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凜拉住她：“這方案不靠譜?！?/br>
    其實不是方案不靠譜，而是人不靠譜。

    柏朝在他心里始終沒有洗清嫌疑，萬一暗中倒戈，他們此舉無異于引狼入室，待門一關(guān)，二對二，從戰(zhàn)斗力來看，他們勝算很低。

    盧晴與他搭檔許久，多少有些默契，直截了當?shù)卮链┝怂X海中的猜疑：“紀哥，如果柏朝圖謀不軌，你哪兒能平安無事地回國？穆警官哪兒能大難不死？至于我……唔，我挺有自知之明的，像我這種小角色，他要我死，我應(yīng)該活不過第一集 ，沒必要費這么多周折。”

    連通著耳機的虞度秋噗嗤一笑：“盧小姐真幽默?！?/br>
    盧晴：“虞先生你別笑，我們紀哥以前可沒這么多疑，肯定是被你帶壞了?！?/br>
    “冤枉，他只是變得膽小了而已?！庇荻惹镆馕渡铋L道，“和我一樣，在這世上有留戀的人了?！?/br>
    紀凜忍無可忍：“你倆夠了。姓虞的，我可以讓他開門，但他出事你別找我，外面那位不像是來和平談判的，手上不沾點血，恐怕不會罷休?！?/br>
    虞度秋遲疑了一瞬，說：“你把耳機給他，我叮囑他兩句?！?/br>
    “你也知道擔心??？”紀凜嘴上這么說，還是照做了。

    柏朝接過耳機戴上，擰眉認真聽著，過了一小會兒，突然輕輕咳了聲，面色不太自然：“說正經(jīng)的，少爺?！?/br>
    紀凜、盧晴：“？”

    虞度秋不知又說了什么，一向冷面漠然的男人竟然轉(zhuǎn)身避開了他們的視線，只能看見微紅的耳朵，聽見壓低的嗓音：“你說的，別反悔，否則……不給你鑰匙，讓你再難受幾天?！?/br>
    盧晴小聲問：“他們在說什么？什么鑰匙？”

    紀凜：“不知道，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不要深究，準沒好事?！?/br>
    私密通話結(jié)束，柏朝歸還耳機，以川劇變臉的速度恢復了一臉冷漠：“你們躲好，我開門了?！?/br>
    紀凜對這兩人無話可說，領(lǐng)著盧晴去了門后，讓盧晴站在靠里的位置。

    萬事俱備，柏朝最后望了他們一眼，話卻是對虞度秋說的：“如果情況有異，別管證據(jù)了，馬上派人來保護他們?！?/br>
    虞度秋聽見了，回：“替我轉(zhuǎn)告他，我才不管別人死活，他沒事就行?！?/br>
    別人之一的紀凜：“……倒了八輩子血霉跟你倆合作?！?/br>
    “滴！”一聲電子音之后，門鎖開啟，沉重的合金暗門緩緩打開，似一頭隱蔽的怪物張開巨口，企圖吞噬與它同樣危險的同類。

    兩位王后，棋逢對手，一位兩面三刀，一位深不可測，很難說究竟誰魔高一丈。藏于暗處的觀戰(zhàn)者不由地心臟緊縮，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嘎——！”

    暗門開到了底，紀凜與盧晴緊貼墻面，藏于門后，宛如兩張薄薄的掛畫，悄無聲息，連吞咽都小心翼翼。

    書房里的男人聽見突如其來的動靜，手中的金國王猛地定格，一時間也有些錯愕。

    緊接著便看到，本該從書房門口進來的人，卻從書房里邊出來了，不禁撫掌笑道：“原來虞總家真有密室，你怎么會在里面？”

    柏朝從容踏出，徑直朝他而去，也學著他，用熟稔的語氣道：“這話該我問你——給你準備了衣服，把你當客人對待，你卻闖進這兒來，是什么意思？以為戴個口罩我就認不出你了嗎，費秘書？”

    面對面交流，費錚的眉眼與身形特征無處可藏，也不藏著掖著了，摘下口罩，微笑著說：“柏先生這是哪兒的話，我無意間閑逛到這兒而已?？匆娺@套棋子閃閃發(fā)光，忍不住湊近了瞧瞧，居然是純金的，虞總可真有錢?！?/br>
    一聽就是編的借口，不知在繞什么彎子。

    柏朝無意浪費時間，越拖下去紀凜和盧晴就越容易暴露，他開門見山道：“我不能讓你變得像他一樣有錢，但我可以幫你解決他，你想聽嗎？”

    費錚訝異：“柏先生何出此言？”

    裝得挺無辜。

    柏朝撐上桌面，壓低身子，漆黑雙眸緊盯住這個虛偽的男人：“你什么身份，我很清楚。我什么身份，想必你也清楚了，別跟我裝傻充愣?！?/br>
    費錚瞇起眼睛——這個動作令他溫和謙恭的表情露出了破綻，眉目中藏著的陰森狠毒一絲一縷地滲出來，侵蝕了周遭的空氣，令人周身發(fā)寒。

    他抬起手，手中的金國王抵住柏朝脖子上的紅痕，王冠的鋒利尖角足以割破薄薄的皮膚，一擊斃命。

    “怎么，虞總對你不好嗎？為什么要害他？我看他很寵你啊?！?/br>
    柏朝退后至安全距離，面無表情道：“他有些不正常的癖好，早晚把我折磨死?！?/br>
    居然坦然承認了，這倒讓費錚略感意外，點頭說：“是他的話，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br>
    伴隨著耳機中沙沙的微弱電流音，一陣寂靜、尷尬、又充滿鄙夷的沉默傳遞而來。

    宴會廳內(nèi)的虞度秋摁住眉心，無力地澄清：“撒謊的時候說些讓自己丟臉的細節(jié)更容易被人相信，這是一種心理誘導，我沒那方面的怪癖。”

    紀凜和盧晴都不能說話，但輕輕地從鼻子里哼出一聲粗氣：變態(tài)，別解釋了。

    虞度秋找了個就近的沙發(fā)坐下，身上難以言表的不適終于緩解了些。

    究竟是誰在折磨誰啊……

    興許這個“丟臉的細節(jié)”真起了作用，費錚戒備的態(tài)度稍有松動，起身往密室方向踱了幾步，看清了里頭一大堆的監(jiān)控設(shè)備，問：“這么大的工作量，就你一個人負責？”

    柏朝：“他不信任別人?！?/br>
    費錚望了眼頭頂，沒看見玫瑰浮雕：“這間密室好像不是你說的‘玫瑰之下’？”

    柏朝將計就計：“‘玫瑰之下’只是密室的代名詞而已，所有的密室都可以這么稱呼。”

    費錚的目光接著掃過桌上的餐盤：“你一個人要吃那么多？”

    柏朝：“你要一直問這些無聊的問題嗎？那我或許該換個合作對象，我不喜歡婆婆mama的人?！?/br>
    “年級輕輕，口氣倒不小?！辟M錚笑了聲，放下棋子，終于跨入密室。

    紀凜和盧晴的心跳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虞度秋迅速遠程cao控，關(guān)了書房電腦的攝像頭，并關(guān)閉自己所處位置的監(jiān)控，以免神態(tài)中被他看出端倪。

    費錚搜尋了一遍，沒找到要找的身影，調(diào)侃：“虞總似乎不在監(jiān)控里，該不會帶著情人去臥室了吧？”

    柏朝的拳頭緊了緊：“那我就更有理由弄死他了。”

    這句話應(yīng)該是真心實意的。虞度秋心想。

    費錚來回檢查了幾遍，確定了書房和密室內(nèi)沒監(jiān)控，整個壹號宮內(nèi)也沒有警察的蹤跡，戒心稍減，但依舊沒有主動提及與自己所犯罪行沾邊的話題，只道：“說說你的理由，光憑剛才那條，不足以說服我?！?/br>
    “你應(yīng)該大致猜到了，在緬甸發(fā)生的事?！卑爻叩脚c門相對的位置，轉(zhuǎn)移他視線，“我先前為了尋找我父親，暫時幫裴鳴做事，他忌憚虞度秋，怕自家的陳年惡行被挖出，于是派我潛入，為他提供情報。可惜他終究還是栽在了虞度秋手里，甚至連累我父親喪命?！?/br>
    有劉少杰和姜勝這兩個大孝子的案例在先，費錚似乎并未對這番話起疑，問：“那你不應(yīng)該找裴鳴報仇嗎？”

    “我父親不在的這段時間，裴鳴挺關(guān)照我的，我不恨他，說到底，這一切是由于虞度秋回國引起的。目前我能安然無恙，是因為裴鳴希望我繼續(xù)保護他弟弟，沒對警方供出我?！?/br>
    要不是早已知曉整個計劃，這個理由連紀凜都快信了，難怪八歲就能把裴先勇送進監(jiān)獄，這信口胡謅的臨場應(yīng)變能力，他自愧不如。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以虞度秋的疑心病，早晚會懷疑到我頭上，警察也不會善罷甘休。我知道你們一定有辦法，像幫助我父親那樣，幫我離開這里，不被他們找到。”柏朝頓了頓，不動聲色地切入正題，“所以我寫信給杜總，希望——”

    “誒，打住?！辟M錚笑了笑，“杜總什么都不知道，別冤枉他?！?/br>
    冤枉個屁！紀凜簡直想沖出去揍他。

    不過往好處想，有費錚這句話，足以證明他參與販｜毒了。只是有一點令人不解：這家伙殺人放火無惡不做，似乎也不怎么聽杜書彥的話，為什么寧可承認自己犯罪，也要撇清杜書彥的關(guān)系？

    這時候若是再繼續(xù)追問杜書彥相關(guān)的話題，恐怕會讓對方起疑。于是柏朝暫退一步，說：“無論杜總有沒有參與，總之我知道你們有這個能耐，愿不愿意合作？作為回報，我可以幫你解決虞度秋，他的虛擬幣賬號密碼我也知道，上回給姜勝的是個空賬號，實際上他還有幾億美金在里面，夠你花幾輩子了。其他的事你也盡管開口，只要我力所能及?！?/br>
    “哈哈，不愧是父子，連說的話都一模一樣?！辟M錚后腰靠上桌子，拿起餐盤旁的餐刀——刀刃鋒利，很適合切牛排，也很適合割斷喉嚨，“柏志明去年差點被警察抓到的時候，也是這么許諾我的，他給的交換條件是幫我解決裴鳴。”

    柏朝略一思索：“裴鳴要是死了，就是裴卓繼承家業(yè)，他很單純，又很愛杜苓雅，一旦他們結(jié)婚，裴家的家產(chǎn)就是你們的囊中之物了，對不對？”

    費錚耍雜技似地拋起餐刀，穩(wěn)穩(wěn)接住，嗤笑：“誰稀罕他們的家產(chǎn)……你別管我的理由是什么，總之結(jié)果你也看見了，裴鳴反殺了他。我怎么知道，讓你去解決虞度秋，你不會重蹈覆轍呢？”

    “裴鳴本就防著他，所以他才會失手，而我的情況不一樣，虞度秋很信任我，我能成功?！?/br>
    “我不認為你在說實話，柏先生?！辟M錚的指尖輕輕劃過冰冷的刀刃，不疾不徐道，“盡管到目前為止，你的借口都很合理，但有一件事，你無法自圓其說——當年揭發(fā)裴先勇的線人是你，可裴先勇是你父親的老板兼同伙，你的舉動無異于謀害你父親，難道你不知道這點嗎？”

    刀刃的寒意滲入空氣，鉆進在場每個人的毛孔中。

    盧晴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緊張得想咽唾液，卻怕發(fā)出動靜，只能咬牙忍住。

    柏朝不能說自己不知道，一個能揭發(fā)毒｜梟的孩子，不可能如此單純無知。但他也不能說自己知道，否則就等于承認了他想謀害柏志明，那么先前的借口就統(tǒng)統(tǒng)不成立了。

    這根本就是一個無法圓上的謊言。

    費錚已然將柏朝逼上窮途末路，眼中閃爍著興奮殘忍的血光，即將用手中蓄勢待發(fā)的餐刀，割開他拙劣的面皮，剜出他的心臟，肆意嘲笑他的自負愚蠢——

    “你們知道嗎?！倍鷻C中突然傳來虞度秋愉悅的低笑，“我下棋中最爽的時候，不是大獲全勝的那一刻，而是輸?shù)街皇Ｏ铝攘葞最w棋、在對方得意之際，將他一舉反殺的那一刻。那種刺激感……真叫人上癮?！?/br>
    耳機之外，短暫沉默過后的柏朝，終于在對面的男人即將行兇之前，給出了這個無解問題的唯一解：

    “你比我想象中聰明一點?！彼鏌o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今晚第一絲笑意，“沒錯，我知道我那么做會害死他……那就是我的目的?！?/br>
    費錚手中把玩的餐刀定格，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他和裴先勇那樣虐待我，欺騙我，還妄想我聽命于他們？做夢。”柏朝咧開嘴，眼神卻冰冷，更襯得這個笑容森然可怖，“我要他們?nèi)既ニ溃@些畜生不值得我葬送自己的前程。所以我找到杜遠震揭發(fā)裴先勇，所以我挑唆裴鳴殺了柏志明，所以我想利用你協(xié)助我逃跑……這個理由，你滿意了嗎？”

    費錚沒有回答，靜靜審視著他的臉上的表情。十幾秒后，嘴角突然微微一勾，緊接著笑意迅速擴大，直至與他同樣猖狂扭曲。

    “這還差不多?！辟M錚哈哈大笑，“我果然沒猜錯，你跟我是同類?！?/br>
    紀凜與盧晴聽到這句話，同時在心中重重松了口氣。

    這條他們預設(shè)好的“窮途末路”，費錚終于追著柏朝一同踏上了。

    這也就意味著，他們的計劃已經(jīng)成功了一半。

    老謀深算嗜殺成性的王后，怎么可能接納一個突然冒出的逃兵？唯有與他同樣詭計多端、心狠手毒的同類，方能得到他的賞識認可。

    若是柏朝為了求生，毫無防備地對他和盤托出，只會成為他眼中無能蠢笨的待宰羔羊，反倒是高明的欺騙與耍詐，能夠令他刮目相看。但同時，這些欺瞞手段必須被費錚發(fā)現(xiàn)，讓他以為自己技高一籌，放松警惕。

    所以這個看似無法自圓其說的謊言，實則是等待著費錚主動踏入的陷阱。

    他以為自己憑這個發(fā)現(xiàn)揭開了柏朝的真實面目，殊不知，他眼前這頭白眼狼的偽裝，可遠遠不止兩面。

    虞度秋微笑著摸了摸嘴唇，在監(jiān)控畫面之外，對著虛空悄悄拋出一個無人看見的飛吻：“我就說了不用擔心，我的寶貝兒最會騙人了?！?/br>
    連他的心都能騙走，還有什么做不到的？

    第111章

    距離費錚進入密室已過去三分鐘，時間拖得越久，紀凜與盧晴暴露的可能性就越高。

    柏朝沒有耽誤半秒，得到回應(yīng)后便朝費錚伸出了手，以示友好：“所以，我們算是達成合作了嗎，費秘書？”

    然而費錚卻搖了搖頭。

    “你頭腦不錯，我很欣賞，但實力存疑?！八局绷恕幻拙诺母邆€幾乎頂?shù)矫苁业奶旎ò?，過于靠近的白熾燈照在他臉上，膚色蒼白得如同一具溺亡尸體。同時，輪廓凸出的眉骨阻擋了投向眼眶的光線，顯得他眼睛處仿佛兩個黑洞，深不見底。

    “柏志明跟我提過你，說你是他三個養(yǎng)子里最古怪的，他曾經(jīng)關(guān)了你一周，你都發(fā)爛發(fā)臭了，居然不哭不鬧，按理說是個心狠手辣的，膽子卻小得出奇，跟了他那么多年，連給人下藥都不敢。”費錚定定地審視著，”現(xiàn)在，你說你以前是為了自己的前程，才不親自殺人，可這似乎也說明……你根本沒有動手的經(jīng)驗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