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光 第109節(jié)
她忍不住捂著發(fā)腫發(fā)燙的大腿根,仿佛每說一句話那里便要傳來一絲抽痛,將她不住沉陷的神經拉扯回來:“但我朋友跟我說,不會是別的原因,你就是不喜歡我了,你就是厭煩了,你就是冷漠了……好,我又告訴自己,沒關系我接受,瓶頸期和厭煩期在戀愛中都是很常見的,有時候喜歡多一點,有時候喜歡少一點,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我理解你,所以我就乖乖地,我不打擾你,我給你時間,我努力自己堅持住……” 俞清昀呼出口氣,似乎是在緩和著情緒。 “但是池徹,剛剛又有人跟我說,你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有喜歡過我,你從一開始和我在一起就是有別的理由,所以你根本就不會在乎我……” 俞清昀執(zhí)拗地望向他,眼淚順著小巧瘦削的臉頰下滑,鼻尖和眼底都紅了一片,“池徹,你告訴我,你教教我好不好,我現(xiàn)在還能如何欺騙自己,我還能用什么理由為你開脫?我很早就決定了,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決定了,我不聽別人說,我只聽你說,我只相信你,所以池徹……” 俞清昀停頓了很久。 而池徹始終低垂著頭,眉間微蹙著,一言不發(fā)地抽煙。他好像現(xiàn)在再聽見她哭,已經不會覺得心疼了。 池徹左手手腕戴著的腕表發(fā)出滴答滴答的細微聲響,時間一秒一秒地走著。 俞清昀卻莫名覺得那秒針像是一把鈍刀,一點一點地切割著她的心臟,渾身上下每寸骨骼和皮rou都在發(fā)出無法忽視的疼痛,千瘡百孔如影隨形地纏繞著她。 她抽泣著,像是在強逼著自己松開偌大海洋中的最后一根浮木,又像是在親手點燃火柴,將自己僅剩的老房子付之于炬。 “所以池徹……”俞清昀嗓音已然艱澀到快要說不出話,“你和我之間,真的只是一場游戲嗎?” 又沉默了很久很久。 池徹忽地扯唇,短促笑了聲,嗓音低?。骸斑@重要么?!?/br> 俞清昀后脖頸僵住。 “是不是游戲的,我們不是都玩得挺開心的么?!彼麥绲魺熤В患辈幻Φ刂逼鹕?,踱步過來俞清昀面前,雙手插進褲兜,眼皮慢悠悠耷拉下來,眸底深邃,一絲情緒都捕捉不到,“你總想那么多干什么,喜不喜歡的,在不在乎的……說實話,想多了就很沒意思了俞清昀?!?/br> 俞清昀大腿一軟,腳跟下意識往后踉蹌,池徹站著一動沒動,任由她跌坐在花壇邊。像是一盆水兜頭潑下,她這才忽然意識到,池徹似乎從一開始,不,他從來就沒說過他喜歡她。 “不過呢,比起另外那些千篇一律的,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姑娘,我對你還算是挺感興趣的,你這人吧……”池徹打量了她一眼,淡淡說,“雖然有時候確實沒勁兒又死板,啰嗦又事兒多,但怎么說呢,嘖,還是挺單純挺可愛的,什么?只相信我?唉,也就你才能說出這種話了,俞清昀。” 池徹嗤了聲,沾染著意味深長的笑意,長嘆著搖搖頭,又將視線往前投。 俞清昀緊咬著唇齒,櫻唇被咬出一抹白,鹿眼里漾著無盡潮濕,卻又被她狠狠克制住,一滴眼淚都沒能涌出眼眶。 “你這個眼神看我干嘛?!背貜貜谋亲永飷灪咧α寺暎D了頓,他繼續(xù)道,“這么好奇???行吧,那就告訴你,我當然是喜歡你的,怎么可能不喜歡你?跟個不喜歡的姑娘還能在一起那么久,有病么這不是,老子又不是自虐狂……”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怎么樣?這樣的答案愛聽嗎?嘶,看來是不滿意?。啃?,不滿意我就換一個,我——” “啪——” 俞清昀用盡了全身力氣,一巴掌甩到了池徹臉上,打斷了他的話。 但女生力氣小,手也小,池徹只被扇得微微側過頭去,舌尖緩慢拱了拱側臉,站在原地,眼睛都沒眨一下。 俞清昀掌心像被燒紅的鐵炙烤了一瞬,五指蜷縮在一起,身體不能自抑地顫抖著,牙齒也止不住戰(zhàn)栗著,淚水在瞳孔里不停打轉,臉頰眼底鼻尖全被燒紅一片。 她眼睛用力盯著池徹,胸膛又深又緩地起伏著,帶出一個一個字眼:“池徹,我們分手吧——不,你給我聽好了,我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你?!?/br> …… 那天到最后,池徹似乎對這個結果并無什么意外。 他只是沒什么情緒地短促笑了兩聲,輕點了點頭,然后靠去墻邊,摸出煙盒和打火機,又點了支煙。 他長身靠在墻邊,昏暗路燈將他影子切割,左手指尖的猩火忽明忽暗。 聲線冷冽又無謂,頭都沒抬,不知是在跟俞清昀說,還是在跟他自己說,一字一頓道:“行啊,你最好不后悔?!?/br> …… 溫雯林嘉黃前前還在聚會,俞清昀回ktv跟她們說了一聲后,自己徑直搭公交先回了宿舍。這二十多天以來,她想象過很多種她和池徹分手之后,她會有的狀態(tài)。 她曾以為自己會嚎啕大哭,會瘋狂發(fā)泄,會大喊大叫,或是至少也會捂著臉低低抽泣,在公交車上從始站坐到終站,一趟又一趟地發(fā)泄。 但她都沒有。 她似乎只是麻木地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景色出神。 像是什么都沒想,又像是把一切都想遍了。 快到學校時,她終于長長地從胸腔深處呼出口氣,然后拿出手機,給輔導員發(fā)消息。 【俞清昀】:老師,我覺得你說得對,人應該往前看,畢竟m國還有更廣闊的天空和更嶄新的人群在等著我。謝謝老師和學校給的機會,我愿意去m國交換。 她也不是。 非要池徹的。 她又對自己說。 - 和池徹分手過后,一切的時間都變得飛速起來。 大二下的課程依舊很重,俞清昀沒時間傷春悲秋,將全部的精力都投入了期末考試周,將績點又刷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林嘉拍拍她肩,欣慰地表示,看來那天大小姐的ktv聚會有效果,她果真從那天開始就走出來了,還考得這么好。 俞清昀笑笑,沒說話。 溫雯抱著她手臂嚎著,她走了之后,她們以后考試前復習都沒大腿抱了,怎么辦啊。林嘉說她傻,說清昀大四不是還會回來的嗎。 俞清昀想了想,說她其實還沒想好,也許這次去了之后就都不回來了,直接在那邊遠程畢業(yè)后工作也不是沒可能。 兩人紛紛愣住,而后同時嚎啕出聲。 先是不停地說我不信誰愛信誰信,然后是討伐她狠心拋棄摯友,最后是督促她必須至少每周要和她們視頻通話一次。 俞清昀也被感染,揉著眼淚說好。 然而這時候的真心相擁的女孩們還不知道。 之后隨著時間流逝,大家都會不知不覺間漸行漸遠,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圈,然后逐漸斷掉聯(lián)系,就連互相的面龐,都會模糊在記憶里。 俞清昀想,池徹心里的她,應該也會這樣吧。 意識到這一點時,俞清昀已經從長北大學遠程畢業(yè),獲得了優(yōu)秀畢業(yè)生稱號,成功地拿到了m國交換的大學里的直博研究生offer。 舊金山房價奇高,雖然她作為留學生中最優(yōu)秀的那位,拿到了全獎,被補貼了不少房費,但她也不敢過多揮霍,跟一位來自西班牙的女同學一同合租在郊區(qū)。 女同學叫anna,性格開朗活潑,熱情大方,熱愛交際,在男女比例極其失衡的舊金山,更是受歡迎。 舊金山灣區(qū)總被人稱為一眼望到頭的生活,根本沒有什么娛樂活動,anna常覺得崩潰,俞清昀倒是覺得很享受灣區(qū)的這種穩(wěn)定和細水長流。 在anna的影響下,俞清昀竟也能依葫蘆畫瓢地說一兩句西語,她教俞清昀te amo,俞清昀跟她學了學,然后問anna這什么意思,anna狡黠地眨眨眼,說是謝謝你的意思。 俞清昀信了,直到跟一位賣拉曼恰奶酪的西班牙店主說了這話,瞧見對方露出驚訝的眼神,她才知道自己被anna騙了。 追著anna捶了一頓后,anna才告訴她,te amo是我愛你的意思,而且因為它程度過深所以不常用,一般表達我愛你用te quiero就足夠了。 anna在紙上寫出這個詞語時,俞清昀愣了愣,總覺得眼熟,卻怎么想也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又一年中國新年即將來臨,1.18日是俞清昀生日,anna張羅著眾人給她準備了一個生日驚喜。舊金山多雨季在冬春兩季,她生日那天,灣區(qū)剛好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生日蛋糕是他們親手做的,俞清昀被他們騙到唐人街的一家中餐廳。 剛收起傘,一推門進去,俞清昀就猝不及防見到一架小型無人機歪歪扭扭地掛著一個生日蛋糕朝她沖過來。 要不是她躲得快,今天非要和蛋糕來個親密接觸。 anna從角落里跳出來,憤憤地叉腰罵cao控無人機的mike真是個lemon(蠢蛋),mike也不甘示弱地回擊她,說他一個星期速成的無人機能開成這樣,已經是個genius了! 兩人吵吵嚷嚷著,眾人紛紛看熱鬧不嫌事大地選擇陣營,拱著火。俞清昀無奈搖搖頭,視線一撇,看到倒在一旁的無人機,突然就沒由來想起了已經很久沒在腦海里的出現(xiàn)那個人。 她在想,若今天是他來cao控無人機,anna應當只會花癡地冒出星星眼吧…… 停。 俞清昀用力搖搖頭,把念頭都往外甩。 她怎么又想起他了。 不該如此的。 都好幾年過去了,她在舊金山待的時間,都快趕上她和池徹在一起的時間的三倍了。明明時間飛速推移,過去的事情都應當不斷地被深埋在塵埃下的,再拿出來時,也沒有絲毫波瀾才對的。 但俞清昀卻十分慌亂地發(fā)現(xiàn)。 她想起池徹的次數(shù)竟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 從來都不是在很直接的時候,而是在無數(shù)個不經意的小瞬間。 比如走在路上,網紅cao控著無人機飛過她頭頂?shù)臅r候。 比如她深夜胃疼,卻發(fā)現(xiàn)anna還在趴體,而她只能自己出門買藥的時候。 比如anna不小心把“啊”的音和她名字最后一個字連讀起來的時候。 比如有浪漫的法國男生追求她,給她送了一桶荔枝味棒棒糖和一后備箱的玫瑰花的時候。 比如穿越機競速賽的消息在大屏幕上滾動宣傳的時候。 ………… 每一個小瞬間的累積,都像是朝她心臟里多扎上一根極為細小的銀針。 剛開始沒察覺,到后來有感覺時,那股密密麻麻的疼痛卻早已經席卷了全身,一次又一次地發(fā)作,看不見盡頭地往復。 永遠難以治愈。 晃神間,anna和mike已經互相做了個鬼臉,結束了爭吵。 眾人聚到餐桌旁切蛋糕。 雪白蛋糕上有一串歪歪扭扭的西語,有人問anna什么意思,anna拍著胸脯驕傲地說,這是西班牙語“生日快樂”的意思。 俞清昀一愣,垂頭看去。 【feliz cumpleanos.】 …… 她想起來了。 她想起在哪見過te quiero和feliz cumpleanos了。 在那一年。 在長北初雪來得最晚的那一年。 在老小區(qū)后面的空地上。 在與蛋糕同樣雪白的雪地里。 眾人正跟著anna蹩腳地學著這個詞語的讀音,anna突然瞥到俞清昀,啞然失笑道:“嘿baby,你也不必如此感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