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105節(jié)
他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步驚川抿了抿唇角,神色透出幾分委屈,似乎還想說什么,隨后又忍住了。 那些猜測,畢竟還是步驚川自己的想法,他不該用自己的想法去影響秋白。他不希望秋白因為他,而被影響了判斷。 若是秋白真的不適應與他這樣的親密關(guān)系…… 步驚川搖了搖頭。將自己心中的顧慮全數(shù)甩了出去, 他不允許自己這么想,他在這一事上難得地想自私一回,不給自己與秋白任何退路。 他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吃食上。 那些吃食放了一會兒,已經(jīng)沒有最開始那么燙,變得勉強能夠入口。 秋白估計是顧忌著他前兩日中沒有好好吃飯,買回來的都是口味偏清淡的東西,譬如魚片粥,又或者是南瓜餅,還有一小碟蒸的山藥片。 都是凡人最尋常不過的吃食,不帶一絲靈氣,煙火氣十足,只稍微聞一聞,便叫人食指大動。 步驚川畢竟餓了許久,當注意力移到吃食上去的時候,先前考慮的那些事便沒有過久地困擾他。 一碗熱粥下肚,熨帖了空蕩已久的腸胃,步驚川不由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帶回來的點心與吃食都是步驚川喜歡的,秋白也不吃,滿滿一桌子的東西份量其實也不少,只是被步驚川風卷殘云般全數(shù)收納。 吃完后,步驚川停滯了許久的大腦終于開始工作。 先前的那些彎彎繞繞被他拋于腦后,開始響起正事來。 先前他如此花費精力,不過是為了能夠讓所有人看到陸征命牌之中,那一縷神魂重現(xiàn)的陸征生前所見的畫面。 眼下既然已經(jīng)出了結(jié)果,那便須得抓緊機會解決此事,避免夜長夢多。 疏雨劍閣的人落腳的院落正巧在長衍宗的院落對面,即便是這個點,叫孟書寒與孔煥前來,也不是件麻煩事。 只是陸連峽不愿在于任凌師父那處落腳,只轉(zhuǎn)而住到了陸征生前所在的那個院子,那院子位置有些偏僻,離他們這也有些遠。只是此刻時候不早,步驚川擔心陸連峽已經(jīng)休息,生怕打擾到對方。 然而夜長夢多,步驚川比誰都清楚這一點。當初正是他與孔煥離開太云門幾日,便叫人抓住了先機,將毫無防備也無還手之力的陸征,害死在那個小院之中。 一番權(quán)衡利弊后,步驚川還是決定叫上陸連峽。 時間緊迫,加上也是有陸征的前車之鑒在此,令得步驚川不敢掉以輕心。有些事,若是他不抓緊機會同對方說明,就怕對方以后都沒有機會知曉此事真相。 步驚川剛從漫長的睡眠之中醒來,身體尚且疲憊,加上剛飽食一餐,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在他等待另外三人到來的期間,秋白搖醒了他數(shù)次。 秋白有些擔憂,道:“若是真的撐不住,你今日便先睡了,明日再說也不遲。” 步驚川搖了搖頭,“有些事情還是得抓緊。我明日,便要去找洛清明麻煩了。左右也是累這一會兒,我待會便睡了?!?/br> 說著,步驚川拖長了聲音,又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秋白見狀,也不堅持勸他,只嘆道:“你啊,什么時候多顧著你自己一下?!?/br> 步驚川笑了一聲,伸手拉住了秋白的手,“這不是有你在嗎?!?/br> 秋白微微一愣,猶豫了片刻,終歸還是沒有抽出自己的手。 步驚川便望著二人牽著的手笑,秋白見狀,有些無奈。伸出了另一只空閑的手,將步驚川垂落的劉海輕輕撩了上去。 步驚川便借機用臉在秋白手中蹭了蹭,“你若是不習慣太過親密的關(guān)系,那我慢慢等也行——或者,如今這樣便很好?!?/br> 他這話惹得秋白不由得收緊了那只與他交握的手,二人指節(jié)交錯,將這個十指相扣的動作嵌死了。 左右要等的人還未來,秋白的膽子也大了起來,微微彎下腰,在步驚川唇上落下一吻,“這樣很好,但這并不能滿足我?!?/br> 步驚川有些訝異地瞪大了眼。這還是秋白第一回 如此肯定地給他回應,希望二人之間的關(guān)系再進一步。 步驚川方才為自己做了許多的心理建設(shè),甚至都準備好了二人這般的關(guān)系一直維持下去的準備,然而秋白的這一句話,卻令得他心頭狂喜,心臟砰砰直跳,整個人都被撲面而來的狂喜所籠罩。 到最后,千言萬語,萬千思緒,只剩下了一個“好”字。 作者有話說: 小媳婦心態(tài)不可取x 第149章 靈溪之難·二二· 雖說是尋陸連峽幾人前來商討此事,然而步驚川已經(jīng)將該做的做了大半,眾人也在之前商討過對策,也都有了一個結(jié)果。此時叫陸連峽幾人過來,實際上只是一個通知而已——通知那幾位,計劃可以如期進行。 眾人雖驚異于步驚川的速度,然計劃是此前便決定好的,因此對那計劃也未有異議。 唯有陸連峽問道:“那么你便確定,明天洛清明一定會去觀看那折桂大會的比試?” 陸連峽即便在修行一途沒有太多建樹,然而年齡擺在此處,經(jīng)驗遠比在場眾人老道,想的事情也必然比他們多、思維比他們更加縝密。更別說陸連峽正是身處在此事中心的人,自然會比眾人更加關(guān)注此事的結(jié)果。 因此,對于陸連峽的提問,步驚川一早也做好了準備。 步驚川點頭,“我明日會邀請他同去,剩下的,便順其自然?!?/br> 他該做的已經(jīng)做了,剩下的,便不再是他能管的到的了。 包括陸征的命牌中那未知的結(jié)果。 誰都沒有看過陸征的命牌,更無人知曉陸征臨死前經(jīng)歷了什么。雖然他們隱約能夠猜測出,陸征的死與洛清明脫不了干系,然而除了那命牌外,再沒有切實的證據(jù)。陸征的命牌便是他們最后的底牌,他們此回也算得上是孤注一擲。 陸征的命牌早已在昨日經(jīng)由于任凌師父之手交予太云門,為的就是避免有閑人說他們對那命牌做了手腳。于任凌方才也說,明日將會由那位負責此回折桂大會的太云門長老容盛帶到比武臺處。 他們已經(jīng)竭盡全力做了他們所能做的事與布置,接下來的事,恐怕由不得他們說了算。 步驚川唯一擔心的是,若是連陸征命牌之中所能重現(xiàn)的畫面,不能夠成為指認洛清明所作所為的證據(jù),屆時怕是會騎虎難下。然而若是不在眾人眼前打開陸征的命牌,便沒有旁人知曉到底發(fā)生了何事,他們即使為難洛清明,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眾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孟書寒輕嘆一聲,道:“無論如何,洛清明的情況還需我們仔細觀察。我已經(jīng)通知我?guī)煾?,?zhí)法堂長老不日便能趕到此處,若是真的坐實了洛清明是殺害那幾人的兇手,那么,傷到鄭如波的恐怕也是他……執(zhí)法長老自會帶他回去。然而若是被執(zhí)法堂長老帶回去,便不如眼下這般輕巧了……執(zhí)法堂的長老,恐怕會搜魂?!?/br> 搜魂乃是上古禁術(shù)。這禁術(shù)屢禁不止,原因無他,搜魂用處實在太大,各大宗門之間,若是處理棘手的問題,便不得不使用。 然而搜魂對施術(shù)者與受術(shù)者的傷害都極大,特別是受術(shù)者,神魂將會被寸寸撕裂,再被翻攪。被這般動作的神魂,還需要漫長的修養(yǎng),而修養(yǎng)卻難以讓神魂回歸到最初的巔峰狀態(tài),使得修為日后再難有進益。施術(shù)者又需要時刻防備警醒受術(shù)者的反抗,因此,這是一項對雙方都危害極大的禁術(shù)。 然而卻因為其效用過于有效,便屢禁不止。后來,眾人也不指望將這禁術(shù)完全消滅了,好在這禁術(shù)有著對施術(shù)者的負面效用,使得眾人不敢隨意施為。 如今,非是必要之事,眾人也不會第一時間想到使用搜魂這等禁術(shù)。 因此,乍一聽孟書寒提出,步驚川還愣了一會兒。 要知道,先前有所耳聞出動了搜魂一術(shù)的,都是震驚修真界的大事,而洛清明這事,孟書寒竟主動提出要搜魂,不知是有多嚴重。 可仔細一想,洛清明所為若是全數(shù)坐實,那也是極為惡劣之事。殘害同門,濫殺無辜,這無論放到哪一個宗門,都是不能忍耐的事。 以步驚川對孟書寒的了解,孟書寒是不喜歡開玩笑的人,也從來不說空話。能夠在他們面前說出這樣的話,想必是已經(jīng)有過一番深思熟慮了。 “那便這樣罷。”步驚川道。 今日他尋這幾人前來,不過是通知一聲已有辦法。至于疏雨劍閣那邊又要如何處理洛清明,用什么手段處理洛清明,這也是他管不著的范圍。 他此回不過是從一開始的察覺到不對勁,到了后面的單純?yōu)榱岁懻鞫榍宕耸?,洗清自己的嫌疑。再順帶地……查清洛清明在此事中的所作所為罷了。 送走那幾人后,步驚川的疲憊再度上涌。 不只是因為困意,而是一種更深的倦意。此事查得越深,他便越是難想通。他無法理解,為何洛清明要殺害那幾個靈溪宗弟子,更無法知曉,洛清明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態(tài)去殺死陸征。 然而在修真界中,如他們這般的弱者,生死似乎從來都無人在意。 隨著思緒的發(fā)散,步驚川不禁皺起了眉頭,心頭的那一絲倦意遲遲都不能轉(zhuǎn)化成睡意。反倒讓他身體疲憊,意識卻精神得很。 “還在想什么?”秋白的聲音適時地響起,驅(qū)散了他心頭的陰霾。 步驚川躺在床上,歪著頭望向秋白,思緒卻不自覺飄向了更遠的方向。 即便是強者,在密境之中尋求機遇,若是被人奪去性命,最后也只會落得眾人輕飄飄的一句,此人技不如人。 長久以來,修真界中那等弱rou強食的心態(tài)似乎成了共識,人人各掃門前雪,對待他人的評判唯有強弱,再無其他。這種認知令得步驚川心頭生出惶恐,如若沒有實力,在大多數(shù)人眼中便什么都不是。 正如洛清明此事。多數(shù)長輩對于洛清明都盡顯維護之意。不可否認的是,洛清明年紀輕輕便能夠自創(chuàng)劍招,未來前途不可估量。他或許會比當時在場的所有弟子走得都要遠,因此,那些長老才這么竭力護著他。 如今,洛清明當初做了什么已經(jīng)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本人的聲名不能崩塌。 或許在若干年后,以洛清明的本事,他會成為帶領(lǐng)疏雨劍閣往前走的人,因此,他若是因為陸征一事而風評受損,是大多數(shù)疏雨劍閣的長老不愿意見到的畫面。 他們眼中所見,皆是未來,皆是期望,那都是屬于他們自己的世界,他們從未著眼于他人所受的苦難。 陸征所承受的,正是每一個面對這等龐然大物宗門的弟子,所會承受的事。 如今的修真界以實力為尊,實力不濟,便天然低人一等。陸征如此,鄭如波如此,步驚川亦是如此。 然而秋白卻是不一樣的。秋白不會如那些冷漠的人一般,只因為他修為低微,便將他視作螻蟻,秋白從始至終,都是將他放在一個平等的高度,從不會有居高臨下的狀況。 思及此處,步驚川心頭微暖,想起秋白方才的發(fā)問,他道:“我只是有些慶幸,慶幸你不如那些人一般,眼高于頂,以實力作為一切的評判標準?!?/br> 秋白聞言瞇了瞇眼,“那不過是他們所不明白你的厲害之處。修為不該是一切的評判標準,如今的人,還是見識太少。他們沒有見過從前那種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大能,自然而然覺得修為境界便是一切?!?/br> 步驚川察覺他這番話有些意有所指,便有些懷疑這是秋白為了安慰他才會這么一說,于是道:“你不必為了安慰我說這些,我天資不足,我自己心中有數(shù)。” “非是天資不足?!鼻锇讚u了搖頭,“各人有各人的道,如今的修真界,只會拿修為境界來分辨人的高低,便是愚蠢至極。” 秋白說完,又小聲嘀咕著:“如若你都算得上天資不足,這世間所有人都能叫作天資不足了?!?/br> 步驚川一時未聽清,下意識問道:“什么?” “沒什么?!鼻锇椎溃纸又讲诺脑掝}講了下去,“有人以身入道,有人以心入道,有人以器入道。天下之大道千千萬萬,由簡化繁再由繁化簡,大道歸一——無處無道而又無處不是道?!?/br> 最終,秋白感慨著:“如今的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了?!?/br> 秋白說的話,步驚川似懂非懂。而他也知曉,秋白乃是千百年前走來的人,他可是見識過千百年前的盛世。千年前曾出過不少驚才絕艷之輩,從那殘留的古籍記在之中,便能略窺一二。那時候的修真界紛雜多樣,百家爭鳴,經(jīng)歷過那個時期的秋白,自然會覺得眼前這樣的修真界不夠看。 步驚川不由對那千年前的盛世生出幾分向往:“那時候的修真界……是怎么樣的?” “那時候的修真界……出了不少天資卓絕之輩,然而因為一場道魔之爭,便將那千年繁華毀于一旦?!鼻锇椎?,“那時候的爭端,正是因為雙方的一己之私,才走到那個地步。更何況,那時候的修真界,也是各自為營,各自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始終人心潰散,這才在當年損失慘重。而如今的修真界——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步驚川一愣,忽然領(lǐng)會到了秋白的意思。千年前那場大戰(zhàn)的慘烈程度,至今也有所耳聞,當時正是因為修真界猶如一盤散沙,各自為政,私心作祟,都為了自己的利益,從而罔顧大局。 和如今的局面……何其相像。 在千百年前的那場道魔之爭后,道修逐年衰落。 如今,大宗門為了自己的門面,明哲保身。更有大宗門為了自己的名聲,試圖掩蓋弟子作惡。 再想起他當初初入北斗秘境時,三宗弟子對他圍追堵截,罔顧事實,乃至試圖迫害于他。若非秋白當時護著他,他恐怕也無法活到今時今日,更別提與三宗弟子俱有一站之力。 修道乃是修心。若心不正,便功虧一簣,日后修為再難有進益。 縱觀修真界這千百年來,修為上大有成就之人愈來愈少,非是因為靈氣稀薄亦或是修煉功法的遺失,而是因為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