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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195節(jié)

    啞榜,便是啞然無聲,只有寥寥幾個人上榜,毫不顯眼。相反,響榜便是頻頻唱響,多人中式。

    有人一邊收拾行囊,一邊帶著些失落無奈應道:“數(shù)十載以來,何曾還見過寒門響榜?只盼著不是那么啞,不至于鳥雀無聲,便也對得起赴考一場了?!?/br>
    “莫要如此悲觀?!庇袑W子并不贊同沒出案就唱衰,言道,“一來今年的主考大人狀元出身,為人正派,想必會公允閱卷;二來今年少了住所花銷,赴考的家貧子三四倍于以往,誰又敢說這里頭沒有蒙塵遺珠?”

    “說得極是,一同去等著出案,自見分曉?!?/br>
    等天蒙蒙亮的時候,他們背著行囊出門,踏出門檻前,又不約而同地回望了一眼這個住了半月的舊院。背著行囊,是因為不夠底氣,若是榜上無名直接便回去了,省幾個錢的花銷?;赝谎郏且驗椴恢乱换貋砀翱紝⑹呛文?。

    長案分有左右上下,圍看不分東西南北,辰時,暮春晴朗日,貢院門外已是人擠人。

    當衙役橫著棍杖將學子們攔開,幾名官差小心提著兩宗長卷,張貼于貢院墻上,同時又有報喜人馬從府衙出發(fā),喧鬧聲達到最盛。

    曾經(jīng)同圍在舊院一盞油燈前苦讀的家貧子們,驚然發(fā)現(xiàn)榜上出現(xiàn)了許多熟悉的名字,再讀戶籍,確認無疑。

    不知是誰起的頭,有人高喝唱響榜單,周邊人隨之齊唱,但凡能看到長案的學子,都跟著唱了起來,一聲更比一聲洪亮,如波瀾一般傳到人群外,又傳到了大街小巷。

    如此,當真是響榜。

    哪怕是未上榜的家貧子,都很受了一番激勵。

    只要榜單上還留有他們的一席之地,路雖遠,步雖慢,然終有抵達的一日。

    “千人唱榜”,此事當日便傳開了,成了一樁美談。

    ……

    府試塵埃落定,兩三日

    后,府衙舉辦晚宴,新中式的童生著圓領(lǐng)藍袍拜見座師。

    二十五歲的裴少淮身著官服,腳蹬皂靴,立于正堂當中,受諸位門生的拜見。

    場下眾人,有十四五歲初試即過的年輕人,也不乏比裴少淮年長許多、三四十歲的中年讀書人。

    禮節(jié)畢,府試案首立于最前,誦恩辭,其中有道:“……座師身一方之師表,興一方之學風,德為表率,藝為型范,赫赫之光……”

    這是誦座師賞識之恩的常見筆法。

    裴少淮聽完后,笑著搖搖頭,說道:“非本官謙言,閩南學風文風鼎盛已久,世人皆知,非本官之功。”

    他列舉道:“自唐宋科考以來,閩地比屋鄰里多以儒學為業(yè),科目得人之盛,天下鮮儷。福州家庠序而入詩書,建寧民之秀者狎于文,泉州家詩書而戶業(yè)學,同安、南安地雖小,然士知讀書尚禮[1]……處處種種,即便地薄漁少,亦不忘資子弟以攻讀,以子弟知讀書為家族之榮?!?/br>
    這種底蘊不是數(shù)年一時可以造就的。

    裴少淮所做是立于此基礎(chǔ)之上。

    列舉之后,裴少淮才又道:“明珠藏櫝蒙塵,世人暫時不見其光,本官所做不過是略加以擦拭,使其輝光顯現(xiàn)一二罷了?!?/br>
    一番列舉使得學子們心中鄉(xiāng)土之情漸濃,一句“明珠藏櫝蒙塵”又叫他們想起此地的種種歷難,心生壯志。

    學子豈不明白,座師的既是自謙,也是在激勵他們——理應重現(xiàn)明珠之光。

    個個仰望著,目光爍爍。

    “明珠之光,非幾家?guī)兹宋涣懈咛茫砭痈吖俣?。身著童生藍袍,雖只是功名之末,但亦要有文人風骨,站得正坐得直,不忘本心?!?/br>
    “我等謹聽座師教誨?!?/br>
    幾息沉默后,人群中有一中年學子洪聲道:“門生知曉自己緣何中式了!”此話聽著,好似他中式是個意外,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眾人望去,只見此人年近四十,一身藍袍不僅不合身,還幾處縫補。

    眾人開道,中年學子往前幾步,繼續(xù)道:“朝廷推行以銀抵稅、丈地量役,加之族內(nèi)出資,在下得以從田埂漁船里脫身,赴此一考。本只是了卻數(shù)十載的心愿,豈知出案之日榜上有名,今日聽了座師所言,才知座師之公允庇護,豈止那免費的舊院住所。”

    他誦道:“厚土養(yǎng)得青苗長,樹高常生夏日涼,能參加此次府試,何其可幸?!?/br>
    其他人點頭附和。

    只聽了幾句話,裴少淮問道:“你可是安溪縣龔琚?”

    那人意外,應道:“回座師,正是學生?!?/br>
    “你所論的‘學風之盛不在書堂多寡,而在黎民足資入學與否;書堂之優(yōu)不在樓宇高低,而在三尺講堂可有名師’,本官很是贊同。”

    本只是一時的感慨,豈知座師竟從話中猜出了他的名字,還能記得他的文章。

    而且,龔琚并未位列前茅,只是名列中游的一員,可見座師大人是仔細、公允閱卷了。

    “學生斗膽問一句,學生還有望更近一步否?”

    “取龔琚卷子來?!?/br>
    本是宴席,結(jié)果桌上一道菜、一壺酒都沒上,反是一份份卷子取來,擺于案上。

    眾人只記得聽座師指點,而忘了宴席。

    等到天色將暗,菜涼了、酒淡了,眾人才回想起晚宴。

    “座師大人,與我等飲一杯罷。”

    燈籠之下,微光泛在酒盞當中,眾人舉杯,一飲而盡。

    ……

    府試事了,等翌日天亮,裴少淮等便準備乘船返回雙安州了。

    這天夜里,李同知最后一次帶人巡看舊院子,剛好碰到一隊學子大汗淋漓,抱著幾個大壇子歸來,想來是

    聚了薄資,喝幾壇渾酒助助興。

    李同知提醒道:“夜深了,喝酒的動靜小些,莫吵到周邊的民眾?!?/br>
    燈籠光照下,學子們面色訕訕,應道:“大人,這些不是酒?!?/br>
    這一壇壇的,竟不是酒,李同知問:“那是何物?”

    “是燈油?!?/br>
    家貧子們解釋道:“我等在此居住,僥幸過了府試,今日聽了座師大人一番話,大為所動,便想著盡自己所能,為后來者留些甚么。鋪蓋被褥皆為私物,不便留用,我等商量了一番,覺得這半月里,最是念念不忘、叫人感懷的,是大家伙聚油燃燈夜讀的情景……便籌資買了這幾罐燈油,車夫太貴,我們走得慢,才回來晚了。”

    燈油可比酒水貴多了,這個幾大罐燈油,少說也要二兩銀。

    李同知看著這些瘦削的讀書人,看他們春日里汗?jié)窳撕蟊常溃骸耙部傄阮櫤米约?,再慢慢來?!?/br>
    “謝大人關(guān)懷,我等得了童生,回去后給人蒙學或是抄書算賬,總不會過得太差,眼下能做一點是一點?!?/br>
    “快些進去,擦擦汗早些歇息罷。”李同知動容道。

    巡看完畢,歸去路上,看著道路兩邊民居里的微弱燈光,李同知陷入了深思。

    令他動容的何止那幾個學子。

    點燃自己書案前的燈盞,只需吹燃火引,可要點燃他人書案前的燈盞,并非那么容易。

    從山西長治,到福建雙安,這數(shù)千里的奔波,一切都值。

    ……

    “閩雨揉香摘未知,鉤簾頓覺暑風微”。

    五月來臨,閩地到了茉莉花開的時候,沁人的香氣伴著初夏微風,使人心境平靜。

    裴府后院里,楊時月叫人搬來幾株開得正盛的茉莉花,取來針線籮,正手把手教小風簡單的女工。

    “娘親教你如何勾出一朵小花?!睏顣r月道。

    在這個世道里,女工是女子們繞不開的一項技能,并不分貧富。

    丈夫們貼身之物,總是要出自她們之手的。

    今日是第一回練女工,小風答應了娘親,小手捏著細針,一上一下,落針有些粗糙。她心不在焉,每縫幾下便望向書房那邊,神色焦急,想要快些縫完,結(jié)果落針越來越粗。

    “娘親,不是小風不想練……”小丫頭說道,“可我在這里耽誤了時候,今晚爹爹回來,我跟哥哥比背誦文章,我必定比不過哥哥,前日里我剛輸了一回?!?/br>
    正打算今日打個翻身仗呢。

    今日只是試一試,楊時月早看出了女兒無心于此,便不打算勉強她了。

    若論針線刺繡,楊時月自己是真帶著些喜愛在里頭的,否則她豈能繡出銀幣上那樣簡潔又精致的圖案?

    但她喜歡,并不代表小風就要喜歡。

    小風像她父親,喜歡做學問,這是件好事,無需用針線拘著她。楊時月想到小風的三姑四姑,僅有的一點點疑慮也消去了。

    “好了,好了,早看出你心思不在針線上,當心扎了手?!睏顣r月仔細從女兒手中接下細針,置入針盒中,笑道,“還是讓你爹給你拿主意罷?!?/br>
    小風親了一口楊時月,道:“娘親真好?!?/br>
    又道:“娘親養(yǎng)的這幾株花真香,可是小風不喜歡針線鉤花?!?/br>
    “那你喜歡什么?”

    說起這個,小風一股腦兒跑入書房內(nèi),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花,得意洋洋道:“娘親你知道的,還故意要問我。”

    她手里拿著的,正是爹爹和二叔的狀元簪花。

    第206章

    得了娘親的應允以后,裴云辭一溜煙兒跑回了書房,取來書卷誦記。

    聽著稚雅嬌嬌的聲音從書房里傳出,詩句停頓已有板有眼,楊時月笑笑,素指將絲線纏好,把針線籮遞給了身旁的丫鬟。

    一旁的陳嬤嬤笑呵呵夸了一句:“咱們辭姐兒跟小姐少時一般,都是好學的?!?/br>
    楊家是京都書香門第,家中小輩,不管男女,皆是有西席先生教導蒙學的。

    陳嬤嬤的話讓楊時月回想起未出閣前——對待學問,她確實是帶著敬畏之心的,讀書習字時用了心也吃了苦,連祖父都曾夸過她的詩頗有幾分靈性。

    然捫心叩問之下,楊時月自認,她即便用心讀書了,也只是讀些雋雅的詩詞,了解古來史事,從中品悟德行雅意,而從未想過要研習經(jīng)義文章、參加科考乃至取得功名。

    一來所求不在此,二來功名于女子而言是天方夜譚。

    不僅是她,楊家的女子們,似乎也沒聽過有哪個立志于四書五經(jīng)的。

    “小風像她父親更多一些?!睏顣r月應道。

    莫看平日里多是楊時月管教著他們,可這兩個小的,志向品性皆是朝著他們的父親長的。

    “倒也是?!标悑邒邞偷?,“等辭姐兒年歲大些,再習女工也不遲。”

    楊時月卻道:“且看小風所喜罷,總之她是個品性好的,愿意學便自己來學了?!彼倪@兩個孩子,都不是需要嚴管約束的那類,又道,“若是不愿意學,也可作罷……往后,我這個當娘親的,替她留幾分私心就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