選擇換一個門入貢院。 “大哥,怎么了?”裴少津問道。 “沒什么?!迸嵘倩椿剡^頭,不愿擾亂弟弟的心緒,遂編了個由頭,笑笑道,“方才見到一輛馬車,以為是楊府的馬車,是我認錯了?!睏钕蛉矃⒓咏衲甑拇洪?。 幾人重新點驗了一遍物資,一切無誤,時辰也差不多了。 裴少淮最后作別道:“借用盛唐詩豪夢得先生的一句詩,‘他日臥龍終得雨,今日放鶴且沖天’,二位且大膽施展才華,于筆下與眾人一較高下,我在院外靜候佳音。” 少津、言成鄭重作揖,相視一笑,異口同聲道:“承狀元郎吉言,師門盛名,莫不敢負?!狈路鹗巧塘窟^一般。 轉(zhuǎn)身,一同向貢院東大門走去。 第145章 夜深燈輝,貢院門前學子依次成序等候入場,形如長龍。 裴少淮立于馬車前靜望了許久,才轉(zhuǎn)身登上馬車。三年前此處也曾燈火幽明,再次見到學子惴惴以待,裴少淮心境大有不同。 身居號房時,執(zhí)筆應考,也曾想過——寒度九夜無人共,一紙詩文定余生。 把科考看得極重,由此而生憂。 可經(jīng)歷過金榜題名、金甲傳臚,又三年為官之后,才省得——詩文定不得余生,見過了金殿也僅是如此。 坐在馬車內(nèi),裴少淮覺得自己這般想,未免太有些勝者心態(tài)了,于是訕訕笑話自己,撩起車簾道:“長帆,歸府。” 心中暗暗希冀,這九日里的春寒可以溫柔一些,莫讓場上學子手太僵。 至于少津和言成,裴少淮對他們有足夠的信心。 …… 翌日晨曦,天大亮,是個好兆頭。 裴少津利索掇拾好案板,耐心研墨,等待巡考官放題開考。常與兄長探討學問,他已習得幾分裴少淮身上的急緩有度。 日出有曦為卯時,院內(nèi)四角一聲鑼響,會試放題。 第一場主四書五經(jīng),考學子制藝文章,只見題牌上寫著三道四書題—— 其一,“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出自《論語·衛(wèi)靈公》。 其二,“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出自《孟子·萬章下》。 其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yǎng)民也惠,其使民也義”。出自《論語·公冶長》。[1] 三道四書題,便有兩道出自《論語》,且皆與“事君”、“事上”相關(guān),要求學子寫事君之道。裴少津暗想,主考官胡閣老此番出題也是夠慎之又慎了,可又一想,朝堂上接連發(fā)生樓、沈二人之事,此番科考遴選新臣,著重考“事君之道”無可厚非,也最為穩(wěn)妥。 裴少津了然——“敬”和“忠”是這場考試的主調(diào)。 會試雖有三場考試,但第一場的制藝文章最是重要,排名先后多以制藝文章為參考。若想被舉卷,不說迎合,至少不能偏離主考官出題的主調(diào)。 裴少津取出稿紙,開始思量。第一題,朱子有注釋道“君子之仕也……不可先有求祿之心”,意思是臣子理應盡職為先,食祿為后。 若是未曾江南游學歷事,也未曾聽長兄的一番教誨,裴少津必然以“君主事臣禮和祿,臣子事君忠與勤”來破題了。容易寫得一篇不錯的制藝文章,且貼合題意。 然他的見識已不限于此。 俸祿雖是天子所授,然天子所得卻是取之于民,所以裴少津論述時多添了一層意思。 第二題,“集大成者”、“金聲玉振”指的正是孔子,所謂的集大成,集的是伯夷之清、伊尹之任、柳下惠之和,所以破題時要兼顧到清、任、和。 看著雖難,實則這類文章是考生們練得最多的。破題不難,寫得出彩卻不易,所幸裴少津記性了得,最善引經(jīng)據(jù)典,寫出來的文章頗具古典,渾然一體不露痕跡。 第三題論的是君子之道,裴少津以為,若是將儒雅風度內(nèi)然于心,則可自然而然流露在日常言行中,做到“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yǎng)民也惠,其使民也義”。 隨后,巡考官又放出五經(jīng)題,裴少津的本經(jīng)是《尚書》,他把書義的四道題抄了下來。 少津聽從了大哥的建議,趁著第一日神清氣爽、思緒清晰,先將七道題目的破題想好,列好文章架構(gòu),待第二日、第三日再徐徐填補成文。 …… 貢院內(nèi)紙卷翻動,筆桿揮舞,學子們奮筆疾書,漫長九日實在煎熬。 而貢院之外,悉如平日,九日如轉(zhuǎn)瞬而已。 九日之后,裴少淮再次告假,到貢院東門外等候少津和言成考完出來。 隨著落日余暉殆盡,院內(nèi)鑼聲響起,會試結(jié)束。院外人紛紛簇擁至貢院牌坊前,舉目張望,焦急等待親眷安然從考場出來——連續(xù)九日的考試本就艱虞,更何況今年春寒異常。 這是一種頗有些矛盾的神態(tài),既盼著兒孫能竭力一博,換得杏榜有名,又驚恐兒孫身子單薄,遭不住這九日嚴寒。 裴少淮知曉收卷需要耗些時辰,所以待在車中未下來。 徐言歸年少,覺得新鮮,不時撩起車簾,往外瞧瞧情況,他問道:“淮小舅,你怎能如此淡然,你不好奇津小舅和大哥考得如何嗎?” 再過兩年多,言歸就該下場參加鄉(xiāng)試了,所以他很好奇貢院里究竟是什么境況。 裴少淮笑著打趣道:“以我之見,他們兩個唯一要思量的,便是誰能爭得第一……他們誰得榜首,于我而言是無異的,自然也就沒什么好奇的了。” 正說著,人群嘈雜聲起,貢院大門打開了。 先是那些病倒的考生被抬出來,急忙送至各醫(yī)館里救治,隨后才是一撥撥的考生走出來,有的精神尚可,有的步履蹣跚、昏昏欲墜。 不一會兒,徐言成先一步出來了,看到馬車后尚能小跑幾步,看來精神頭不錯、答得也不錯。 言歸接過長兄手里的包袱和考籃,問道:“大哥,感覺如何?” 徐言成抱著湯婆子暖手,應道:“都穩(wěn)妥答完了?!庇中判臐M腹說笑道,“至于能取第幾,主要看你津小舅考得如何?!?/br> 畢竟連考了九日,一時輕松下來,徐言成不免覺得乏困,便先上車歇著了。 不多大一會兒,少津也款步走了出來。 “津小舅,感覺如何?”言歸問道。 “一切無恙?!鄙俳驊?,隨后竟說了和言成一樣的話,笑道,“與子恒孰高孰低,還需看考官們的取舍?!?/br> 言歸轉(zhuǎn)過身,對裴少淮服氣道:“淮小舅果然料事如神?!?/br> 裴少淮道:“都且先歸府好生歇息罷,其他的杏榜之下再論。” 兩輛馬車分別往裴府、徐府各去。 …… 伯爵府中,裴少津歇息一日之后,身子困乏消去大半,忍不住去書房找兄長閑敘。 他先同大哥說了三場考試的考題,又說了自己的判斷,道:“不管是制藝還是策問,胡閣老皆是以‘忠’為論調(diào)?!?/br> 裴少淮頷首贊同。 胡閣老初任首輔,朝中地位未穩(wěn),河西一派死而不僵,如此時機之下,他自然求穩(wěn),遴選新臣時以忠良為先。 裴少淮猜測,胡閣老任會試主考官,不單單出題求穩(wěn),領十八房同考官閱卷時亦會仔細求穩(wěn),遂言道:“今年首輔任主考官,閱卷仔細公允,于你和子恒而言是件好事?!?/br> 胡閣老絕不會在此時為黨爭而取士。 少津聽了大哥的分析,心中更多了幾分把握,喜形于色,他接著說道:“若說出奇,第二場考了一篇賦,題目倒是有些奇怪?!?/br> “是何題目?” “作《登山求珠賦》?!?/br> 裴少淮了然,第二場多考詔誥表叛,卻多考了一道賦,此為第一怪;玉生于石,珠生于海,應是登山尋美玉,潛海采珍珠,題目卻是“登山求珠”,此為第二怪。 胡閣老求穩(wěn),豈會出這樣怪異的題目? 裴少淮猜得十之七八,道:“恐怕是皇上親自出的題目?!币差H符合皇上私下里有些不羈的性子。 他問少津:“你是如何作答的?” “登山求珠,宛如緣木求魚,既有悖常識,自然是實事求是去駁論?!鄙俳驊?。 裴少淮笑道:“那便穩(wěn)妥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