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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214節(jié)

    “是老奴僭越了。”語氣稍顯遺憾。他不是個唐突不謹?shù)娜?,屢屢示好仿佛有所急?/br>
    到了裴府。

    伯爵府燈火敞亮,映照著鎮(zhèn)撫司馬車款款而行,府上眾人皆未睡,候著裴少淮歸來。

    “人已送到,老奴便回去交差了?!笔拑?nèi)官躬身笑道。

    這一回是近距離相見,林氏看蕭內(nèi)官的神情看得更細致了。再一次地,蕭內(nèi)官的眼神確實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還行了個禮,面露善意微笑。

    林氏不明白,能留在皇帝身上伺候的人,會是何等精明的老狐貍,又能在她平平一介官婦身上圖些什么呢?若這份善意是真實的,它又源于何處?總不會是無緣無故的罷。

    林氏細想,依舊未能想出自己與蕭內(nèi)官有過什么交集。她想得出神,一時忘了掩飾,叫蕭內(nèi)官注意到了。

    于是,蕭內(nèi)官對林氏道了一句:“裴夫人善待兒女,有穆姜之慈愛溫仁,京人皆知,值得受人尊敬?!币馑际牵匆獬鲎粤质媳旧?。

    話中夸林氏愛護子女,卻不是單純指親生“子女”,話中另有玄機。

    穆姜乃是漢人程文矩之繼妻,元配生有四子,穆姜生有二子。陳文矩卒于任上,元配四子對穆姜的態(tài)度一日不如一日。后來,大兒患病,穆姜生了惻隱之心,親調(diào)藥膳,仔細照料,直至大兒痊愈。

    元配四子自省頓悟,前往官府自舉不孝,穆姜的名聲便傳了出來。

    后來,穆姜活到了八十歲。

    蕭內(nèi)官這是以穆姜為典故,夸贊林氏善待寧氏所出二女和庶子庶女。

    受人稱贊,林氏不知此話真假,她笑著謙虛應道:“都是孩子們個個出息,我一介愚婦,豈敢比擬穆姜之名?!?/br>
    眾人跟前,不便多說,蕭內(nèi)官略施一禮,告辭上了馬車。

    這時,裴少淮趁著醉意,撩起車簾囑咐了一聲,道:“回宮路上,蕭內(nèi)官走慢一些?!?/br>
    “勞裴大人掛心。”

    ……

    賜宴之后便是年節(jié)。

    裴府今年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人齊、熱鬧,連守在山海關(guān)城的司徒旸、裴若蘭夫婦都回來了,從除夕夜里到上元節(jié),府上日日喜氣洋洋,聊著說不盡的話題。

    小南小風最是驚喜——在閩地過年時,只得燕世伯和趙縣主兩人的壓歲錢,回到了京中,家中有祖父母、二叔二嬸,還有姑姑、姑父們,走親戚時,去了楊家,緊接著還要去林家。

    諸位長輩們給的“壓歲錢”的方式也各不相同。

    大姑父徐瞻守舊,給的是紅繩錢。一枚枚金制的梅花錢,中間留了孔,一根紅線穿八枚,每個小輩給一份,連少淮少津都有。

    而領(lǐng)紅繩錢之前,必須道一句賀詞。

    二姑父司徒旸就沒那般細致了,豪橫說道:“千霆,把你爹帶回來的那箱子打開,叫jiejie弟弟meimei們自個挑一挑,選個合心意的?!?/br>
    司徒千霆承了父親的蠻力,不叫小廝幫忙,自個扛著箱子毫不費力。箱子一開,盡是關(guān)城以北的稀奇玩意,等閑人根本買不到。

    三姑父喬允升準備的是金錠,每人直接發(fā)兩錠,還解釋一句:“大的這錠是你們?nèi)媒o的,小的這錠是我給的。”

    四姑父準備的也是小金錠,他道:“我出些算學題考考你們,能算出幾道,便能領(lǐng)走幾個小金錠,如何?”

    小南小風一口應下,他們對小金錠不怎么感興趣,但他們對四姑父將要出的算學題很感興趣。

    去林家拜年的時候,則更再豪橫一些——大舅爺喜歡給人發(fā)金子,大舅二舅喜歡給人發(fā)金子,眾多表哥還是喜歡給人發(fā)金子,這習氣,一脈相傳。

    第227章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對于大慶官員而言,元月是一年當中放假最多的時候,先是春節(jié)休了七日,到了上元節(jié),又可再休七日。

    朝廷對京官們?nèi)绱丝犊?,只因平常的“旬休”已形同虛設——忙起來時,幾個月無休都是常事。

    官員們格外珍惜元月假期,便是平日里罵罵咧咧的言官們,這時也都識趣地閉了嘴。

    火樹銀花燦九天,黑夜白晝,家家戶戶熱鬧非凡。

    東宮里同樣如此,張燈結(jié)彩。太子燕有政癡迷于亭宇樓閣,并不癡迷于美色,尊于祖制,宮中不過正妃一人、側(cè)妃兩人,外加兩個選侍。

    初五這日,太子得閑,去了西北角的偏院,這是他的木倉,堆滿了各色建筑的部件,皆由木料雕刻而得。

    這些都是乳母客氏和她兩個兒子幫著收集到的,又借著采辦運進宮來。

    有了這些部件,太子的設計的圖紙雖不能付諸實踐,卻能通過拼搭過過癮。

    太子才搭了一半,親隨前來稟話,說是王尚書在詹事府里等候,求太子一見。沒說是什么事,但大年初五進宮,必定是急事。

    懸在半空的“屋脊”沒能搭上去,太子怔怔輕嘆一聲,放下部件,抖抖衣袍上的木屑,走出了院子。

    可身上染的那股松木味,一時未能散去。

    左春坊正堂里,來者不止王高庠,還有首輔胡祁,顯然這兩人已經(jīng)聯(lián)手了。

    “殿下,若再不未雨綢繆,壓一壓裴氏兩兄弟,待他日成了氣候,可就晚了!”談話時,王高庠情緒有些激動,原本耷拉著的三角眼,因為揚起了眉梢,像是狐貍開了眼。

    胡祁幫腔,語重道:“老臣身在內(nèi)閣,原不好與殿下走得太近,免得叫皇上心生猜忌……只是熒惑星漸漸放亮,光輝隱隱有蓋過紫薇星之勢,預示天降jian佞,權(quán)傾朝野,天下大亂。為大慶的江山社稷著想,老臣不得已,才與王太保過來這一趟?!?/br>
    熒惑星代表災星,“熒惑守心”為最兇天象,預示天子亡、天下亂。

    太子雖不善御權(quán),卻也聽得出胡祁是詆毀裴家以謀私權(quán),若真有熒惑守心之相,欽天監(jiān)早就上報了。大年初五被叫來詹事府,太子本就不甚高興,談的又是這些拉拉扯扯的事,叫他頭疼,就愈發(fā)惱怒了。

    “兩位先生看得太偏頗了,裴氏兄弟遠談不上身居高位,推行新京察,也是為朝廷選用能臣?!碧友缘溃肮乱詾?,實在不必冠以熒惑星之災名?!?/br>
    他對裴少淮兩兄弟,心底帶著些妒意,并不喜,卻也談不上恨之入骨、欲屠之以后快。

    又道,“兩位先生有什么事就直說罷,若是沒有,孤就先回去了。”

    “殿下也要被裴伯淵所惑嗎?”胡祁道。

    一個“又”字,讓王高庠趕緊打斷胡首輔的話,他放緩了語氣,打圓場說道:“殿下,胡閣老所言不止緣于天象,也緣于朝相,若非急火中燒,臣等豈忍心這個時候前來打擾殿下?!彼頌樘?,與太子相處得久,更清楚太子的性情。

    王高庠沉痛道:“殿下,底下的人實在無心過節(jié),都是實心做事的,京察之后不知還有幾人能留下……”

    “底下的人”指的是太子黨。

    太子耳根子軟,向來厚待幫自己做事的官員,他沉思片刻后說道:“若真是實心做事的,孤會替他們到父皇跟前求情。”

    “那往后呢?”王高庠問,“殿下可記得,臣曾講過,《邴原傳》中有一段‘曹丕宴請群臣’?”意有所指。

    《邴原傳》中記載,曹丕身為世子時,宴請功臣,席上問道:“君父各有篤疾,有藥一丸,可救一人,當救君耶,父耶?[1]”

    皇帝跟父親,救誰?好一道臣子送命題。

    可邴原不懼,直呼:“父也。”

    邴原為何不懼?因為東漢末年,君主是要依仗權(quán)臣門閥的。

    太子聽后,微微色變。

    王高庠見此,順勢火上澆油,話語這才加了幾分厲氣,道:“皇上對裴氏兄弟信任至極,圣眷朝中無人能比。倘若裴氏兄弟借著這份圣眷,上下打點,拉攏爪牙,權(quán)柄在握,不懼天威而在堂上高呼‘父也’,屆時,殿下又拿他奈何?臣子目無君父,大慶重返‘王與馬共天下’之亂世,這難道是殿下想看到的嗎?”

    又道:“倘若皇上一時怒火攻心,殿下又當如何面對一個‘孝’字?皇上再是英明,也難免有武斷的時候,殿下要當皇上背后那雙眼才是?!?/br>
    太子不應不答,端端坐著不走,這便說明他聽進去了。

    胡祁從王高庠話中找到了“竅門”,也幫著勸道:“南平伯爵府執(zhí)掌棉織造坊,歲歲募捐冬衣收攬邊防軍心,林府、陸府手握馬政,朝中馬匹皆經(jīng)他們之手,再加裴氏父子開海,大肆購置糧食……樁樁件件,難道還不值得殿下提防嗎?等京察之后,朝中魚目混珠,可當真就晚了?!彼^的魚目混珠,只要不是他們的人,再有才干,都是魚目。

    布、馬、糧、官,若這四樣全都跟裴家有關(guān),確實不得不妨。

    這簡直就是造反的先兆。

    即便不造反,也大有發(fā)展成門閥之勢。裴氏獨大,姻親滿朝,可不就是權(quán)傾朝野嗎?正好印證了胡祁所說的“熒惑星亮”的天象。

    太子思忖了許久,道:“兩位先生且先回罷,孤再想想?!?/br>
    胡祁、王高庠達成目的,起身告退。

    東宮偏院里還有好幾箱部件沒開,太子此時全無心思,獨自坐在偌大的正堂里,顯得有些形單影只。

    自幼失了生母,父皇先忙于爭位,后忙于朝政,久而久之,他遇了事情,再不知道該問誰,也不知道該信誰。嫡長皇子的身份給了他尊貴,也給了他身邊人攀炎附勢。

    太子忽想起,今日晨時,長子燕琛說要到詹事府左春坊里習書。他輕步走至正堂偏門,陡地推開了書房的門。

    門后少年一驚,趕緊回到座上,佯裝繼續(xù)讀書,眼睛卻一直往外偷瞄。

    少年約莫十二歲,一身暗紫圓領(lǐng)衣袍,肩上盤著踏火麒麟。生于帝王家,少年卻有一副敦厚相,都說隔輩相像,他長得確與祖父有幾分相似,笑時憨,怒時厲。

    許久,燕琛才放下掩人耳目的書本,道:“父親……”

    太子并未生怒,只是關(guān)上了房門,溫聲問道:“你都聽見了?”他對兒女們的態(tài)度向來極好。

    燕琛點點頭。

    十二歲已經(jīng)不小了,太子問道:“你如何作想?”

    帝王出少年,少年自不凡,長得敦厚的燕琛頗有這種氣度,他應道:“‘王與馬共天下’確實不得不防,然孩兒有兩惑?!?/br>
    “何惑?”

    “以皇爺爺?shù)钠⑿?,焉不知‘王與馬共天下’,且不設防?裴氏或有‘共天下’之心,而胡王二人就沒有嗎?若是要防,豈能只防一個裴?!毖噼〉?,“‘王與馬共天下’這句話聽著深奧,卻是最淺顯的道理,君強而臣弱,君弱則臣強……倘若君強且臣強,則天下皆在大慶麾下?!?/br>
    看見兒子起身侃侃而談,身高已與自己比肩,恍惚間,太子欣慰又有些失落——曾記得許多年前,當太子還是少年時,也如今日這般場景,父皇考校他時,目光中常有期待之色。

    可這份期待,卻在日復一日的失望中磨滅了。后來,父皇更多時候在“教”,“問”更像是在檢查交代的功課。

    興許父皇曾經(jīng)期待的,正是琛兒現(xiàn)下這樣的侃侃而談、有理有據(jù)罷。

    是自己辜負了父皇。

    “父親?”

    太子回過神來,道:“你說得很好?!?/br>
    “君臣不能防死,亦不能死防,父親若是對裴氏兄弟不甚了解,不妨先接觸接觸,再做決斷??倸w眼下是這兩人處于弱勢,先露出了狐貍尾巴?!毖噼〗ㄗh道。

    燕琛少年氣盛了些,所幸太子不是那般父子提防的人。

    ……

    另一邊,詹事府門外,胡祁與王高庠從兩個不同的門先后出來。

    春節(jié)年休,宮中人少,尤其是詹事府這樣冷清的地方,更是沒什么人路過。

    卻正巧叫蕭瑾遠遠看見了?;实劢袢兆x到了一本好書,特意讓蕭瑾跑一趟東宮,宣皇長孫燕琛覲見,而詹事府就在去東宮的路上。

    蕭瑾眼尖,憑著二人的步態(tài)、身姿,很快便認出了二人的身份。

    他停了腳步,心間咯噔一下,頓時又急又亂,大年初五跑到詹事府來,不難猜出胡祁、王高庠打的是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