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如樂高興地道：“我來找阿喵，輕羅你瞧，我碰見了誰？”

    輕羅看向黎枝枝，微笑道：“黎姑娘，真巧。”

    她的姿態(tài)并不高，相反，恭而有禮，但黎枝枝敏銳地察覺到了距離，這讓她想起來一個人，柳鶴。

    這就是仆效主人么？黎枝枝面上不顯，只微微頷首：“確實很巧?！?/br>
    她把懷中那團黑貓還給蕭如樂，笑道：“你家人來尋你了，咱們下次有機會再一起玩。”

    蕭如樂追問：“下次是哪一次？”

    黎枝枝：……

    誰知那名叫輕羅的婢女笑吟吟道：“黎姑娘且慢，我家主人久仰姑娘大名，想請姑娘喝一盞茶?！?/br>
    黎枝枝正欲拒絕，蕭如樂卻開心道：“要請枝枝jiejie喝茶嗎？”

    她獻寶一般對黎枝枝道：“我們家的點心可好吃了，jiejie去吧，去吧？”

    任是黎枝枝再如何，也抵擋不了蕭如樂的撒嬌勁兒，扭股糖似地纏著她，就差坐在地上抱她的腿了，黎枝枝怕她真的一屁股坐下去，連忙拉住她，哭笑不得地道：“我去便是，你起來?！?/br>
    蕭如樂得了逞，咧嘴得意地笑起來，傻乎乎地道：“jiejie真好?！?/br>
    黎枝枝對輕羅道：“煩請帶路?！?/br>
    輕羅微笑著欠了欠身：“姑娘請?！?/br>
    蕭如樂抱著黑貓躥到前頭，振振有詞道：“我來給jiejie帶路！”

    黎枝枝跟著她到了一處小朱樓前，門口候著幾名護衛(wèi)，頗具氣勢，見了人來，忙垂首行禮，蕭如樂擺了擺手，那架勢一看就是同她家大人學(xué)的，像模像樣，卻又透著一股子好笑的感覺。

    入了小樓，順著樓梯上去，一股暖香撲面而來，是很淡的玉蘭香氣，十分好聞，蕭如樂熟門熟路地掀起珠簾，歡快叫道：“姑姑！”

    黎枝枝一怔，抬眼望去，原以為請她的人會是阿央的兄長，沒想到竟是一位婦人，她穿了一襲石竹紫的衣裳，金色披帛，發(fā)髻高挽，別了數(shù)枝金釵步搖，五官生得頗美，額心點著朱色花鈿，氣度雍容華貴，一看便知身份不尋常，再結(jié)合輕羅之前的話，黎枝枝心里隱約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測。

    方才蕭如樂叫她什么？姑姑？

    “姑姑，你看，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枝枝jiejie！她可厲害了，還會爬樹！”

    黎枝枝的眼皮子跳了跳，她感覺到那婦人朝這邊看過來，和氣地笑道：“早就聽阿央念叨枝枝jiejie，如今可算是見著正主了，黎姑娘，快請坐?！?/br>
    黎枝枝小心地坐了，很意外的，對方竟沒什么架子，態(tài)度溫藹親和，輕聲細語地和她說話，問她今年多大，喜歡做什么，平日里都讀些什么書。

    相比起柳鶴與輕羅的距離感，她就像一個真正的長輩，親親切切，關(guān)懷備至，黎枝枝平日里對人虛與委蛇，舌燦蓮花，這會兒卻顯得頗為拘謹了。

    那美貌婦人笑盈盈地問道：“你認得我是誰？”

    黎枝枝猶豫片刻，搖首道：“從未見過您，只是依小女子猜測，您是……永寧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又笑了，道：“怎么看出來的？”

    黎枝枝便看了旁邊的輕羅一眼，長公主啊呀一聲，打趣婢女道：“方才就不該讓你去，倒叫你露出馬腳，教人揭了底去?！?/br>
    輕羅也笑：“是是是，都是奴婢的錯，給您賠個不是了?！?/br>
    短短幾句話，氣氛開始變得輕松，黎枝枝也沒有之前那般不銥誮自在了，蕭如樂湊過來，遞了一塊桃酥，獻寶似地道：“jiejie，這個最好吃?！?/br>
    她大概是抓了什么點心，手上油乎乎的，沾著許多碎屑，黎枝枝接過桃酥后，就看見她要把手往自個衣裳上擦，她眉心一跳，忙下意識拉住，道：“別動。”

    黎枝枝取出隨身的帕子，道：“擦擦?！?/br>
    蕭如樂很乖巧地接過去，仔仔細細地擦手，長公主在旁邊看著，取笑她道：“倒是很聽你枝枝jiejie的話，平日里輕羅要給你擦都不肯?！?/br>
    蕭如樂嘻嘻一笑：“因為我喜歡枝枝jiejie呀?！?/br>
    童言稚語，直來直去，黎枝枝下意識望了輕羅一眼，長公主似是看出來她的顧忌，笑吟吟道：“輕羅可要傷心了。”

    輕羅正彎著腰，在看紅泥小爐上煮著的茶壺，頭也不抬地道：“奴婢不傷心，奴婢在小主子心里的位置，可不算墊底呢。”

    長公主好奇問道：“那現(xiàn)在墊底的是誰？”

    蕭如樂舉起一根手指，大聲道：“倒數(shù)第一是徐聽風(fēng)，第二是哥哥！”

    眾人皆是笑起來，飲過一盞茶后，黎枝枝才想起來什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長公主頓時了然：“游春宴要開始了么？倒是耽擱你了?！?/br>
    “沒有，這日頭有些曬，”黎枝枝笑笑，道：“還要多謝長公主殿下請小女子喝茶?！?/br>
    說著便起身告了辭，蕭如樂急忙忙地抓起一塊點心，叫道：“jiejie，我也要一起去！”

    黎枝枝為難地看向長公主，長公主便搖搖頭，面帶笑意地道：“恐怕不行，你哥在小佛堂那邊，算算時候，該回來了。”

    聞言，蕭如樂就仿佛霜打了的茄子，一下就蔫巴巴了。

    黎枝枝這才終于得以脫身，離開了小朱樓，永寧長公主低頭往窗下看去，少女正緩步而行，往畫閣的方向而去，明媚的陽光落在她的發(fā)梢，襯得她整個人會發(fā)光一般。

    一旁的輕羅道：“主子覺得她如何？”

    長公主抬眸看她，伸手在她額心敲了一記，失笑道：“年紀不大，心眼倒是越來越多了?！?/br>
    輕羅摸著額頭，小聲解釋道：“七公主是小孩子心性，對人全無防備，從前又不是沒出過事，就連太子殿下也擔(dān)心——”

    “我知道小五在擔(dān)心什么，他不過是怕當(dāng)年的事情重演，”長公主放下茶盞，道：“但有人如此，不代表人人會如此，倒也不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那黎姑娘瞧著是個好孩子，我派人去明園問過了，她是被黎家收養(yǎng)的，那天第一次去上學(xué)，在這之前，她來京師的時間也很短，根本不認識阿央，倘若她愿意舍身去救一個萍水相逢的路人，那么她一定有一顆善心?！?/br>
    她含笑看著自己的婢女，道：“阿央雖然癡，卻不是全然無知，你們也不用太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了?！?/br>
    聞言，輕羅漲紅了臉，吶吶道：“是，奴婢知道了?！?/br>
    第二十一章

    小佛堂的一側(cè)置有數(shù)座假山，掩映在紫竹叢中，幾個少女正在游賞，正是黎素晚與趙珊兒等人。

    趙珊兒手里拿著一面菱花琉璃鑲銀鏡，正自顧自地打量著，她的發(fā)髻間別著一朵深藍色的花兒，十分漂亮。

    黎素晚還在夸贊：“這花兒跟趙jiejie正相配呢?！?/br>
    蕭嫚在旁邊瞧著，笑容意味深長，趙珊兒沒有察覺，她對自己的新發(fā)飾非常滿意，恰在這時，她的貼身婢女匆匆過來了，低聲道：“小姐，不好了?！?/br>
    趙珊兒還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中，漫不經(jīng)心道：“什么不好了？”

    那婢女俯身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趙珊兒面上的神情漸漸凝滯，轉(zhuǎn)而變得驚慌，蕭嫚看了那婢女一眼，眸底閃過幾分厭煩，只有黎素晚毫無所覺，還在問道：“趙jiejie，發(fā)生什么事了？”

    趙珊兒顧不得回答，飛快地從發(fā)間取下那朵花，臉色難看道：“這花怎么會是純妃娘娘栽的？！”

    她幾乎要罵出來了，懊惱道：“為什么沒個人在旁邊看守？”

    倘若有人守著，她怎么可能會動手摘花？

    蕭嫚眼中浮現(xiàn)幾分不易察覺的冷笑，一閃即逝，很快，她便換上一副同仇敵愾的表情，蹙眉道：“純妃娘娘怎么會把花種在這兒？”

    “我如何知道……”趙珊兒悔得腸子都要青了，慌張無措道：“游春宴快要開始了，嫚兒，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俊?/br>
    蕭嫚看著她那副六神無主的模樣，心里終于涌現(xiàn)了些許快慰，面上卻半點不顯，安慰道：“你別著急，咱們想想辦法。”

    趙珊兒抓著她的袖子，著急地催促：“那你倒是快想啊！”

    蕭嫚輕輕拍著她的手背，慢條斯理道：“你容我想一想。”

    趙珊兒心急如焚，看看手里的花，一咬牙，索性將其扔進草叢中，道：“扔了算了，反正這里沒有旁人，誰也不知是我們摘的。”

    蠢貨，這可是你一個人摘的，蕭嫚眼中閃過輕蔑之色，口中卻擔(dān)憂道：“但是有一個人知道?！?/br>
    “誰？”

    黎素晚也反應(yīng)過來，輕聲提醒道：“是黎枝枝，趙jiejie，她知道咱們來小佛堂看花了，如果事發(fā)，她肯定會說出去的……”

    趙珊兒的臉色頓時變得更難看了，無措道：“那怎么辦啊？”

    蕭嫚忽然幽幽道：“倒也不是全無辦法?！?/br>
    “你快說！”

    蕭嫚親自俯身將那一朵花拾起來，吹了吹上面的微塵，然后溫柔地別在黎素晚的發(fā)髻間，笑盈盈道：“你看，現(xiàn)在這花就不是你摘的了?！?/br>
    趙珊兒的眸子倏然一亮，而與之相反，黎素晚的小臉則迅速褪去血色，變得蒼白，她下意識要把花取下來，卻被趙珊兒一把抓住，道：“晚兒，你不是總要我們照顧你么？如今你也該照顧照顧jiejie了?！?/br>
    “我……”黎素晚嚇得說話都哆嗦了，紅著眼眶求道：“趙jiejie，不行啊，我真的不能……”

    她幾乎要哭出來了，看起來楚楚可憐，然而趙珊兒并不心軟，道：“你幫我這一次，我便算欠你一個情，往后有什么事只管找我，你要是不幫，咱們便只能橋歸橋，路歸路，你可想好了?！?/br>
    這話近乎威脅了，黎素晚的動作一僵，她不敢得罪趙珊兒，遂可憐巴巴地去看蕭嫚：“縣主……”

    蕭嫚勾起唇角微笑，輕飄飄地指點道：“先發(fā)制人，擊鼓傳花，你不懂么？”

    那兩人施施然遠去，黎素晚終于敢伸手把鬢間的花取下來，那花依舊漂亮，深藍的花瓣微微蜷曲著，看起來安靜無害，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像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小佛堂的紫竹林終于安靜了，過了片刻，假山后才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音，有人出來了，卻原來是一名侍衛(wèi)推著輪車，恭敬地問車上的人，道：“主子，現(xiàn)在是去見長公主殿下嗎？”

    “黎枝枝……”修長的手指輕輕敲著花梨木扶手，蕭晏支著下頷，微微瞇起鳳眼，自言自語道：“怎么又是她？”

    ……

    聽星閣就建在攬月湖旁邊，正是今日設(shè)游春宴之所，一眼看去，仿佛彎月形的湖懷抱著整個畫閣，岸邊垂楊依依，晴光正好，身著各色華服的女子迤邐而來，衣香鬢影，言笑晏晏。

    黎枝枝就是在這個時候被黎素晚叫住了，她回眸望去，很輕易就從對方的表情中看出幾分僵硬和不自在，顯然，“賞花”事件已經(jīng)發(fā)生了。

    黎枝枝故作不知，淺笑問道：“jiejie叫我有事？”

    黎素晚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道：“你今日的打扮太素了些。”

    她看起來竭力想保持自然，卻不知自己的演技落在對面人的眼中，拙劣得可笑，黎枝枝陪著她作戲，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絹花，狐疑道：“真的么？這花很好看啊，我從前在鄉(xiāng)下只有紅頭繩呢，要員外老爺?shù)呐畠翰拍艽鬟@樣的花?！?/br>
    土包子果然是土包子，哪怕穿了龍袍也不像太子，黎素晚面上閃過譏諷之意，她的姿態(tài)變得倨傲起來，指著來往的盛裝麗人，道：“你看她們，哪一個不是華冠麗服，珠翠羅綺？你這樣的打扮，站在里面就像人家的丫環(huán)，叫人看了，笑話咱們黎府窮。”

    黎枝枝歪了歪頭，道：“可是方才趙jiejie還夸我好看呢。”

    “你——”黎素晚的表情變得難看，很快，又忍著隱怒道：“她在和你客氣，你還當(dāng)真了？”

    她說著，從頭上拔下一枝珠釵，別扭道：“我這個給你用吧。”

    金釵是蝴蝶穿花的樣式，墜著的珍珠輕搖，折射出點點細碎的陽光，那光落在黎枝枝眸中，她下意識微微瞇起眼，道：“真好看啊?！?/br>
    黎素晚有點心痛，這是她最喜歡的一枝釵子，但如今實在沒辦法，對黎枝枝道：“我給你戴上吧?！?/br>
    黎枝枝一副撿了大便宜的表情，忙道：“那多謝jiejie了?！?/br>
    黎素晚走到她身后，將那枚金釵插|入她的發(fā)間，一邊問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黎枝枝隨口道：“逛園子啊?！?/br>
    黎素晚不動聲色地試探：“就你一個人？”

    “對啊，”黎枝枝漫不經(jīng)心道：“這地方好大，走得我腳都酸了，對了，晚兒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