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159節(jié)
去年這個時候,也不知是誰提了一句,說不若給衍秋辦個生辰宴,于是城中的居民們都自發(fā)地給衍秋的生辰準(zhǔn)備了起來。 一開始,東澤還怕太過麻煩眾人,而后來見著眾人皆是只為了聚會找個由頭,加上衍秋也喜歡這般熱鬧,于是便由著他們?nèi)チ?。畢竟,在眾人眼中,即便是齊嬸家的貓下一窩崽這樣的事,也值得他們好生慶祝一番。 當(dāng)初眾人還為衍秋的生辰宴辦在何處好一番爭執(zhí)。東澤的府邸在開陽城不遠處,然而那府邸起初只是他的師父們給他一個人建的,大是大,卻少了點人氣。加上東澤自有意識起,便不用如凡人那般吃喝,于是這處府邸,竟是連廚房都未有一個。 這可愁壞了一眾人,后來商議了半天,最終才決定,這生日宴舉辦的地方在北斗星城,按照北斗七星的順序排序。譬如去年的生辰宴在天樞城舉辦了,那么今年的生辰宴便在天璇城舉辦。 衍秋一早便知曉今晚生日宴的地點,到了時間,便立即翹著尾巴拽著東澤前去。 “看把你急的?!睎|澤無奈,見衍秋興在頭上,便沒有阻止,依著他去了。 北斗星城畢竟與外界存了些許不同,為了避免引起驚恐,因此對外相對封閉,城中的居民也在漫長的封閉時光中,練就了十足的自娛自樂的能力。就譬如給衍秋辦生辰宴一事,算是他們?yōu)閿?shù)不多娛樂的時間。 衍秋生辰被東澤定在初次遇見他那天,正巧是年底,一年的農(nóng)忙進入尾聲,此時舉辦生辰宴,也算是城中居民的娛樂之一。 因此他們要舉辦這生辰宴,東澤也未阻止,只由著他們?nèi)チ恕?/br> 眼下衍秋也不似剛回來那時,除了靈石什么也不碰,反倒是對他們吃的東西有了十二分興趣。眾人也會給他嘗嘗人的食物,也不敢給多,只給一點點,圖個新鮮嘗個味。 約莫是有些骨子里的血脈作祟,衍秋對于rou食的興趣比素食大得多。如今衍秋也不似剛回來那般,除了靈石之外其他什么都不屑一顧,城中眾人大多是看著衍秋長大的,自然便多了幾分寵溺的心思,只要衍秋想要,便無有不應(yīng),一時間,衍秋在這生辰宴上簡直是橫行霸道。 如今衍秋年歲雖不大,心智卻如同齡幼童般成長得飛快,雖未完全開靈智,卻能將人說的話的意思猜得八九不離十,聰明程度甚至更甚于普通幼童。先前東澤只當(dāng)這是衍秋血脈天生的緣故,然而后來蘇長觀卻提醒道,越是血脈強勢的妖族,開智所需要的時間便越長、難度越大。 可叫東澤感到奇怪的是,魔族汲濁氣修煉,人族汲清氣修煉,而清濁二氣交融所生出的混沌之氣,便是妖族妖力的來源。但衍秋……始終只喜歡以清氣凝聚的靈石,而東澤也未在衍秋身上找到半分妖氣的痕跡。 畢竟照理來說,三族的經(jīng)脈有極大的差異,相互之間的修煉路數(shù)并不互通,像衍秋這般還未對修煉有認(rèn)知的小獸,應(yīng)當(dāng)會本能地用妖族的路數(shù)去修煉。 東澤收回了在衍秋身上的目光,輕輕嘆了口氣。 如今想這么多,用處并不大。 眾人都知曉不能給衍秋多碰人吃的食物,奈何衍秋聰明得很,尋了一人蹭吃后又裝作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去尋不知情的第二人。衍秋本就長得討眾人喜歡,加之又是宴會主角,于是稱得上是無往不利,有的人給衍秋嘗完后還會偷偷叮囑一聲“莫要叫城主看見了”。就這樣,衍秋討了半圈下來,終于如愿以償將桌上幾乎每一個菜色都嘗了個遍。 去年的時候衍秋還未有這般機靈,因此東澤也未有防備。然而衍秋長時間不見蹤跡,這才引起了東澤注意。 東澤巡了一圈后才逮到四處蹭吃蹭喝的衍秋,他看到翹著尾巴沖人討吃的衍秋,登時好氣又好笑,快步上前去將衍秋拎了回來,按在自己懷中,好叫他不要再做出這般行徑。 “你也不嫌丟人?!睎|澤伸手輕輕點了下衍秋的鼻頭。 衍秋討吃的正討得開心,卻忽然被人打斷,即便是東澤,他也沒幾分好臉色。如今東澤的手不懷好意地湊近了揉他的鼻頭,衍秋便毫不客氣地張嘴咬住了東澤的手指。 衍秋的牙已經(jīng)長得差不多了,只不過比起成年的虎,看著還十分秀氣,細細小小的,有點兒尖。若是用力咬人,多少還是會有點痛覺。 衍秋雖然還氣在頭上,卻仍是沒忘記收著力道。即便衍秋用盡全力啃咬東澤的手指,東澤也不會被咬破皮,然而衍秋還是收著那力道,因而落在東澤手中的觸感,便是極輕極癢的,仿佛是微風(fēng)拂過,令他的心情都愉悅起來。 “好了,”東澤輕聲哄著,“又不會短了你吃喝,可別這么大火氣了?!?/br> 他依稀記得齊嬸曾同他說過,獸類不能吃太多人吃的東西,吃得多了,指不定會出什么毛病來,他對此事一知半解,更是無從考證,自然是聽信更有經(jīng)驗的前輩。 見衍秋還是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他捏了捏衍秋的爪子,道:“齊嬸說了,若是吃出什么毛病了,那便要送到丁先生那邊扎針的,丁先生最喜歡給小老虎扎針了?!?/br> 生日宴上熱熱鬧鬧的一片,東澤說話極為小聲,差點被這人群的喧鬧給蓋住了。 聽不到,卻不妨礙不遠處的丁先生猛地打了一個噴嚏。 同桌的人看向丁先生,面有憂色,“丁先生,可是最近變天,凍著了?” 丁先生自己也有些莫名,心道自己身為修士,他有修為傍身,應(yīng)當(dāng)不會收到四季輪轉(zhuǎn)的影響才是,這噴嚏來得莫名。他揉了揉還在發(fā)癢的鼻子,心道美酒不能辜負,于是將那噴嚏拋于腦后,“沒什么事,喝,我們繼續(xù)喝!” 一場熱熱鬧鬧的生辰宴直到星河高懸才最終落下帷幕。 畢竟是衍秋的生辰宴,眾人自然也不會忽視他,齊嬸親自將上好的鹿rou混合得肥瘦均勻,一塊剁了,再搓成長條的形狀,入水焯熟后撈起,以此來替代長壽面。 特制的長壽面摻了不知名的材料,使得這碎rou沒有走形散架,看起來同人吃的長壽面沒什么兩樣。 去年這個時候,衍秋還未長出牙齒,自然是沒有這個待遇的,這長壽面也是第一次見。 那裝著長壽面的大海碗依舊guntang,可衍秋便已經(jīng)按捺不住,使勁伸著爪子要去夠,把旁觀的一眾人都樂得不行。 齊嬸伸手摸了摸衍秋的腦袋,“要是衍秋喜歡,嬸嬸便年年給你做這個!” 不知是誰舉著酒杯高呼了一聲:“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眾人都歡聲應(yīng)著,一時間熱鬧成一片。 那熱鬧的歡呼聲將衍秋圍在中間,形成歡欣的一片汪洋。 生辰宴一辦便是一天,眾人也鬧得夠了,清理過場地后便三三兩兩地各自回家。 東澤也抱著衍秋走向自己的府邸。 衍秋這兩年來個頭長了不少,如今已經(jīng)快有小牛犢那么大,若是帶出去,恐怕是不能再對外說他是貓了。于是東澤這些時候也極少帶他出去,省得招人惦記。 雖說以衍秋的體重來說,東澤這么抱著他不是問題,然而衍秋體型畢竟大了,這么抱在懷中,叫他著實有些看不準(zhǔn)路。 加之今夜的生辰宴叫衍秋興奮不已,即便是在他懷里也要好一番折騰,時不時地在他懷里撐起身子,拿腦袋去蹭他的臉。 “好了好了,回去再鬧?!睎|澤輕聲道,“我要看不到路了,衍秋?!?/br> 衍秋這才安靜下來。 等他們終于行到府邸,東澤也看清了站在自己府邸跟前的人影。他收了收手臂,將自己懷中的衍秋換了個更好抱著的姿勢,這才開口問道:“朗道友方才看了這么久,怎么也不過去喝一杯?” 他面上沒有驚訝。朗月明自進入北斗星城的那一刻起,他便早已察覺。 “不是什么急事,便不去打擾各位的興致了?!崩试旅髅嫔系纳裆行┢v,“我尋步道友有些事,在那處說明,恐怕有些掃興?!?/br> 東澤聯(lián)想今日見到的蘇長觀,再一看跟前的朗月明,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是為了長觀的事而來?” 蘇長觀平日里十句話八九句都離不開朗月明,沒事的時候也總是死皮賴臉地跟在朗月明身邊,平日里若是有什么事,那肯定都是跟緊朗月明的,少有如今日這般找他大吐苦水的情況。因此他多少猜到兩人之間是出現(xiàn)了什么問題。 朗月明站在原地僵立片刻,良久,才微微點了點頭,“正是?!?/br> 第221章 前塵舊夢·二一 朗月明既是有求于人,不待東澤多問,便將事情原委和盤托出。 “先前我收到消息說有人看到那三人的蹤跡,于是叫長觀前去追蹤?!崩试旅髡f起此事便皺起了眉頭,放慢了語速,似乎是在努力回憶,又似乎是在想自己的遺漏之處,“他起初還挺開心的,一口答應(yīng)下來。但是不知道為何,突然又改口了?!?/br> “他不愿意去?”東澤有些奇怪,以長觀今日來見他時的說辭,長觀最后顯然是應(yīng)下了的。 “好像……是我說我要執(zhí)行另一項師門任務(wù)的時候,他才忽然改口的?!崩试旅饔行┎淮_定道,“他想我與他同去,但是我作為劍閣大弟子,一舉一動都有無數(shù)人盯著,哪有平白無故消失兩月的道理,這未免也太打草驚蛇了?!?/br> 朗月明平日里說話極為篤定。人如劍,劍亦如人。她口中的話語,向來都是如她的劍鋒一般,沉穩(wěn)而又精準(zhǔn)。像如今這般不確定的語氣,東澤還是第一回 聽到。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想了半天,腦海中浮現(xiàn)的只有今日白天里,蘇長觀提到朗月明便不自在的神色,“他好像挺難過的。” 他想了半晌,都未想到一個能夠準(zhǔn)確概括蘇長觀的詞語,最后,他覺得“難過”最為貼切,于是便這么說了。 “啊?”朗月明面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似乎是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過了半晌,朗月明才回過神來,“總該不是為了我罷……” 東澤不敢斷言,于是輕輕搖了搖頭。 二人修為不俗,腳程極快,在說話間的片刻沉默中便已到了勾陳城。 北斗星城與勾陳城同處勾陳域之中,乃是道修地界的最中心,被其余四大域圍繞著,極少受到道魔之爭的紛擾,同時又因為地處最中,是眾多道修齊聚之地,因此也最為繁華。 二人雖都在大陸各地云游過,卻也甚少在勾陳城游玩,對勾陳城這般熱鬧的城池,自然是做不到應(yīng)對自如的。 朗月明心事重重,自然是一問三不知。東澤還勉強記得那酒樓的名字,只好硬起頭皮,四處詢問。 正當(dāng)他們朝著當(dāng)?shù)鼐用裰甘镜姆较蚵拷蔷茦菚r,卻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喧鬧,伴隨著叫罵和物體被撞倒的動靜,似乎是有什么人起了沖突。 人群漸漸地朝那傳出動靜的中心圍了過去。 二人本不欲多管閑事,然而察覺到自那人群中心傳來了靈力的波動,東澤與朗月明的腳步不約而同地一頓。二人對視一眼,旋即快步往那傳出靈力波動的方向趕去。 “嘭——” 纏斗到一處的二人重重撞到街角小吃攤擺放的桌椅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二人似乎都是修士,雖有意識壓抑了靈氣的外泄,卻還是不可避免地造成了輕微的靈力波動。 那原本便岌岌可危的桌椅被撞得吱呀作響,終于承受不住二人泄露的靈力與威壓,碎成了一地殘渣。 隨著桌椅的轟然倒塌,方才在爭斗的二人終于分出了勝負。一人占了上風(fēng),直接騎在另一人身上壓制著對方,拿拳頭往對方的臉上招呼,拳拳到rou,一邊打,口中還一邊念念有詞。 “叫你嘴上沒門把,亂說!你敢說我?guī)熃恪?/br> 青年罵罵咧咧的聲音穿透了人群,聽著還有些耳熟。 東澤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那正在揍人的青年便是二人一直在尋找的對象。 蘇長觀似乎喝了不少酒,身形有些晃悠,拳頭的準(zhǔn)頭卻不差,每一拳都準(zhǔn)確落到了那人的臉上。 他下手極重,大約是打斷了對方幾顆牙,對方一張口,只見滿口鮮血。被他壓著的人掙扎了幾下,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蘇長觀的對手,口中“嗚嗚”地叫著,也不知是在罵人還是在求饒。 方才二人爭斗時,四處都是凡人為多,凡人自是沒有那個實力拉住二人爭斗的,如今也有幾位修士聽見動靜前來,見此狀況,便走上前去想要拉住蘇長觀。 蘇長觀終于出完了氣,順勢收手,直起身子狠狠地整理了一下方才因為打斗而凌亂的衣擺,這才站起身。 “我?guī)熃闾熨x過人,冰清玉潔,哪會如你所說的那般拿自己身子換修為!再叫我聽到你亂說,便不是揍你這么簡單!” 蘇長觀起身時還踉蹌了一下,口齒卻還極為清楚,就連起身,也不忘氣勢洶洶地盯著那被他痛揍的修士。 光是聽他這一句,東澤便明了這般沖突的起因。勾陳城魚龍混雜,這城中心有不少三流九教都混跡在其中,消息五花八門,極為靈通,而相對的,各樣的謠言亦是滿天飛。 從人群中傳出的說話聲,此事的來龍去脈便明了了七分。 前些日子朗月明修為又有突破,她此次突破并不低調(diào),因此不少修士都知曉此事。只因她年紀(jì)輕,成名太快,便有些不懷好意的人用各樣的由頭編排。又只因她身為女修,落到那些酸溜溜的男修跟前,便免不了要往那方面去,多少帶些下流的顏色。 大約先前師父們常同他說的心術(shù)不正之輩便是這些人。他所見的人并不多,要見也是如北斗星城中的居民那般淳樸善良之輩,師父們雖然教他的不少,可他開智得太晚,師父們走得也太過匆忙,很多東西對于他來說,僅僅是知曉其存在,卻從不清楚其模樣。 這對師兄妹也算是他離開師父們后為數(shù)不多所結(jié)實的友人,此前還未覺得雙方關(guān)系有多親密,只是如今隱約知曉那些編排,自己心中也會不適,或許這便是師父們所說的在意。 東澤不由得皺了皺眉,再不正眼看那地上躺著哎喲叫喚的人。 即便是他,也會在意朗月明會被這般編排,更別說與朗月明關(guān)系更好的蘇長觀。 東澤下意識將視線望向蘇長觀。蘇長觀打贏了這一架,面上卻沒有半分出了氣的暢快,反倒是有幾分悵然,整個人都放空了一般,站在原地,目光不知看向何處,竟是在這出神了。 四周的人群喧鬧著,他站在人群當(dāng)中,孤零零一人,雖是這場鬧劇的主角,卻似乎始終不屬于這場熱鬧。 就仿佛……當(dāng)初被師父們剛剛拋下的自己。 即便身處在熱鬧之中,卻十分清楚那熱鬧并不屬于自己,而自己也無法融入這世間的熱鬧。 “長觀?!鼻謇涞呐暣┩噶巳巳旱男[,將正在放空的青年驚醒,也將晃神的東澤叫了回來。 他看著紅衣女子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被柔和的燈火籠罩著,仿佛怕驚醒青年一般,緩步行至青年跟前,輕聲道:“我們回去罷。” 方才還鋒芒畢露的蘇長觀一身銳氣登時散了個干凈,可憐巴巴地看向朗月明,仿佛是怕驚散幻影一般,輕聲問道:“……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