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103節(jié)
他所能做的,他所能為陸征、為陸連峽做的,便是去盡力一試。 “若是能夠真的實現(xiàn),那此事便好解決了?!卑装l(fā)女修收起面上驚訝的神色,緩緩道,“陣修之道沒落已久,許多秘法已經(jīng)失傳,如今的陣修所剩無幾……小友可是,長衍宗之人?” 步驚川點了點頭,“正是,在下步驚川,家?guī)煵骄S行?!?/br> 白發(fā)女修忽然展顏一笑,“他啊……我倒是略有耳聞,傳承千年的步氏宗族,自千年前便一直守護著星斗大陣。如今天下能教出陣修的,恐怕唯有他一人……倒也不算意外?!?/br> 星斗大陣,便是五首二十八城所支撐的陣法,二十八城皆以天上星宿命名,引天上星辰之力,護佑地上蒼生安寧。 在修真界中,無人不知這個陣法。而眾人只知這個陣法由五位域主守護,卻從不知背后竟然還有一個長衍宗。 這個說法,就連步驚川也是第一次聽說。 按理說,天下道修都知曉星斗大陣的存在,更知曉星斗大陣的作用,那么他師父若是真的與那星斗大陣有淵源,也不該連在長衍宗內都沒有半點風聲的才是。 因此,步驚川第一反應便是兩個可能。一是白發(fā)女修在說謊,二是步維行與星斗大陣的淵源,是修真界大能之間的秘密。 而他看白發(fā)女修的神色認真,又思及對方似乎沒有在此時騙他的必要,于是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他這點道行自然瞞不過白發(fā)女修的眼睛,見他反應,白發(fā)女修只笑了一聲,“你莫不是不信?” 步驚川道:“我只是覺得前輩似乎沒有騙我的必要?!?/br> 白發(fā)女修哈哈大笑,“你倒是有意思,比你師父有意思多了?!?/br> 白發(fā)女修竟然還與師父相識?步驚川一頭霧水,卻想不通個中緣由,只能勉強賠笑。 此事兜兜轉轉,竟然又是與他有關。這太云門當真奇怪,先是禁地之中出現(xiàn)了秋白的軀殼,而后這太云門當中深居簡出的長老,竟然認識他的師父。他師父算不得多有名,甚至大多修士都未曾聽說過長衍宗這個陣修宗門,而這位長老提起步維行的時候,那副熟稔的口氣,令得他多少覺得有些奇怪。早年他與步維行關系親密,卻從不知曉步維行竟認識這等大能。 白發(fā)女修笑完后神色卻多了幾分落寞,她揮了揮手,道:“好了,今日便先如此罷,你——” 她頓了頓,望向陸連峽,“你既然是我名義上的客人,自然要在我這處下榻的。至于你們,便先行回去,待到步驚川小友想出此事的解決方法后,再作定論?!?/br> 說完,她又嘆了口氣,“此事雖然是在我太云門之中發(fā)生,然而以我身份,不好太過插手此事……凌兒既然是明面上太云門出面管理此事的人,那便由代我凌兒招待各位了?!?/br> 眾人心中清楚,白發(fā)女修此回以請客的名義將陸連峽召上太云門,便是行了天大的方便了,再奢求不得其他。 左右眼下也沒有更多更好的方法了,眾人只得點點頭,聽從了白發(fā)女修的安排。 雖然那日白發(fā)女修表現(xiàn)出不會過多插手此事的模樣,然而那天的第二日一早,白發(fā)女修便差了于任凌前來送了一枚玉佩。于任凌道那玉佩是太云門藏書閣進出的鑰匙,可以隨意進出太云門藏書閣。 這玉佩據(jù)說可以進入藏書閣的前三層。如他這般在折桂大會期間來到太云門的外來弟子,也可以去太云門的藏書閣第一層,然而那些多是些雜書,或是些流傳甚廣的功法,作用不大。能上到藏書閣的二層,便是與大部分太云門弟子一般的待遇了。而第三層,唯有太云門核心弟子方能抵達。 白發(fā)女修這是給了他極大的方便。 “師父還說,太云門雖不似長衍宗那般鉆研陣法,但藏書以及涉獵的東西都比長衍宗要多,看一看總歸不會是壞事。若是你有什么需要,還能告訴我,我可以去到四層替你尋書?!庇谌瘟枵f著,將手中的玉佩交到步驚川手中,“你若是不清楚那藏書閣在何處,或是不知曉藏書閣的布置,問我便好。這幾日我都會在我?guī)煾改沁叀銘斨獣匀绾稳ノ規(guī)煾改翘?。?/br> 步驚川心頭感激,連忙伸手將那玉佩接過。 雖然那玉佩說是可以隨意進出藏書閣,然而步驚川自知自己身為一個外宗弟子,出入他人宗門的藏書閣的高層,并不是什么合適的事,因此,他只能選擇夜間造訪。 藏書閣的第二層多是些珍惜的功法或是招式秘籍,品階極高,有的甚至去到了五階與六階,然而這并不是步驚川所想要找的,于是他便去到了第三層。 好在這藏書閣的三層,尋常弟子也上不來,知曉他在此處的弟子也不會很多。 第三層的藏書顯而易見地紛雜起來,有志怪游記,也有修煉心得,步驚川苦苦尋找許久,仍是一無所獲。 秋白看著他在此處來回游蕩,終于忍不住顯出身形,出聲提醒道:“你方才經(jīng)過的書架,最下面一層,那本綠色封皮的?!?/br> 步驚川半信半疑往回走,終于找到了秋白所說的那一本。 秋白所說的那一本書,只在外草草地包了點封皮,極為隨意。光是看外表,根本不知道這本書中寫了何事,翻開一看,其中寫的卻是多個陣法的結與解。 那書的位置放得極為隱蔽,又貼近地面,不易看到,因此步驚川方才匆匆掃過的時候,便是這般將這處忽略了。 現(xiàn)在再找回來,步驚川驚喜地發(fā)現(xiàn),在方才那本書的兩旁,還堆放著不少關于陣法的書。其中有少量幾本,步驚川曾在長衍宗的藏書閣中見過。 左右無事,此處也沒有來人,步驚川便徑直在此處坐下,率先翻開了那本綠色封皮的書。 步驚川這一坐,便是兩日。 藏書閣第三層少有弟子造訪,因此,這兩日來步驚川半點也未被人打擾,他散落的稿紙鋪了一地,此時正坐在那堆稿紙之中苦思冥想。 他正巧碰上了瓶頸,停在陣法的某一個關竅位置,久久都想不出解法。身側的稿紙上,畫滿了雜亂無章的陣法。 唇邊被抵上一個柔軟的東西,氣味不算難聞,忽然聽到有人在他耳邊道:“張嘴?!?/br> 他便下意識乖乖地張開了嘴,那柔軟的東西被塞到了他口中,待到舌尖傳來一陣甜味與水果的香甜,他才知曉那是一塊果脯。 他從自己的思緒之中掙脫出來,目光順著停留在他唇邊的手,一直延伸到那只手的主人的臉上。 秋白手上正拿著滿滿一包果脯,此刻指尖仍舊抵在他唇邊,仿佛是為了防著他將那果脯吐出來似的。待見到步驚川唇角微動,開始咀嚼那片果脯后,秋白緊蹙的眉頭才稍稍松開了一點。 步驚川只是隨意地掃視了一圈,便發(fā)現(xiàn)他們身側靈光流轉,竟是一個不知道何時便設下的隱匿陣法。怪不得他這幾日在此處鋪開了如此多的稿紙都無人來多嘴詢問一句,原來是秋白一早便將可能打擾到他的人隔絕在外。 見他將那果脯咽了下去,秋白指尖微微一動,似乎是準備去拿下一塊果脯。 步驚川忽然瞥見那白皙指尖沾上的糖霜,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下意識將那指尖含入口中。 “你……”秋白的聲音帶上了些氣惱,作勢就要將手收回去。 步驚川眼疾手快,一把扼住秋白的手腕,將那指尖細細舔吮,又在秋白掙脫之前,借著手上的動作,將秋白拉近了,在秋白唇間覆上一個吻。 然而,他的唇僅僅碰到秋白的時候,秋白卻忽然大力推拒起來。步驚川只能由著秋白推開了自己,還不待他開口問秋白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忽有所感,咂了咂嘴,回味了一番方才那個果脯的味道。 “蜜棗?”步驚川看向秋白的眼中不由得帶了幾分戲謔,“你不是最討厭蜜棗果脯了么?” 他多少也摸清了秋白的喜好,自然不會將秋白不待見的東西帶在身上。這包果脯是不是秋白特意替他找來的,不言而喻。 秋白便是趁步驚川不備,將自己討厭的東西塞到他嘴里,控訴他這段時間的冷落。 秋白瞪他一眼,揚手將那滿滿一袋果脯丟到他懷里,頗有些惱羞成怒的味道。 太可愛了,步驚川心想著,不顧秋白抗拒,上前擁住他。又壞心地在秋白鼻尖落了一個吻,這才心滿意足退開了去。 被秋白這一打岔,步驚川的心情也松快許多,因此當他再度投入到方才的事情上后,許多東西茅塞頓開。 散落的稿紙鋪滿了一地,這都是他這兩日來反復演算的過程。 他沒有找到自己所想要的陣法,但是他卻在翻遍這么多本書后,忽然意識到,自己需要做的不是尋找陣法,而是追尋先輩所做之事,重新創(chuàng)造一個自己的陣法。 他往時所用的陣法,全靠自己記下陣紋,隨后在用到之時再用。然而這么記著的陣法,都是別人的陣法,并不是他自己的。 早些時候他未意識到這個問題,然而到了現(xiàn)在,他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癥結到底在何處。他記了無數(shù)個他人的陣法,對陣法的運用卻始終停留在使用他人陣法的階段。 他沒有自己的陣法,也不會創(chuàng)造陣法。 然而他也發(fā)現(xiàn)了,如今的陣修,別說他的同門,就連步維行,也不會創(chuàng)造陣法了。 大部分陣修用的都是先輩所創(chuàng)造的陣法。步維行蹭與他說過,有過一段時間,先輩創(chuàng)造的陣法大量涌現(xiàn),后輩只滿足于掌握先輩的陣法,逐漸喪失了自己創(chuàng)造陣法的能力。到了后來,更是只剩下了改良陣法的能力,而時至如今,能用得上陣法,便是一個合格的陣修。 失去了創(chuàng)造能力的修行之道,怪不得這百年來逐漸衰弱式微。 他人微言輕,不敢有什么重振陣道的奢想,只想在自己力所能及之處,能夠護佑一方。 而這正是他此舉的初心。 這兩日他廢寢忘食,結合多個幻境與其他的陣法,卻被卡在了一個關鍵的步驟,遲遲不得推進。如今迷障已破,道心澄澈,當即如醍醐灌頂,往日中困擾他的重重迷霧驟然散去,所遇困境亦是迎刃而解。 他看著稿紙上最終推演出來的陣紋,心頭登時如卸下一塊巨石一般,松懈下來。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周五發(fā)! 第147章 靈溪之難·二十· 困擾他多日的事情終于有了進展,步驚川心中的欣喜無以復加,他猛地站起身來,“我去告訴他們……” 一陣頭暈目眩襲來,他站起的動作太快又太急,身子一晃,卻差點崴了腳。 “你急什么?!”秋白大力一拉,將步驚川整個兒拉到了自己懷里。幸虧秋白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不然他的整個腦袋都得撞到一旁的書架上。 靠著秋白的胸膛好一會兒,步驚川才稍稍緩過來些許。他遲鈍起來的腦子轉了許久,勉強想起來,除去秋白不久前喂他的那幾片果脯,自己似乎許久都沒吃東西了。自從前日進入這藏書閣起,他稱得上滴水未進。 這兩日里,他還不斷地消耗著自己的靈力。這兩日以來,他一直便只想著如何將這陣法推演出來,眼下陣法既出,撐著他的那一口氣散了,忽然這么一動,他渾身都難受起來了。 秋白瞪著他,面上又急又氣,“你還未辟谷,就敢不吃東西折騰自己,這下知道厲害了沒?” 步驚川苦笑一聲,秋白這些日子即使每日都給他帶了吃食,但他全神貫注的時候壓根沒有胃口,也就前不久,他思路稍稍停頓,秋白才得空給他硬塞了幾塊果脯。然而硬塞也塞不下去多少,秋白深知在修行之路上,如他方才那般忘我狀態(tài)可遇不可求,不好強行打斷他的思路,只得憋到了現(xiàn)在。 見他已經(jīng)將陣法完整推演出來,秋白這才放心些許,于是態(tài)度也變得強硬起來。 其實不用秋白說,步驚川甫一站起來,也知曉自己到底有多離譜。 眼前花了一片,耳邊嗡嗡響著,渾身上下都使不上勁。步驚川這才意識到,自己這尚未辟谷的身體到底有多脆弱。放在秋白眼中,恐怕是屬于弱不經(jīng)風且不堪一擊的程度,難怪秋白緊張至此。 修士身體雖然強于凡人,然而他還未修煉到可以辟谷的程度,并且也還需要休息。他這兩日中,還在不斷地使用靈力,若是他今日再不停下,恐怕不用到明日天亮,他便會一命嗚呼。 多虧秋白這兩日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側,才沒讓他有什么突發(fā)狀況。 秋白附在步驚川耳邊,問道:“還能走嗎?” 他的意識是清醒的,也想好了如何回答,然而耳邊卻猶如被塞滿了厚厚的棉花,秋白的聲音都聽得朦朦朧朧的。他張了張嘴,答案卻遲遲說不出口。 他的目光變得有些呆滯,放空的目光找了許久,也找不到秋白究竟在何處。 他兩天兩夜沒睡,精神又處于長期緊繃的狀態(tài),因此剛剛折騰一番,將自己最后一絲力氣也給折騰沒了之后,步驚川開始有些昏沉。 他晃了晃腦袋,伸手向前摸了兩把,觸及到秋白的袖口后又狠狠地收緊了手攥住。 “下次,別再這么拼了?!鼻锇自谒呴L長地嘆了口氣,伸手將他抱了起來,“好了,別動,我?guī)慊厝??!?/br> 待到步驚川被動作輕柔地放回到床上時,他才恢復了些許意識。 他不知道他方才睡著了沒有?;蛟S睡著了,所以他方才無知無覺;或許沒睡著,因為他還是這么疲憊,沒有半點緩解。他實在是太累了,也分不清自己眼下到底在何處。 秋白替他褪去了外袍,又替他擦過身子和臉,將他塞到被窩中,再掖了掖被角。 然而這么一折騰,方才的暈乎勁過去后,步驚川卻又清醒了。 他睜著一雙眼,看著秋白收拾,又看著秋白褪去外袍,躺在了他身側。 秋白見到他雙眼睜著,便伸手輕輕撫了下他的額頭,低聲問道:“還不睡么?” 步驚川老實答道:“弄著弄著便醒了?!?/br> 他眼皮子還是沉的,人也困得厲害,然而意識卻清醒著。困倦與清醒膠著著,叫他只能睜著眼。 秋白“唔”了一聲,又道:“那你繼續(xù)睡便是了。” 步驚川小聲地應了一聲,可閉上眼后,眼前卻不斷地浮現(xiàn)起他先前推演出來的陣法,推算出來的陣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