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jīng)一事，不長一智。

    孟子菁深深覺得，經(jīng)過昨日的驚嚇，自己的膽子真的被嚇大了，居然敢那樣跟韓璀冽說話。

    第一眼看到韓璀冽時，她很害怕，心底生出的恐懼在瞬間佔據(jù)了全身，渾身顫慄的感覺直到現(xiàn)在仍然馀悸猶存。

    受到對方滿溢的妖氣壓迫，孟子菁寒毛直豎；彷彿有隻無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連呼吸都無比艱難，饒是孩童的她都能深切感受到生命正在遭受巨大威脅。

    他是來自深淵的惡獸，一雙猩紅的眼睛透露嗜血的本性，微張的口中銳利獠牙隱隱露出，孟子菁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明明知道自己不能這樣一直看下去，說不定對方隨便送她一爪就能葬送小命，可孟子菁卻像中了魔咒般移不開目光。

    他倆無聲對視了許久，剛甦醒的韓璀冽因適應環(huán)境而遲遲沒有動作，而孟子菁則是完全無法動彈，直到貘族的大人們感應到咒印被毀而趕到，才打破了詭異的寧靜。

    孟子菁躲在身為族長的父親身后，看著族里的長老們把人類孩童一一送出陵墓，自己也想悄悄跟上，卻被爹爹揣住了一邊馬尾。

    「好久不見，跟您介紹，這是小女菁菁?！?/br>
    孟子菁不敢置信的瞪大雙眸，自己居然被老爹笑容滿面的推到前線當擋箭牌！這是為人父母應有的作為嗎？

    她反射性的想逃，可雙肩被父親的大掌牢牢按住，背部不斷的被往前頂，只差幾釐米就要被推進那怪物的懷里。

    孟子菁故作鎮(zhèn)定，可雙腳卻抖得厲害，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憋著不肯出。

    濃密的羽睫搧了搧，底下的紅眸靜靜凝睇眼前這對滑稽的父女，老的笑到嘴角都快咧到臉頰了，使勁壓著女兒不讓她逃走；小的忍住不哭，雙腳卻不安份的擦著地板，隨時準備開溜，如此有趣的互動，讓他稍微清醒了些。

    「……呵。」

    孟子菁的雙眸微微瞠大，有些不可思議，也在心中悄悄記起他淺笑的模樣。

    后來有好長一段時間，貘族上下都因為韓璀冽的甦醒而東奔西跑，聚落比平常還要來得安靜。

    韓璀冽住在迎賓所，每天孟子菁都被老爸強壓著去見他，多半把她扔下就跑了，等于把女兒丟進獅子窩，就在孟子菁開始思索妖怪死掉后會上天堂還是下地獄，韓璀冽就因為剛甦醒能力不穩(wěn)定，為保留體力而縮小體型，變成了與孟子菁年齡相當?shù)哪泻ⅰ?/br>
    身高差距在一瞬間縮短，視覺上的錯覺讓韓璀冽在她心中的威脅性大大降低，孟子菁說服著自己，韓璀冽不過是跟小環(huán)他們一般的孩子，高低之分逐漸模糊。

    可現(xiàn)在孟子菁才明白，他們之間的差距從未拉近，韓璀冽看似就在眼前，真正的距離卻如同天邊般遙遠，韓璀冽根本看不起她，這樣的感覺實在讓人很不舒服。

    孟子菁抬手抹了抹鼻子，把鼻涕給吸了回去，接著大大的嘆了口氣。

    「唉?！?/br>
    這已經(jīng)不是她今天第一次嘆息了，怒氣沖沖的離開后，孟子菁沒有像之前一般找孟子瑒抱怨，她相信貘族的長輩們不會希望她違抗韓璀冽，鐵定會壓著孟子菁去給尊貴的吸血鬼大人賠不是，可她并不認為自己有錯。

    好在論對這所學校的熟悉度，或許連擔任教職的孟子瑒都沒她來得透徹，畢竟每天放學后她都在學校里溜達，連校舍中藏著幾隻孤魂野鬼、分別叫什么名字都是一清二楚。

    心情不颯爽的她溜進了學校某間間置的教室，在課桌椅的空隙間席地而坐，撿起地上的木屑把玩，累了就靠在墻上閉目養(yǎng)神，大喇喇的翹了一整個下午的課。

    小小的腦袋瓜一點一點的，猛地一個大下墜，孟子菁反射性的將身子回彈，惺惺然的睜開了眼。

    當視線再度聚焦，映入眼簾的是無數(shù)隻窺視的小眼睛，讓孟子菁想到了李芝瑩最喜歡的珍珠奶茶，只不過現(xiàn)在背景是一片漆黑，數(shù)不清的小星星眨呀眨的，目光如炬。

    「你們……干嘛盯著我看?。俊巩吘共皇堑谝淮我姷竭@種場景，孟子菁倒也不覺驚奇，只是沒好氣的搧搧手，讓他們?nèi)忌㈤_，而小眼睛的主人們見孟子菁有了動作，便七嘴八舌的鬧了起來。

    「心情不好？」「沒什么精神耶！」「肚子餓了？」「跟朋友吵架了嗎？」「大妖怪欺負你了？」

    它們口中的大妖怪，想當然爾指的是駐守在此的孟子瑒。

    惡夢是人類一切負面思想的具象化，同時也將反噬著夢境的主人，藉以汲取壯大的養(yǎng)分，最后主宰人類的思緒，做出一發(fā)不可收拾的大事，為了降低犯罪率，人類方的地區(qū)代表尋求貘族協(xié)助，讓成年的食夢貘駐守在地，除了吞噬惡夢外，也能有效防止孤魂野鬼作祟，而食夢貘們通常都會化身人類，潛伏于人口高度密集的區(qū)域，就好比孟子瑒，他便是這所學校、亦是這個地區(qū)的敢當石。

    對于孟子瑒，小鬼怪們是又敬又懼，因為孟子瑒只需打個噴嚏就能讓它們灰飛煙滅，雖然他從不把他們放在眼里，就只專注于自己的生活罷了。

    可憐的是，這地方除了駐守的孟子瑒外，還多了更具攻擊性的韓璀冽，讓鬼魂們更是抬不起頭，每每找孟子菁哭訴，都讓她心有戚戚焉，和它們抱團取暖。

    小鬼怪們其實觀察孟子菁很久了，卻是等到天黑后才敢出來見她，就怕這是個要一舉殲滅他們這些弱小住民的陷阱。

    爹不疼前輩不愛，還被韓璀冽仗勢欺人，孟子菁委屈極了，來自小鬼怪們的關(guān)心顯得格外溫暖，她緩了緩不耐的表情，露出微笑：「沒什么大不了的啦，只是有些煩心的事。」

    「煩心的事？」「什么事煩心？」「修行的煩惱？」「戀愛的煩惱？」「長不大的煩惱？」

    「你們也真是的，一個一個問啦！」

    問題接踵而至，孟子菁不知道該先回答誰而陷入了混亂，就在她不知所措時，猛地鬼怪們一齊肅靜，還自動退到了兩旁，好似在迎接什么大人物的來臨。

    一抹蒼白的身影從天而降，彷彿是從褪色的相片中走出來的，本該是烏黑的短發(fā)也成了灰色，凌亂的遮住半邊臉龐，只露出了一隻混濁的眼睛，身上穿著古早的水手服，據(jù)說那是學校由中學校改制為高中前的制服，也透露了幽靈少女死亡的年紀還不到十五。

    不難發(fā)現(xiàn)她的脖子纏繞著一條童軍繩，孟子菁曾聽鬼怪們八卦，她是被體育老師騙到運動器材室，在快被侵犯時不從反抗，卻被老師一氣之下失手勒斃。

    「春麗，你怎么也來了??？」孟子菁喊著女幽靈的名字，由于存在年代久遠，讓春麗成了幽靈群的老大，模樣也是最完整的。

    春麗莞爾一笑，傾身向前飄了些距離，來到孟子菁的身側(cè)。

    「大家說你有煩惱，我來看看你?！闺m然是鬼魂的頭兒，春麗卻一點架子都沒有，對待孟子菁也十分親切，彷彿將她當成了同窗好友般，也讓孟子菁多了個能夠傾訴煩惱的對象。

    「謝啦，還是只有你們關(guān)心我?！姑献虞家哺潘傻男α耍m然春麗的樣子稱不上好看，但發(fā)自內(nèi)心的友善讓她在孟子菁眼中儼然是個美麗的女孩。

    和某吸血鬼恰恰相反。

    「那位看起來很可怕的哥哥呢？」春麗指的是韓璀冽，雖然她一身水手服，作為幽靈的年資也破百了，可和韓璀冽的年紀還是無法相比的。

    孟子菁冷哼一聲，語氣中盡是滿滿的不屑：「別提他了，除了會諷刺我他還會做什么？」語畢，她撇過頭去，顯然是很不想延續(xù)這個話題。

    春麗看穿了孟子菁的心思，笑容中多了幾分無奈：「雖然我只是個幽靈，不能幫上你什么忙，但是我很樂意傾聽你的煩惱。」

    「噢，春麗，你真是我的好朋友！」孟子菁撲上前抱住了春麗，鬼魂是沒有溫度的，抱起來甚至沒什么真實感，好似摟著一團空氣，可孟子菁的感激卻是傳達給她了。

    春麗抬手摸摸她的頭，能觸碰到生靈讓她有些感動，孟子菁的出現(xiàn)是她漫漫歲月中最意想不到的驚喜。

    放開春麗后，孟子菁調(diào)整成舒服的鴨子坐姿，清清嗓子后開始娓娓道來：「事情是這樣的……」

    比起活著的人類朋友，春麗更是個能夠分享心事的好對象，在孟子菁的潛意識中將春麗和自己劃為同一國，不管是被人類撞見的事還是孟子瑒的建議全都說給她聽，卻獨缺了和韓璀冽吵架的部分，就是不希望今日之內(nèi)還得再想起那段糟糕的記憶。

    「人類無論是生命還是記憶都是短暫的唷，菁菁不妨聽從老師的建議?！孤犕陙睚埲ッ}后春麗說道，可孟子菁卻努努嘴，陷入沉默。

    真的這樣就可以了嗎？放著不管也沒關(guān)係？

    人類少年的容貌再度浮現(xiàn)于腦海中，眉宇間那股冷漠的氣質(zhì)顯得超齡，更讓孟子菁有股似曾相識的感覺。

    春麗見她眉頭深鎖，縱使只剩一隻眼睛，依然如明鏡般望穿了孟子菁的心思。

    或許她放不下心的并非被人類看見食夢過程這件事，而是那名目擊者。

    「那個人類有什么讓你擔心的地方嗎？」

    對人類心思十分敏感的貘族少女，究竟在那名少年身上嗅到了何種氣息？

    「我也不太清楚，但這種感覺還挺熟悉的……」孟子菁苦思冥想?yún)s仍是找不出解答，清麗的臉蛋皺得跟包子一樣，讓春麗忍俊不禁的發(fā)出銀鈴輕笑。

    「菁菁和我們不同，你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離開這里?！勾蝴悓㈦p手交疊在百褶裙上，淡淡的道：「既然還活著，就請別讓自己留下遺憾。」

    她的這番話讓孟子菁憶起了今早，從孟子瑒那也聽見了類似的言論——堅持己見、就算遍體鱗傷也不放棄，年輕的妖怪有勇敢闖蕩的本錢啊。

    「我明白了！」孟子菁倏然跳起，雙手握拳替自己打氣：「謝謝你春麗，我現(xiàn)在就去找那個人類！」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孟子菁立刻化成紫霧，在一波鬼魂們的加油聲中飛往補習班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