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走不出的牢籠
已經(jīng)入秋了,白天時秋老虎的威力還有些大,但在這夜半時分,一陣陣窗外的夜風(fēng)吹進屋子里,卻很是涼爽。 先晴仰著頭,讓披散下來的長發(fā)都在身后微微飄動,繼續(xù)說著:「這風(fēng)吹進來真是舒服,在南部的時候好像永遠都是熱得半死的夏天,冬天偶爾會冷一點,但南部人大部分的時間還是都穿短袖。 我的手臂上是常年都有著淤血烏青的,不只李佑豪動粗,陳莠也習(xí)慣拉啊扯啊拽啊捏的。所以我不太喜歡穿短袖,怕別人看見問東問西,儘管我什么都沒說,他們也會說我到處告狀。 剛結(jié)婚的時候,李佑豪每天都在家,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那么精力充沛,吃完飯就把我叫上樓,鎖上房門,照三餐做。但我后來覺得他是有病的,他的身體其實被他玩得很虛,照樣控制不住自己。他爸媽好像也知道,所以才讓她娶個大陸新娘回來,隨便他怎么玩,玩壞了也沒有娘家可以撐腰。 有一次聽見他媽跟他爸說:『夭壽喔!是娶個狐貍精回來?怎么每天弄那么多次?』 他爸回答:『在家里弄,總比他去外面弄好吧!也比較不會得病啊!』 隔了沒多久,他在家有點待不住了,又開始往外跑。有時晚上在外面喝酒沒回家睡,我還覺得松了口氣。 但是他媽就罵我說:『你自己的男人都顧不好,他喝酒的地方又不是什么正經(jīng)所在,你怎么沒能力把他留在家里?是不是沒有滿足他?』 有一次,他喝得滿身酒氣的回家,一進房間又來扯我的衣服,我正好那幾天不方便,就推了他一下。沒想到他又突然暴走,抓起我的頭發(fā)劈頭就是一頓打。 后來衣服也被撕碎,弄得整個房間和床上都凌亂不堪,慘不忍賭。 那天晚上他無視于我的不便,強暴的程度就跟結(jié)婚那天是一樣的,滿屋子都是令人作嘔的酒氣和血腥味。 我不相信他爸媽沒有聽見動靜,房間里桌椅都被他踢倒了,化妝鏡也破了,梳妝臺上的東西全被掃到地板上,玻璃碎了一地。 沒有人來阻止,臥室門外悄無聲息,甚至比平常還安靜。每天隔著門都能聽到的電視聲,還有陳莠的大嗓門也沒有聽見過半次。 蔡sir,有一句臺灣話說“別人的囡仔死未了”就是像我這樣的對不對? 李佑豪發(fā)洩過后就自己睡了,我只記得他粗暴的打呼聲跟噁心的氣味充塞在房間里,我躲無可躲的在墻角坐了一夜。 第二天起來,床單上的血跡觸目驚心??尚Φ氖?,連血跡流淌在床單上的印漬都跟結(jié)婚那天是一個樣子。 我那時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我想家想爸爸想mama,也想你了子梅,還想我們一起住的那個夢幻的老屋子。 我梳妝臺的鏡子每隔幾個月就要換一次,我常在破碎的鏡子前,看見自己破碎的臉 除了不斷流下的淚和嘴角的血,我還有什么? 但我能怎么樣?逃跑嗎?我的護照早就被他們藏起來了,結(jié)婚的時間也還不夠長,不能申請身份證,我哪里都不能去,也不能工作,連養(yǎng)活自己都有問題。不僅沒有活路,連死路都沒有,因為我懷孕了,有小孩了?!?/br> 蔡一夫不知為什么,覺得有點反胃,心臟的位置還微微的抽痛,這就是心疼的感覺嗎?這世界是出了什么問題,先晴有什么錯?竟然跟這像禽獸一樣的人,和那么丑陃的一家子,生活了那么久。 「你也太能忍了!」蔡一夫忍不住咬著牙抱怨了先晴的個性。 「那不然呢?我如果逃了,自殺了,我爸媽是要賠錢的,他們哪里有錢?」 「而且,我要逃去哪里?在臺灣,沒有認識的人,沒有朋友,沒有身份,什么都沒有,我能逃去哪里?難道要去更下層更可怕的地方嗎?」 蔡一夫沒再說話,他知道那個「更下層更可怕」的地方是哪里。 許一梅一直沒有再出聲,先晴回頭一看,原來她哭累了,帶著滿臉的淚痕睡著了。 蔡一夫說:「你不要再傷心了,最起碼這些事已經(jīng)都過去,你很棒,你熬過來了?!?/br> 先晴說:「其實現(xiàn)在,我也不怎么傷心了,我只是覺得那時的自己很可憐,很心疼自己而已?!?/br> 說這些事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是悲慘的,無助的,但卻不怎么傷心。命運如此,這本來就是她必需去面對的無情的世界,撐過就可以變好的話,撐又有什么呢?吃苦,她是不怕的。 然而什么時候她曾經(jīng)傷心欲絕?只有放棄了自己心愛的人,放棄了對生活的期待的時候,那種哀莫大于心死的絕望心情,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是永遠也不會懂的。 「先晴」這是蔡一夫第一次叫先晴的名字,而不是稱呼她何小姐。 他先前總是漫不經(jīng)心的,好像什么事都無所謂似的。今天他的臉上卻多了幾許誠懇。 「你是我認識的人里面,最勇敢的。你愿意說出來,也代表著你就是浴火的鳳凰。我今天發(fā)給你一張垃圾處理vip卡,你隨時可以找我?guī)湍銇G掉臟東西,使用無期限,永久有效。」然后,他張開了他的雙臂說:「許子梅睡著了,我可以幫她抱一下你嗎?」 何先晴的臉上展開了一個有點蒼涼的笑容,以擁抱回應(yīng)了蔡一夫的話。 靠在他的胸前,她忽然覺得好累,好想休息。 「我知道時光不會走回頭路,失去的也永遠的失去了,我只是想在老去之前,能再好好活一把。 蔡一夫,謝謝你!讓我重新對自己和世界又有了希望?!?/br> ---------------------------------------------------- 那天以后,子梅三天兩頭就來找先晴,有時幫她載成衣貨品過來,有時就來陪著她做手工、聊天,還買了許多繪本故事書,說故事給兩個孩子聽,兩個孩子都很喜歡她,原本很安靜的孩子話也多起來了。 又過了一兩個星期,她告訴先晴,她要回大陸去了,因為老公在召喚她了。 但是她還會再回來,她是獨生女,父親希望她開始接觸家里成衣廠的經(jīng)營,所以也常會大陸臺灣兩邊跑。 先晴說:「你真幸福,回大陸也是“回”,回臺灣也是“回”。兩邊都是家,兩邊都有家人。」 子梅說:「你也是??!很想家吧?下次帶你一起回去看看爸媽?!?/br> 先晴搖搖頭:「現(xiàn)在還沒有勇氣回去,再說吧!倒是你,下次把老公帶回來給我看看才是真的!」 子梅想了想,點點頭說:「嗯!好!如果他有時間就帶來?!?/br> 現(xiàn)在的先晴漸漸過得有點人味了。每天晚上去夜市賣衣服,她的貨品不多,也兼賣一些可愛的少女襪,帽子或是搭配服裝的小配飾,但是品質(zhì)好和樣式也新,生意一直都不錯。 苓莉是個乖巧的女孩,不但隨時照顧弟弟,也會幫mama吆喝招攬生意。 蔡一夫跟劉艾敏也常去夜市看她,有時兩個人各自去,有時也會約著一起去,蔡一夫幾乎每次去都會帶著兩個小孩,進到他朋友開的文具禮品店里逛逛,選幾樣小禮物送給他們。 而且這些天來,蔡sir來得越來越夸張,隔個一兩天就藉口去夜市巡邏,逛到先晴的攤位上,說是天天去也差不多。 買給宇強的玩具已經(jīng)塞滿一個置物箱,家里本來空間就小,再買都不知要往哪里塞了,先晴還是無法制止蔡一夫這個習(xí)慣。 這天晚上,一波客人買好東西離開。她一回頭,又看見一夫牽著宇強的手從文具店走出來,宇強還抱著好大一只玩具機器人。 又買玩具!總是這樣無視她說的話。她想起了那時候,蔡一夫拿出一兩萬來借給她也是毫不猶豫的,錢對于他來說,根本就是一種「花」出去才有存在感的東西吧!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離婚訴訟開了2次庭。李佑豪不愿意協(xié)議離婚,他吵著要孩子,還要先晴付擔(dān)贍養(yǎng)費。幫先晴的律師也說從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人,這次算是開了眼界。 收到離婚判決書的那天,先晴激動得自己坐著哭了很久,這次是真的惡靈退散,惡夢都遠離了吧! 她覺得連天空看起來都不一樣了,終于打開了那座牢籠,她可以自由自在的在這世上任何一片土地上呼吸了 她相信世上像李佑豪這么惡劣的人其實不多,卻偏偏讓她遇上了。然而,在她經(jīng)歷這么多事之后,又遇見像蔡一夫、劉艾敏、甚至是許子梅和子梅的mama這么好的人,她到底是算不幸呢還是幸運呢? 蔡一夫知道離婚判決下來了,打電話來問:「想去山上還是想去海邊?」說他請了假,要陪她們一起去慶祝這個得到解脫的日子! 她才想到她的兩個孩子,從出生到現(xiàn)在,還沒去過海邊呢!不管物質(zhì)或是精神層面,她之前能給予他們的都貧乏的可憐。 「海邊,去海邊吧!」先晴說:「要不要約艾敏?」慶祝這件事情不就應(yīng)該要找?guī)退疃嗟膭簟?/br> 一夫:「好!我們?nèi)ズ_?!不用約她,她沒空?!?/br> 結(jié)果當他們出發(fā)的時候,一夫接到了劉艾敏的電話,他開了車上免提,所以先晴也聽見了艾敏問他說要去哪里慶祝? 先晴不敢出聲,瞪了蔡一夫一眼,不是說她沒空嗎?原來是他根本就不想約她。 蔡一夫臉不紅氣不喘的說:「今天沒空先不約了,改天再一起去吃飯?!咕蛼炝穗娫?。 先晴疑惑的問:「今天哪里沒空了,明明就有空??!」 蔡一夫說:「都陪你們出來了,哪里有空?」這個回答好像沒有錯,但又有邏輯上的弔詭之處。 先晴不知道蔡一夫到底是怎么想的,小兩口吵架了嗎?算了,她也不方便管那么多,隨便吧! 今天這樣的日子,算是是她正式重獲新生,她是該好好慶祝的。 雖然這只是形式上的自由,當她的心靈被禁錮,世界就是她的牢籠,無論她多么想衝出去,總是遍體麟傷徒勞無功。 碰到蔡一夫以后,她一步一步的脫離了原來圈禁她的地方。后來又跟許一梅重逢,先晴心中的抑郁也在一點一滴的自我療癒中釋放了出來。 春天快來了,但是冬天還沒過完,雖然海風(fēng)吹來還是有點冷,只是天氣實在太好。 萬里無云的天空藍得有點透明,先晴的長發(fā)被風(fēng)吹得散亂飛揚,她拿出發(fā)帶紥了一個高高的馬尾,甩了甩頭。這個世界,似乎連空氣都變得不一樣了。 她牽著宇強踩著岸邊的碎石踽踽前行,兩個人一腳高一腳低的走著,宇強有時走得不穩(wěn),直接坐了下來,坐下來之后覺得有趣自己笑了起來。 先晴也陪著他一起坐,一起笑,于是他更樂了,爬起來又故意跌坐回去,重覆這個動作玩得不亦樂乎,先晴陪了幾次以后腰酸了,膝蓋也不行了,直接坐在地上起不來,宇強還自己上上下下玩了一陣,才坐下來撿小石頭玩。 海浪拍打著這些被磨蝕得很圓滑沒有稜角的小石子,激起一排排的浪花過后,就聽到嘩啦嘩啦石子相互碰撞的聲音。 這聲音極度療癒,彷彿不管積壓了多少傷痛,在那嘩啦嘩啦的聲音里,全都被沖刷到大海里去了。 她看著遠處一夫牽著苓莉,時前時后的追逐著浪花,一不小心就被突然漲上來的浪花打溼了鞋。苓莉笑得很開心......這就是幸福的聲音吧!「幸?!惯@兩個字,在半年前,她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而今她的心中是否還有夢想?她的靈魂真的得到釋放了嗎?其實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但畢竟是一個新的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