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菁走得之所以急，是因為她的目標更加匆忙，眼角馀光捕捉到那騎著腳踏車在大街上呼嘯而過的身影，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味，孟子菁果斷放棄螢火蟲之行追了上來。

    她稍微降了高度好確認時間，櫥窗內(nèi)的掛鐘指針已接近十點，正好補習班下了課，在街上看到沉以杰也不算太奇怪，可瞧他橫衝直撞的穿梭在車陣中，和對向車有驚無險的擦過，甚至連等紅綠燈都嫌是耽擱了時間，騎到人行道上和路人爭道，這樣不及格的行車模式，怎么瞧都覺得不妥。

    有這么趕嗎？孟子菁疑惑，就見腳踏車拐進了巷子里，避開熱鬧的大馬路，改從暗巷抄近路，雖然喧鬧聲越離越遠，沉以杰仍是馬不停蹄的繼續(xù)奔馳，最后，他在巷口的自助餐店前停下。

    接近十點，周圍的店家都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街道上僅此一家店還燈火通明，水聲中夾雜著鍋碗瓢盆的碰撞，縱使還沒關(guān)門也已經(jīng)在收拾了。

    為了聽得清楚些，孟子菁大膽的潛伏在店家的屋簷上，淡紫色的霧氣融于夜色之中，誰也無法輕易察覺她的蹤跡。

    沉以杰將腳踏車停在一邊的電線桿旁，熟門熟路的找到了在后門水溝旁清洗鍋具的老闆娘，并開口打招呼。

    「阿姨您好?！钩烈越芟蛩c頭：「對不起，今天放學比較晚?！?/br>
    「喔，阿杰啊?！估祥浤锪⒖贪阉P(guān)了起身，用圍裙擦了擦手，不忘熱情的招呼：「沒關(guān)係，小孩讀書辛苦嘛！來，便當給你打包好了，都還熱著呢。」

    她領(lǐng)著沉以杰到廚房，再次走出門時，沉以杰的手上多了兩個沉甸甸的塑膠袋。

    「謝謝阿姨，我……我?guī)湍赐氚伞！钩烈越苷f完后還真的要把東西放了、捲起袖子來幫忙，卻被老闆娘給阻止了。

    「不用不用！」她拍著沉以杰的肩，推著他往外走：「你趕緊回去，mama不是還在等你嗎？別讓她餓著了?！?/br>
    mama？抓到關(guān)鍵字，孟子菁試著稍微將感知放遠，好讓自己能看見沉以杰的表情。

    「那就謝謝阿姨了……」

    「沒事，這些飯菜不吃完也是浪費，你路上小心一點啊?！?/br>
    「嗯……」沉以杰的眼中閃過一絲晦暗，好在他原本就不是將情緒寫在臉上的人，倒也沒讓老闆娘察覺到什么，他將塑膠袋放進腳踏車龍頭前的置物籃里，踩著踏板搖搖晃晃的出發(fā)了。

    孟子菁沒多做停留，追著沉以杰繼續(xù)前進，沒過多久又見他停了下來。

    看到沉以杰拿起置物籃里的大鎖，孟子菁明白這里就是目的地了，當她將視線放遠，讓建筑物的全貌映入眼中，差點以為看到了韓璀冽的陵墓……

    這么說是夸張了點，只少建筑物的外觀還是完整的，但在看過孟子瑒所居的高級大樓后，這宛如鴿子洞密集排列的低矮平房實在不堪入目。

    她都不曉得在繁華的都市叢林中竟還藏有這樣破舊的房子，家家戶戶為了拓展生活空間，頂樓加蓋五顏六色的鐵皮屋，放眼望去街容雜亂不堪；從窗戶搭出去的鐵棚更是一個比一個夸張，都要能和隔壁棟接連起來，更是堵塞了防火巷。

    放眼望去，搭在窗框上的鐵欄桿在雨水侵蝕下斑駁不堪，更像是剝奪自由的牢籠，讓孟子菁反射性的不想靠近，可沉以杰卻毫不猶豫的進入了建筑物中。

    欸？他該不會、住這里？

    孟子菁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而在沉以杰進入住宅后沒多久，某一戶人家的電燈亮了，人影在窗簾后方移動。

    很好，她的邏輯沒錯，沉以杰真住這兒。

    孟子菁悄悄地飄近，還沒到窗邊就被不知哪兒傳出的尖叫聲嚇得愣在半空中。

    「啊——」

    「你冷靜點！」

    這個聲音是……

    「拜託、媽、我們先坐下吧……先休息一下好嗎……」

    那低聲下氣的口吻失了平常的冷靜，脆弱的猶如風中殘燭，讓孟子菁頓時忘了恐懼，快速衝到窗邊，就見沉以杰正抓著一個股瘦如材、長發(fā)披散的女人。

    「他在哪里、在哪……」女人反抓住沉以杰的手，尖銳的指甲直接插進他的rou里，布滿血絲的雙眼瞪得老大：「你知道他在哪對不對？是你把他藏起來了？他在哪……他在哪！」

    「媽，冷靜點。」沉以杰滿頭大汗，卻還是耐著性子安撫：「他就快來了，您先坐下來吃點東西?！?/br>
    「……他要來了？」女人眨眨眼睛，臉部肌rou微微抽動，蒼白的臉龐浮現(xiàn)松松軟軟的笑容：「那等他來在一起吃吧?！?/br>
    沉以杰扶著女人，一步一步來到茶幾前坐下，并動手將塑膠袋里的便當盒拿出，邊說道：「他已經(jīng)吃過了，您若為了等他餓著肚子，他會不高興的?！?/br>
    「不高興？」女人聽著便慌了：「我不要他不高興、不要不高興，我吃、我吃……」

    她匆匆拿起竹筷子，往嘴里扒了兩口飯，還沒吞下，又夾了幾口菜蠻橫地塞進嘴巴，讓沉以杰趕緊轉(zhuǎn)開礦泉水的瓶蓋，倒了點液體在杯子里。

    「慢慢吃，小心別噎著了?！?/br>
    他將水遞給女人，替她把垂落的發(fā)絲稍微梳理了下，并用橡皮筋將其綁成一束，確認她狀況已經(jīng)平穩(wěn)下來，才開始盛自己的飯。

    整頓飯沉以杰時不時留意著女子的狀況，在她快噎著的時候遞水、見她一直吃白飯便夾了塊rou到她碗里，自己倒是沒吃多少東西，可女子對于他的舉動卻沒什么反應，雙眼無神的盯著前方，除了那含糊不清的呢喃外，不曾開口回應。

    孟子菁在外頭觀察了許久，沉以杰的眉眼間充滿溫柔，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這讓她想起了自從那次冷戰(zhàn)后韓璀冽的轉(zhuǎn)變，從對話中能知曉那女人是沉以杰的母親，他對她好還算事出有因，可韓璀冽又是怎么回事？

    用餐完畢后，沉以杰收拾著桌面，女人站起身子，搖搖晃晃的來到不遠處的窗邊，雙手搭在鐵欄桿上，不斷的仰頭張望。

    孟子菁就在那扇窗外頭，她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女人混沌的雙眼中因期盼而萌生了幾點星光，可那道光之中卻不見沉以杰的身影，他一直待在屋里，在不到十坪、堆滿雜物的狹小空間中極力清理，孟子菁能從窗縫間看到他穿梭的身影。

    后來夜深了，女人依然站在窗邊等待，即使眼皮沉得快要闔起來，依然不愿離開，沉以杰把家事打點好后走了過來，又是半哄半騙、歷經(jīng)一番折騰才讓她乖乖地坐在鋪好的棉被上。

    「媽，吃藥了?！?/br>
    女人的神情依然呆滯，卻在接過沉以杰手中的藥前倏然抬頭，抓著他又問了一句：「明天他就會回來了吧？」

    「嗯，明天?！钩烈越艽鸬米匀挥趾V定，這才讓女人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女人吃了藥后沒多久便睡著了，沉以杰這才進浴室沖澡，孟子菁趁此機會從窗戶縫鑽進屋里。

    空間狹小，孟子菁不到十秒就瀏覽完了，這格局她不是沒看過，在以往的食夢經(jīng)歷中，獨自在外地求學的大學生、單身社會人士都會承租這種套房，只不過這客廳竟然連擺張單人床的空間都沒有；浴室只有一個洗手臺、馬桶及可沖澡的蓮蓬頭；窗戶向外擴建以充當曬衣服的陽臺，對單身漢來說也許足夠，可這里卻是住了一個家庭。

    原來，沉以杰是生活在這樣的鳥籠之中啊……

    孟子菁覺得有些惆悵，想到他母親方才那副瘋癲的模樣，情緒又更加消沉了，而懸在孟子菁心尖上揮之不去的陰影，自然還有那滿室的惡夢氣味。

    一般來說，惡夢「只聞其味、不見其貌」，非得要食夢貘與夢之主接觸、依憑自身妖力使夢境與主人分離后才得以顯形，可孟子菁隱約可見，一團混濁的黑色氣體盤旋于沉母頭頂上，讓她枯瘦的臉龐上籠罩的一抹不詳?shù)暮凇?/br>
    孟子菁還是第一次瞧見這種狀況，不經(jīng)多了幾分忌憚，這時，洗完澡的沉以杰打開浴室的門，溫熱的水氣迫不及待涌了出來，讓孟子菁如臨大敵，立刻竄到迷你箱型電視機的后頭，就見他拿著毛巾擦頭發(fā)，裸露在背心外的雙臂上有著一道道細長的傷印，像是用尖銳的利器刮出來的，加上方才和母親爭執(zhí)時又被她的指甲劃傷，手腕上多了些紅痕。

    孟子菁想起大雨滂沱的早晨，那時沉以杰被淋成落湯雞，孟子菁從他衣物緊貼的背部上，也隱約看到了一些傷疤。

    沉以杰……一直以來都受到怎樣的對待啊？想起他那些無可奈何的嘆息，孟子菁好像明白了為何在一個年輕人類身上，會有著和韓璀冽這樣活了上千年的大妖怪一樣的氣息。

    其實心灰意冷也不需要多漫長的經(jīng)歷，僅僅是一個令人心碎的契機就夠了。

    將頭發(fā)吹乾后，沉以杰檢查門窗及瓦斯，孟子菁趁著窗戶被關(guān)閉前趕緊溜了出去，就看他又忙了好一會兒才熄燈。

    雖然室內(nèi)燈光暗下來了，可食夢貘的夜視力極強，孟子菁能看見沉以杰把靠近窗邊、較為通風的位置讓給了母親，自己則把床鋪在廁所邊，地方窄小，使他必須捲起身子，連翻身都困難，模樣極為可憐。

    而沉入夢鄉(xiāng)的沉以杰，散發(fā)的氣息跟預想的一般，香味四溢，足以令人食指大動，可夢境越是美味，帶給夢之主的痛苦便越加深刻，他這副模樣，實在讓孟子菁無法撒手不管。

    她悄悄在心中做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