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書世界
江魅在溫暖的被窩中醒轉,首先感到的是右手腕處的癢。 側頭看去,熟悉的鬈發(fā)凌亂地窩在她掌心,江未的臉伏在床畔,人跪坐在地上,竟然已經(jīng)換上一絲不茍的外穿襯衫和休閑褲。 地板多冷啊,小叔這是做什么?“快回床上,讓我再抱一會?!?/br> 聽見她的聲音,江未緩緩抬頭,在清晨淡薄的光線中露出憔悴的臉色,微顫的睫毛在眼瞳處投下兩片憂郁的陰影,綿延進晦暗的淚溝。 “江魅,為什么不用避孕套,你的書讀到哪去了?” 萬萬沒想到,初夜后聽見的第一句話,會是這么一句。從江未沉緩的語氣中聽不出情緒,江魅只能疑惑地觀察他的神色。 “我們沒有插入……” 不對!不插入也有概率懷孕,此外,避孕套還有防止性病傳播的重要作用。江魅性急上頭,忘了。 “我忘了?!惫粚嵺`才能出真知??! “我沒有性經(jīng)驗沒有性病,這點可以放心,但為什么不避孕?常識都記不住怎么辦社團——我聯(lián)系了校醫(yī)院,幫你要了生理衛(wèi)生部的名額,沒來得及告訴你,你一個招呼不打就被警車帶走了,從警局回來你做了什么?” 江魅聽暈了。 她要辦獨立的社團,加入校醫(yī)院算什么?你又不認識金川姬清和,綁架案沒必要告訴你吧?至于zuoai…… “江未,你是在怪我嗎?昨晚你也很快樂的?!?/br> “我怪你有什么用,你傷害的是你自己的身體!我怪我自己,明知道你的心思還帶你回家,怪我夢見你卻醒不來,怪我沒結扎……” 膠合紀的結扎技術已被結種紀封禁。 小叔難得一口氣說這么長的話,江魅抓住重點,喜上眉梢:“你夢見我了?我就知道你也想我?!?/br> 江未的臉色更沉,“再胡鬧,我就得把話講明白了——你做這種事是和誰學的,有人這樣對待過你?你作文寫的是什么……‘直直闖入女人的下體’,不覺得痛或者恐怖?我真怕……” 真怕你是和任立學的。 小叔好像在生氣呢。江魅想起自己接通金川求救電話時火燒心頭的感覺,想到姬清和差點把防衛(wèi)反擊變成謀殺分尸她就生氣——愛是會讓人生氣的。 小叔這么生氣,是因為愛她嗎? 她立刻湊過去想親他的嘴,被低頭躲開了。還是第一次見小叔這么生氣的樣子呢,比對她百依百順的小叔更可愛,不過怎么還翻起舊帳來了? “寫第一篇的時候我只見過插入,只能模仿你們人類的動作寫了,既然男主的原型都死了,是該改改?!?/br> 也不管江未什么表情,她伸手想去揉他的腦袋,毫不意外又被他偏頭躲開。 “昨晚是我錯了,我自己吃避孕藥,下次絕對用套,別氣了江未?!?/br> “還想有下次……你到底把我當什么?親人,情人……”還是泄欲工具? 噫!小叔和戚姐不愧是同一個人類組織里的同事,思維方式真是一模一樣,這么較真的問題她可答不出來。 “你就是你呀。” 江魅還光著全身,只露出腦袋肩膀和雙臂,覺得有點冷了,便從被子里拽出睡衣往頭上套,衣領滑過脖子的瞬間,忍不住去看江未的側頸。 紅艷的吻痕已經(jīng)從那里消失,和快樂一樣,沒能在他蒼白的皮膚上停留。 對上江未沉默的視線,她忽然覺得,從前膠合紀的小叔,于她而言,比起人類更像玩偶。 不過是成熟,可靠,貼心,能夠流暢對話的機器人玩偶。 她一點也不了解他的工作,思想,志趣,只能從他違法亂紀的瞬間窺到一點有別于其它人類的固執(zhí)。 她看不見他的自我。 “你身上的傷哪來的?” 江魅穿好衣服,爬近床邊,俯看他的衣領,江未轉過身背靠床沿,沉悶道:“沒什么,老傷?!?/br> 你瞧,你也不愿意說自己的事,我又何必說我自己的事呢? 等他想說了自然會說,江魅不再追問,只道:“別再讓自己受傷了,我們都要快樂?!?/br> 江魅把腿敞開放下床沿,耷拉在江未兩臂外,胳膊越過他肩頭落在他胸前,再把下頜墊在他頭頂,蹭一蹭。 這次他沒有再躲,也許因為,這很像從前他背起她的姿勢。 感謝自來卷!小叔這么正經(jīng)的人,頭發(fā)卻這么容易亂,江魅把人圈在懷里,把他的頭發(fā)蹭得毛絨絨,亂糟糟,終于不那么嚴肅了。 一時無話,暖氣片里傳來咕嚨的水聲,是供暖前的試水,窗外青灰的天際透出一點rou粉,早冬的清晨,沒有朝氣,只有病氣。 兩個人默默看著,不知道太陽升到哪里去了。 良久,江未低聲說:“你想要什么樣的愛,我配合你,行嗎?” “江未,我可不喜歡機器人。” 她的下巴沒有離開他的頭頂,每說一個字,他都能感覺到從發(fā)梢傳來的溫熱的顫栗。 “選我,只會讓你受到傷害。你根本不理解這個社會……” 人類社會和她有什么關系?江魅不愛聽了,說一句“我去洗澡”就跑下了床,江未微垂著頭,看她的影子從地板上飛速滑走。 聽見隔壁的水聲,他沒有動,聽見吹風機的響聲,只是微微動了動手指,直到聽見玄關的動靜,他才走到客廳,看見江魅在穿鞋子。 “藥我吃過了,辛苦你早起買藥,你再睡會吧……下午還有課,我先走了!” 今天周二,昨天的課,姬清和幫著請過假了,病假。 “你還回來嗎?”江未問。 這是什么話,自己家當然要回的,不過…… “本來以為會被拘留,沒想到把我放出來了,那我也要去校慶上擺攤,周末有的忙了!下周再回來,別太想我啦?!?/br> 江未從嗓子里嗯出一聲,江魅轉身拉開門就跑了。 有點不知道怎么面對江未。 小叔,叫久了就只是一個稱呼,江未,還沒叫習慣,江未是怎樣一個人? 叫“小叔”的時候,小叔只是她的小叔,一旦叫“江未”,他好像變成了一個嶄新的、獨立的人,與她無關的人。 小叔就沒有這種煩惱吧?他從來沒叫過她侄女,從來都是叫她的名字。 江魅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人類了,非要把一切想得那么清楚,這是個不好的跡象。 還好有別的事能填進腦子。 一推開寢室的門,江魅就跳到了姬清和身上。 “姬清和,我愛你!” 姬清和扭著胯,試圖把身上的樹袋熊甩下來,“我也愛你,去警局有沒有遇上麻煩?你先松手,我有東西給你。” 她去門后撿起快遞盒遞進江魅手里,又從書包里掏出個華麗的黑色燙金信封。 信好拆,江魅先打開它,掉出好大一張紙,上面就寫了一行字: “閹了你男人?!?/br> 什么鬼東西,“閹”是什么意思?結種紀沒有這個字,江魅指著字問姬清和,原來是切掉yinjing的意思。 鐘常升越來越瘋了。江魅不認識他的字,但能干出這事的也只有他了。 我拍了拍“小叔” 江魅發(fā)送語音:“最近不要光著腿走夜路?!?/br> “這可是冬天??!”姬清和提醒。 不是有很多人類依然光腿穿著裙子嗎?江魅說出疑惑,姬清和立刻給她科普了光腿神器。 為什么只有女人類會穿呢?緊繃繃的,怪不舒服的。 既然威脅不到小叔,江魅就不用多提醒了,把“小叔”的備注名改成“江未”,把信連信封一起扔了,再去拆快遞。 盒面上收信人一欄寫著:小不點江魅。原來是戚姐送的。 拆開層層包裝,亮出一個胖金魚形狀的橡膠面器材,魚身鮮紅的曲線正合手掌,江魅把它握在手里,看著撐圓的魚嘴發(fā)呆。 魚腹下藏著一個按鍵,原來是個電器,江魅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 “嗡——”手中傳來持續(xù)而有力的振動。 “你在做什么?快把震動棒收起來!”姬清和驚叫。 ???江魅再按一下按鍵,魚身開始打挺……姬清和撲過來長按按鍵,魚鱗上的微光滅了,門外走廊里傳來舍友1號2號的談話聲。 “圍觀什么不好,非拉我去看校招,找氣受!”1號嚷道。 “一看是女生,話都不跟你多聊,就讓學姐把簡歷放下,明說只招男生得了!死了爹的工科!”2號的罵聲緊跟。 “理工女生少啊,物以稀為貴!大家都搶著給你當老公!” “文科男生少啊,物以稀為貴!大家都搶著給你遞飯碗!” 一唱一和的罵聲已近至門邊,姬清和趕忙把江魅的震動棒整盒搶走,藏到自己床簾后面。 舍友開門看見江魅,頓時大火:“你去哪了!周天運動會你人呢?。俊?/br> 上周日?她和柳夢兮一起打字呢,運動會?江魅從不參加人類的集體活動,自然是忘了。 1號沖過來按住她的肩膀狂搖:“咱班只有3個女生,你清醒一點!” 2號抱臂站在后面,冷冷道:“團體比賽必須有女生參加才能報名,他們想多拿獎,說什么為集體爭光,逼我倆各報了6個項目。” 早知道不參加了,拿到獎狀拍合照也不會記得你。雖然見不到幾個女攝影師,但他們會說女人天性愛拍照,推女生或者女班主任輪流去當攝影師。 1號接力埋怨:“這都不算什么,女子組4乘400米接力跑,我倆一人跑了兩圈!腿都廢了!你必須給我倆捶腿按摩十次補償哈?!?/br> 2號點頭表示贊同,坐到桌邊把白紙撕成小片,畫捶腿券。 “工科不招女生怪我有什么用,找招生辦賠腿去!”江魅抱住姬清和的腰,示意她保護自己。 姬清和搖搖頭,表示救不了,看舍友用冰涼的手把捶腿券一張張塞進江魅的衣領子。 她從后頸掏出紙片,轉移話題:“該吃午飯了!” 舍友們的氣到午課晚課結束都沒消退,從校領導罵到男同學,課間按著江魅給她們捶腿,江魅敷衍著,心里惦記她的小金魚。 等晚上舍友1號2號去公共浴室洗澡,江魅才從姬清和床上取回小金魚,打開說明書看一遍就懂了。 姬清和瞧見她沒心沒肺的樣子,不再問警局筆錄的情況,囑托她千萬不要讓別人看見震動棒,說別人未必能接受。 情趣玩具不能被女生宿舍接受,女人不能被社會接受,不能被看見的壓抑,也許有共通之處。 非人類想不明白,不想明白,不能讓身體難受,趕緊安慰自己吧! 在不許她們張揚的地方,她需要快樂。 使用震動棒前需要清洗,怎么辦呢? 江魅把小金魚裹在浴巾里,做賊似的抱著洗臉盆,去浴室排隊。 拉緊獨立淋浴間的簾子,才小心地掏出小金魚,蹲在上一個人洗完澡留下的水潭里,用清洗內褲的抑菌皂輕柔地搓洗它。 蒸汽從相鄰的淋浴間飄來,水流從兩側的門板涌來,帶著別人的體溫和濕氣,構成人類社會永恒在場的審視。 她感覺被看不見的眼睛盯著。 “不想變成妓女,就不要讓別人看見!”姬清和囑托時凝重的面色浮現(xiàn)在水盆中。 妓女又怎樣?江魅以為姬清和只是不喜歡當妓女,以為妓女和廚師只是職業(yè)有所不同。 姬清和說妓女二字時有一種貶低的意味。 廚師比妓女高貴嗎?學生比妓女高貴嗎?招生辦比妓女高貴嗎? 妓女是人類的一種嗎,人類比妓女高貴嗎? 江魅不明白,她握著蓮蓬頭,飛快沖掉小金魚鱗片上的泡沫,拿面巾紙擦干凈,再裹進浴巾帶回來。 看一眼舍友都不在,她就爬上床,拉緊床簾,把魚嘴貼近陰蒂。 現(xiàn)代女人的性只能存在于簾幕之后,正如古代女人的臉只能存在于屏風之后。 她們走進去,再走出來,走過一張被命名的處女膜,從女兒變成母親,不需要成人的過渡。 強烈的振動伴隨噪聲,從腿間傳來,而江魅的注意力全停在門邊,留意舍友有沒有回來。 不能高潮。 把被面貼在嘴上,被角戳在臉頰,想象愛欲豐滿的乳。 不能高潮。 機械性的刺激讓陰蒂腫大,加熱的吮吸頭帶來虛偽的快感,可江魅知道,那不是快樂。 不是快樂,依然上癮般不撒手,直到y(tǒng)indao響應了振動,抽搐起來。 她忽然理解了小樹林里學生們隱秘的性愛,把小金魚放回盒中,閉上雙眼。 為了申請性學社團,她發(fā)出了三十封措辭嚴謹?shù)泥]件,二十條短信,沒有收到任何回復,好像她的文字,她的聲音,都已經(jīng)從這世間蒸發(fā)。 “死了爹的!”她學著人類舍友小聲罵一句,不清楚后面的名詞該選擇什么范圍,于是戛然而止。 算了。 人類有爹,她又沒爹,何必生氣? 無限的愁悶裹挾了睡意,鋪天蓋地,重重壓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