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19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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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場首題為兩扇題,曰:“宗族稱孝焉,鄉(xiāng)黨稱弟焉?!?/br> 此句出自《論語·子路》,子貢問什么樣的人“可謂之士”,孔子應道,“行己有恥,使于四方,不辱君命”這樣的人可以稱之為士。 子貢又問,次一等的“士”又是怎樣的,便有了孔子的這一句“宗族稱孝焉,鄉(xiāng)黨稱弟焉”——族人稱贊其孝道,鄉(xiāng)人稱贊其悌道。 其核心在于“孝悌”。 裴少淮不考“何以謂之為士”,而專程考了次一等的“士”,是有他的考量。 在這士農(nóng)工商的世道里,許多人讀了幾卷書,識得些字,便開始以“士”自稱。殊不知,連“次一等”都沒能夠上,又如何企望“行己有恥”。 再者,通過府試、院試,成了秀才公的學子,僅有很少的一部分能再進一步,踏入仕途,更多的是留在本地當鄉(xiāng)紳。 裴少淮以為,悟性達到“士之其次”的學子,才可堪擔起此任。 這道題想要準確破題,并不容易,若是只論“孝悌”不論“其次”,便偏了。 第五場的首題,裴少淮仍是選題《論語》,曰:“放于利而行,多怨?!薄v心于利,唯利是圖,易于招致四方怨恨,行道走偏。 學子若是有心,關聯(lián)泉州府近來發(fā)生的事,不難明白裴少淮出此題的苦心。 當然,出題只能篩選面上文章,難以真正識得學子們內(nèi)心所想到底如何。但科考當中,若是一個人連面上文章都寫不好、路子走偏,豈敢說他可堪大用? 如此,裴少淮出好了所有題目,得以靜歇幾日,等待府試開考。 閑暇時,外頭那些七嘴八舌的話,便也透過墻,傳了幾分到裴少淮耳中,裴少淮不怒反喜,笑言道:“如此,倒是免去了我的判卷之苦,替我篩去了不少志大才疏之徒?!?/br> 命李同知無須理會,報不報考皆是學子們自個的事。 若真為此生怒,出手管治,反倒顯得當事人心虛、格局小了。 …… 裴少淮身為三元及第的狀元郎,閩地學府、學子卻不識得其名聲,此事倒也不難理解。 其一,通政司雖發(fā)行有邸報,供京內(nèi)外各級官府傳抄、傳閱,但邸報在一級又一級的傳抄中,經(jīng)過多人之手,里頭的消息往往是滯后、殘缺的。 傳抄之人,往往會根據(jù)自己所需,只摘抄邸報中與己相關的內(nèi)容。譬如說,裴少淮六年前三元及第,確實記載于京都邸報中,數(shù)百字描述了殿試盛況,然傳抄到閩地的邸報,余剩一句“北直隸順天府學子奪乙酉年正科狀元”。 再者,邸報傳閱于官府當中,又有幾個未有功名的學子得以看到?便是看到了,時隔六七年,又有幾人能仔細記得? 其二,科考南北之爭從未停過,學子們對南邊的大才子了如指掌,對北邊的能人,卻知之甚少。 其三,亦是最重要的一點。 數(shù)月以前,泉州府知府謝嘉仍穩(wěn)穩(wěn)坐在衙堂之上,眾學子皆以為謝知府主考府試不會變,誰都料想不到他會被朝廷緝拿、死于錦衣衛(wèi)刀下。此前,不乏學子仔細琢磨、鉆研了謝嘉的文章,斟酌其所喜文風,由此押題作文章,以謀被謝嘉取錄。 事發(fā)之后,眾書院又憑以往經(jīng)驗,猜想朝廷可能會從布政司委派參政、參議大人,臨時掌管泉州府試之事,便又著重琢磨了這幾位大人。 誰成想,朝廷會突然委派一個五品知州擔任主考官? 等到告示貼出來,所剩時日無多,緊急之下,眾書院能打聽到的消息并不多。換言之,他們壓根沒想過裴少淮會當主考官。 …… 世上有短視之人,自也有遠視之人,短視者仍在為自己沒押中籌碼而叫囂不已,對自己此前的“付出”耿耿于懷時,已有學子向同安城、南安城的百姓打聽裴知州的事。 讀不到他的文章,識得他的幾分事跡,也是好的。 …… 因為開設了免費的臨時住所,今年趕考的寒門、耕讀學子格外多,他們先去貢院報名參考,再憑著考牌和路引,登記入住。 院內(nèi)設有灶房,趕考的學子可自行生火炊食,夜里又有少許燈油發(fā)放,供他們夜里照明所用。這少許燈油只能燃個把時辰,學子們滿心想著如何多看一會兒書,于是第二夜,便有人合議,將燈油集于一盞,點燃共用,大家伙兒圍著看書。 翻卷無聲,青燈有味。 火芯升起縷縷黑煙,這略有些刺鼻的油火味,于學子們而言,等同于書香。 讀書不覺夜已深,蟪蛄鳴,光漸稀,意猶未盡。 居于此處,三五人一間,雖是擁擠了些,相互有擾,難以自居獨處,但能識得一二同道好友,上場一試學識高低,不失為一件好事。 竟也有那不識好歹的,這日,一個穿著有些邋遢的人,擺起了“讀書人”的譜,一大早便嚷嚷著,怪他人擾了他的清夢,說著說著,最后竟抱怨了起來。 “慎獨慎獨,朱子都讓我等慎獨,沒有獨住的房間,又如何慎獨?”他吧唧吧唧嘴,繼續(xù)說道,“既然都給住所了,何不盡善盡美一些?好生安排一番,讓我等能心無旁騖安心備考?!?/br> 這是怪罪到了裴少淮頭上,怪他不夠貼心。 “你少在此處擺譜,卷起你的鋪蓋,到別處獨處去。” “我瞧你還是省些趕考的費用,仔細拿去瞧瞧大夫罷,也罷也罷,大夫也唯有搖腦袋的份,橫豎都是瞎了這份血汗錢了?!?/br> “你嚷嚷幾句便也就罷了,可要罵道座師大人頭上,我范某是第一個不許?!?/br> 亦有人好心勸告他,言道:“我瞧你也是個農(nóng)家出來的,好生算一算,若非有這么個落腳的地方,家中還有籌幾年的糧食、打幾年的河漁,才湊得齊一個月的打尖費用?在外有所不便,都是常有的事,禍從口出,更當慎之又慎。” 方才那番話,盡數(shù)被前來巡看的李同知給聽見了,李同知生于山西長治,脾氣可不比裴少淮,帶著人進來,鏗鏗言道:“學識沒見半個,調(diào)兒倒是唱得高,功名沒得半分,倒把自己當個爺。來人,把他給我架出去,讓他回去自個兒獨處?!备静还苣侨说穆暵暬谶^、求饒。 事了,李同知神色緩下來許多,對其他學子道:“主考官大人吩咐我來巡看,你們?nèi)粲惺裁措y處便跟本官說,旁的只管安心備考?!?/br> “學生謝過知州大人掛心?!?/br> 四處巡看以后,李同知這才趕往下一處。 有那雙安州的學子,也住入了院子里,說起他們的裴知州,滿臉的自豪,細數(shù)裴知州在雙安州做出的功績,更是滔滔不絕,使得許多學子圍過來聽。 這一來二往,知曉的人便多了,甭管外頭書院里說什么閑言碎語,裴知州的口碑在寒門子弟這里,是極好的。 …… 三月二十九,距離開考不剩幾日,貢院截止報考。 四月初三夜半三更,貢院燈火通明,東西南北門前高掛燈籠,上頭寫著醒目的字,告知學子方位,免得他們走錯了門,找不到與自己結(jié)保的同仁、作保的廩生。 若是仔細看,赴考的學子比往年要多。 一聲鑼響,正場開始。 參加府試的學子,俯在案上奮筆疾書,而那些自視甚高、不肯屈尊降貴的學子,則在酒肆里借酒消愁。 午間,泉州府一酒肆里,幾個縣學生員正在把酒言歡,這當中有個讀書人,是從河間府南下游學的,這桌酒菜便是為他接風洗塵。 酒過三巡,漸漸拋開束縛,開始侃侃而談。 他們話音頗大,對話從木質(zhì)的雅間里傳出,讓外頭人聽得一清二楚。 聊到了科考,不免就會提及大登科、狀元郎,那河間學子故意賣關子問道:“你們可知北邊的學子們,臨考之前燒香拜什么?” 眾人都知道河間府離京都近,一時好奇,都聽得認真。 “這天底下,考前不都是拜魁星嗎?王兄話中莫非有什么玄機?” 河間學子醉醺醺搖搖手指,道:“拜魁星哪有拜雙狀元顯靈?” “雙狀元?” “乙酉年正科,咱們北直隸奪下了狀元,此事你們不會不知罷?” “是有這么一回事。” “戊子年正科,狀元也是北直隸的。” 眾人想了想,應道:“也有這么一回事?!甭犨h赴京城趕考回來的學子們說的,細節(jié)卻不甚清楚,忘了許多。 河間學子才悠悠從懷中掏出兩個陶瓷,邊說道:“我便是拜了他們,過了院試,此后去哪都不忘帶著他們。” 只見桌上擺著兩個寸指大小的陶瓷,燒制得很是精致,頭簪花身紅袍,是兩個長得差不多的小狀元郎。 河間學子指著介紹道:“這是裴大,這是裴二,京都里,大家伙都信他們。” “雙狀元,都姓裴,莫非這兩位同出一族?” “何止是同出一族?!焙娱g學子說得更加傲氣了,仿佛在說自家親戚一般,言道,“這兩位是親兄弟,年歲相差無幾,有道是‘一個姓兩狀元三元及第四方皆知’,此話你們沒聽說過嗎?” 眾人搖搖頭,心中大受震撼。 一家兩兄弟先后三元及第奪下狀元,這話怎么聽著像是話本子里寫的。 可心里又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貢院里主考的那位五品知州,正是姓裴,總不會是他罷?應當不會,乙酉科的狀元應該在翰林院里,豈會外派到閩南來? 即便眾人對乙酉科狀元有所印象,也難以和京外知州聯(lián)系到一起。 世間學子為何艷羨三鼎甲,因為三鼎甲可以直接入翰林、留任京都、做事于皇帝跟前,前途遠大。還沒聽說過哪位狀元被外派的。 眾人心思各異,正想得出神,便聽到河間學子又說道:“聽說早幾年,這位裴大被皇帝外派當官了,從正七品提到了正五品,大家都猜,皇帝只是為了歷練歷練他……是派到什么地方來著?酒喝多了,一時間竟想不清了?!焙娱g學子面露苦惱,仔細回想著。 不管是雅間里,還是雅間外的大堂,皆是一片默聲。 半晌,有人試探道:“外派到了雙安州?” “對對對,雙安州,是這么個地方?!焙娱g府學子拍大腿道,又問,“你們可知這雙安州在何處?”仰頭感慨,“戶籍若在雙安州,能當裴大的門生,當真是大幸事?!?/br> 第204章 雙安州在何處? 雙安州就在泉州府南邊,與泉州府相鄰。雙安州的知州大人,此時正在貢院里主考府試。 這些學子,本應坐在考場里奮筆疾書,此時卻坐在酒肆里推盞言歡。 霎時間,桌上山珍海味不可口,桂酒椒漿不香醇,本欲快意借酒消愁,豈料河間學子給他們添了點猛料,使得他們個個郁郁寡歡。 在三元及第的狀元郎手下考試,機會何其難得。 要知曉,狀元任職于翰林院,每年春闈時,朝廷常常從翰林院擇選編修、編撰,任命其為十八房同考官。便是說,狀元郎當考官,至少是從會試同考官當起。 天下讀書人,能過三級童試當秀才的,十之一一,能過了秋闈當舉人,有資格參加春闈的,則百中無一人。 若非裴少淮被外派到閩南,泉州府里又有幾個讀書人能在他門下應考? 裴少淮任職于翰林院,又豈會在督學大人面前說不上話? 此番,屬實是白給的珍饈端到跟前,卻被他們自個一腳踹翻了。 河間學子不知眾人為何突然緘默不語、不再舉盞,以為是那句“戶籍若在雙安州……當真是大幸事”刺激到了他們,一邊給他們斟酒,一邊勸慰道:“諸位實在不必為此事生愁。” 頓了頓,接著道:“諸位籍在泉州,本就沒得機緣當裴大門生的,既是沒機緣,何必徒增煩惱哉?喝酒,喝酒……” 河間學子不說還好,此話一出,眾人是一丁點食欲都沒了。 腸子都悔青了還吃什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