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156節(jié)
先前他的師父們曾教導他說,魔修十惡不赦,魔修作惡多端,魔修喪盡天良,當人人誅之。 可他每每想起江極時,心底里卻始終有個聲音在小聲地反駁著師父們的觀點。 道修亦有惡,亦會作山匪傷人,那么魔修之中,為何就不能有純善之輩呢? 他這般想法稱得上是離經(jīng)叛道,莫說被師父們知曉,就連被丁先生窺探去了,也會被敲打一二。先前他對江極猶豫,便是最好的例子。 然而在經(jīng)歷過此事后,若是再叫他向江極下手,礙于情面,他恐怕無法動這個手了。 東澤心中悵然,不自覺便走了神。 直到朗月明不知第幾回喚他,才將他喚回了神,“……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抱歉。”東澤這才回過神來,他方才一字都未聽進去,因此也不知曉朗月明問的是何事,“我方才在想別的事情,不知道友可否將問題再重復一遍?” 朗月明深吸一口氣,耐著性子重復道:“此事關系重大,我等可以向宗門求援,助道友解決燃眉之急。作為交換,道友也應當為我等解決眼下的問題。” 若非眼前能夠合作,且知曉線索的就此一人,朗月明當真不想與此人再打交道。 “原來是此事?!痹谶@關頭走神,東澤也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此事非是他一人開口便能答應,于是斟酌著道,“此事非是我一人便能拿下主意,我還需過問我家人的意見?!?/br> 朗月明面上似有詫異,然而她卻極快地將那一絲詫異掩了去,裝作一番無事模樣。 東澤微微頷首,“他們便在不遠處,我先失陪一會兒?!?/br> 蘇長觀此時也瞧出不對來,連忙道:“不必麻煩道友來回跑,左右此處也無太多線索,我二人同你一道過去便好?!?/br> 只是他畢竟年輕氣盛,說出的話語未多加思索,幾乎就差將“生怕你跑了”這幾字寫在臉上。 “還是免了。我知曉二位信不過我,然我既然答應二位去詢問家人的意見,自不會食言?!睎|澤看了他一眼道,“此處情況離奇,還需有人看護此處,好方便我家人來到的時候指認?!?/br> 他既如此說了,二人也不好逼得太過,況且也清楚,此地還需人看護,誰知造成這局面的人會不會隨時回來。 見二人沉默,東澤又道:“那人的實力尚不可知,只怕他半途折返,還是二位一道守在此處為好?!?/br> 蘇長觀顯然是想說什么,卻被朗月明瞪了一眼,悻悻地咽下了嘴邊的話。 朗月明阻止了蘇長觀后,朝東澤微微一頷首,道:“那便有勞步道友了。” 東澤不作他想,轉(zhuǎn)身朝著商隊眾人落腳的客棧走去。 在他走出一段路后,蘇長觀朝他走的方向張望了幾回,不禁埋怨道:“師姐,我們就這般放這人回去,你就不怕他……” “做人還是得留有余地。”朗月明打斷了他的話,道,“你若是將他逼急,只怕他不會同我們合作了。我們現(xiàn)在畢竟還算是有求于人,須得放低姿態(tài)。” “但那是魔修啊……”蘇長觀嘀咕著,“魔修當前,該以同心協(xié)力解決魔修為重,哪有人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還算計的。” “畢竟我們認識的時日還短,他心存警惕也是正常?!崩试旅靼参康溃f話間,她從特制的儲物戒中取出一只雙翅透明、唯見翅脈的嬌小飛蝶,放至蘇長觀手心之中,“好了,若你還有疑慮,跟上便是。” 蘇長觀沒料到她會來這一手,瞪大了眼,手中捧著那嬌小的蝴蝶,面上的表情堪稱滑稽,“師姐,你……” “碧華閣的手段罷了?!崩试旅鞯?,“這是尋香蝶,我在他身上下了尋香蝶專門用來追蹤的香,你跟著這尋香蝶走,便能尋到他。但是你要注意了,你修為不如他,若是不想被他發(fā)現(xiàn)的話,莫要靠得太近?!?/br> “師姐,我知道?!碧K長觀應了一聲,卻又有些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么,呆立在原地。 在他手心的嬌小蝴蝶張開了翅膀,透明的翅膀微微扇動了兩下,隨后承著風,輕飄飄地離了他的手。 蘇長觀尚且站在原地猶豫著,他仰頭看著那飛蝶,心下卻是十分的迷茫。 朗月明輕嘆一聲,心知這心思純善的師弟恐怕短時間內(nèi)都無法理解她的動機。于是她催促了一聲,不叫蘇長觀有胡思亂想下去的機會,“還不跟上?” 這個師弟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過單純,容易鉆牛角尖。好在還算聽她的話,譬如眼下,即便不知曉她的動機,卻仍是聽話地照做了。 將長觀支開,朗月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到一座木屋的殘骸跟前,蹲下身去仔細檢查那些尸體。 蘇長觀正跟在那尋香蝶后頭。 那尋香蝶飛得不算快,對于修士來說,追上這尋香蝶是輕而易舉的事。只不過此處叢林茂密,加之尋香蝶體型嬌小,翅脈又透明,在這密林之中飛行起來也十分隱蔽,差點叫他跟丟了。 只是蘇長觀此刻的郁悶并非是尋香蝶所帶來的。 他明顯地感覺到師姐是在支開他,甚至還察覺讓他跟著這尋香蝶乃是因為另有安排,可他在這一塊幾乎一竅不通,幾乎絞盡了腦汁也想不出師姐這么做的用意。 唯一的解釋便是,師姐有自己的安排。 但是師姐的安排,向來是不會同他說清楚道明白的,他從來只能乖乖照做。就如跟著這只尋香蝶一樣。 他始終信不過這種非人的東西,然而師姐卻叫他跟著。以他御劍的速度,日行千里也不為過,然而此刻卻要跟在這尋香蝶身后,好不憋屈。 正神游天外,他忽然警惕地抬頭望向四周。雖然一路上都并沒有特別注意經(jīng)過了何處,畢竟該有的警惕他從不會少,下意識覺得這處的路不太對。 雖說樹林中的景致大同小異,然而他就是覺得,他方才好像經(jīng)過了這處。 蘇長觀疑惑地看了眼尋香蝶,可是這尋香蝶自己迷失了帶著他繞路?然而他看著尋香蝶仍是十分篤定地朝前方飛去,一時之間不知該質(zhì)疑這尋香蝶的能力,還是質(zhì)疑自己對環(huán)境的觀察。 他不禁有些懊悔,若是他方才心中沒有想這么多,是不是就能知曉自己方才有沒有經(jīng)過此處?這事若是被師姐知曉了,他定要挨一頓訓,回頭這事兒還能當笑料,被師姐笑上幾年。 然而他現(xiàn)在卻也顧不得師姐會如何反應,因為他見到尋香蝶忽地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向著他飛來。 他一愣,有些弄不明白尋香蝶的意思。是因為找不到目標了,所以回頭找他? 他心中仍是有些茫然,卻也不忘伸出手,掌心朝上,等著那尋香蝶落下。 然而尋香蝶輕輕一扇動翅膀,小小的身軀便忽地往高處騰飛,一下子越過了他的手。 尋香蝶無視了他,徑直朝他身后去了。 蘇長觀心中一悚,猛然明白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是真的在繞圈,因為他在跟隨的那個人發(fā)現(xiàn)了他的存在,于是繞到了他的身后,他方才未察覺到這一點,竟還在責怪這尋香蝶。 屬于劍修敏銳直覺的神經(jīng)猛地繃緊了,他朝遠處躍出一步,躲過了所有的襲擊,包括一只被魔氣裹挾的手。 忽然察覺到魔氣的存在,蘇長觀迅速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卻見是一個陌生面孔,手仍僵持在原地,保持著方才抓握的姿勢。 蘇長觀再顧不得會暴露行蹤,他反手抽出腰間的佩劍,怒喝一聲:“歪門邪道竟還在此處放肆!” 第215章 前塵舊夢·一五 泠然劍意沖著江極激蕩而去,這劍意中蘊含著肅殺之氣,勢不可擋。若是換作旁人,恐怕早已選擇避其鋒芒。 然而蘇長觀卻見眼前這個原本神色木訥的魔修臉色一變,黑沉沉的雙眼中爆發(fā)出璀璨奪目的精光。 眼見著眼前這個魔修的氣勢驟變,蘇長觀意識到對方的修為竟是同自己不相上下。他登時警覺起來,不敢輕敵,即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眼前的魔修。 靈劍裹挾著劍意呼嘯而至,江極眼中燃起十足的戰(zhàn)意,橫刀一掃,以刀氣蕩開靈劍攻勢。 魔修好斗,江極修的為刀道,更是將魔修好斗的本性發(fā)揮到極致。江極幾乎是在見到蘇長觀出手的第一時間,便興奮起來。 刀道與劍道論起來不過殊途同歸,二人修為相近,實力更是不分伯仲。若非時間不合適,二人應當是極好的對手。 這邊蘇長觀與這魔修交手數(shù)個回合,偶然間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 刀劍相擊,迸發(fā)出刺目火花,劍氣與刀氣橫沖直撞,徑直將此處掃平。 二人俱是武癡,棋逢對手,一打起來,便什么都忘了。 草木摧折,枝葉零落,飛沙走石,靈氣與魔氣相沖,直教此地風云色變。 直至東澤忍不住出聲提醒道:“你二人是準備將那群人驚走么?” 蘇長觀這才一愣,回想起自己的來意來。 方才去查看那些尸體之時,他便發(fā)現(xiàn)那些尸體還算新鮮。弄死那群疏雨劍閣叛徒的人應當也是剛下手不久,還未離得太遠。然而經(jīng)他們在此打斗,若是那人在附近時刻注意著這處動向,恐怕早已聽到動靜,從而遠走。 蘇長觀登時頭大了起來。 東澤見他神色變化,心中不由覺得好笑。出聲提醒道:“你便不打算解釋一下你為何在此處么?” 聞言,蘇長觀的面色猛然一變,驟然想起方才朗月明的叮囑。可他又開始為難了,這要他如何開口,難不成直接同東澤說我?guī)熃阋疫^來盯著你? 他一心虛,目光便會開始習慣性地四處掃,然而這么一掃,便同一旁站著的江極對上了視線。 方才同他打得難解難分的魔修,在方才東澤一開口的瞬間,便收了攻勢,轉(zhuǎn)而靜立在一旁。魔修站的位置距離他很遠,顯然是在防備著他隨時發(fā)難,然而那個位置卻離東澤很近,東澤卻像是沒看到他那般,面上沒有半點本該有的警惕的神色。 他忽然便覺得自己有底氣起來,“我還沒問你呢,為何此處會有魔修出現(xiàn),他為何又會聽你話,你們是一伙的?!” 話一出口,他登時覺得自己有些草率了。若東澤與那魔修是一伙的,那些叛徒真是由他們二人殺的,那么他豈不是…… 蘇長觀咽了口口水,登時覺得眼前的二人神色不善了起來。 眼前二人皆有不弱于他的修為,他應付其一便已需全力,若是二人合力,他恐怕……要留在此處了。 思緒飛轉(zhuǎn)之下,他暗自做好了準備。若是這二人試圖殺他滅口或是扣押他做點什么動作,那他……自然是要拼盡全力,叫這二人半點便宜也占不去。 站在他跟前的二人自然是不知曉他心中的這一番計較,只是東澤見這小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神色變幻莫測,多少也猜得出這小子心里想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蘇長觀許久不回答,東澤便催促道:“問你話呢,為何會跟隨我一路到此地?” 蘇長觀幾乎是一跟上他,他便察覺到了對方存在,起初還以為是有何事需要交代,或是信不過他想與他同行,然而他卻見蘇長觀遲遲不現(xiàn)身,這才意識到蘇長觀不過是來跟蹤順便監(jiān)視他的罷了。 察覺到這一點的東澤自然不再靜觀其變下去,想要繞到他身后給他一個教訓。誰知江極比他更沉不住氣,趁著蘇長觀遠離朗月明的空檔,想要試探蘇長觀的身手。 東澤對這好戰(zhàn)的魔修頭疼得很。這魔修一見到旗鼓相當?shù)膶κ直闩d奮得不行,若非因為自己是陣修,讓身為刀修的江極覺得對戰(zhàn)無趣得很,江極恐怕還會找他作為對手。 他阻止二人過后,二人仍舊劍拔弩張,似乎隨時又會纏斗到一處去。 正當東澤還在想著該如何將這談話繼續(xù)下去的時候,忽然察覺蘇長觀面色似乎有些不對勁。 再看蘇長觀神色變幻卻掩不住眼底的一絲凝重,他忽然意識到在他沉默的這段時間中,這倒霉孩子似乎想岔了。 正在東澤思索間,忽然察覺蘇長觀身上靈氣流轉(zhuǎn),時而如一潭死水,又忽然沸騰如巖漿,變幻無常。這變化越來越快,而蘇長觀身上的靈氣流轉(zhuǎn)也越來越明顯,流動變化的靈氣逐漸以蘇長觀為中心,形成一個巨大的靈氣旋渦。 東澤忽然意識到:他這是要引出金丹之中所有的靈氣! 同自爆金丹不同,若是修士以靈力為引,將金丹之中所有靈氣調(diào)出,則會對外界造成極大的沖擊。而作出這個舉動本身的修士,雖不易有性命之危,卻也極為容易自毀前程,因此不能輕易為之。 而蘇長觀竟是在沖動之下作出這種舉動,也不知道是想到何處去了。 來不及細想這個中緣由,東澤迅速出手,以威壓強行壓制住蘇長觀周身流轉(zhuǎn)的靈氣,蘇長觀察覺到他的動作,面色一變,靈氣登時波動起來,以一種更為瘋狂的姿態(tài)試圖掙脫東澤的壓制。 東澤不得已,只得將靈氣裹入聲音之中,喝道:“蘇長觀,你這是在做什么,快停下!” 不料蘇長觀幾乎不將他當作一回事,憋紅了臉便要再度蓄力。 這蘇長觀看著好好的一人,怎想竟是個榆木腦袋,完全聽不進話! 再想不出有何可以牽制住此人,情急之下,東澤為數(shù)不多想到的便是此人師姐,只好道:“你若是在此處自爆,自己倒是清凈,便不想想你的師姐了么?!” 此言一出,先前還在飛速流轉(zhuǎn)的靈力旋渦登時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