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府內(nèi)也不是所有商人皆是唯利是圖，亦有聽聞程敘言憂愁的商人主動出錢出力。

    以戚姓商人為首的儒商道：“如果這次沒有程大人，我等別說保留財物, 或許性命都不一定留下?！碧鞛?zāi)不僅會帶走人的性命，還會一同帶走人的良心。

    就算他們逃離, 半路上遇到流民也是兇多吉少。擁有一個安穩(wěn)的環(huán)境對商人來說百利無一害。

    程敘言聞言, 大方收下銀錢, 默默記下這些出錢出力的人，打算回頭給人建碑。

    人一輩子為名為利。程敘言給不了戚商人利, 給名卻是可以的。

    至于想趁機發(fā)災(zāi)難財?shù)娜? 程敘言不會客氣。

    不過短短幾日功夫, 從浙地過來不少糧商，直接將糧價翻倍, 有些甚至更高。

    他們滿心以為這次能大賺一筆, 然而卻無人買賬, 官府也沒有動靜。

    老幼有專門的粥棚供給，年輕人做工有官府包飯，除了小撮懶漢沒得吃，人家也會另想法子?？倸w是不會買外地糧商手里的高價糧。

    現(xiàn)在正逢秋日，山里多有果子和野物，再不濟還有野菜，餓不死人。

    然而糧商將糧食運過來本就是一大筆開銷，糧食堆積手中，每日一睜眼又是一筆開銷。

    因為程敘言對外稱重新規(guī)劃縣城，每塊地都有大價值，所以外地糧商運來的貨物在本地租地囤放，租金頗高。

    他們又不能把糧食帶去城外，一來潮濕悶熱，糧食易壞。二來有人偷糧，對他們也是損失。

    現(xiàn)在就是他們跟官府搞拉鋸戰(zhàn)，三個縣的人口加起來幾萬人，他們不信嘉州府內(nèi)還有足夠存糧。

    只要他們堅持，官府遲早服軟。

    然而前后不過兩日，官府大張旗鼓的立碑，正正立在嘉州府東門進來的左側(cè)，正面寫著厚德載福，背面則用工整的小楷刻著此次出錢出力商人的名字，以及對方做出什么貢獻。

    為首的便是戚姓商人。

    這位面對欽差大臣也保持沉穩(wěn)的中年男子，此刻看著石碑，激動的臉都紅了。

    “戚兄仁義，我等不如啊?！迸匀思娂娍滟潱菪丈倘朔€(wěn)了穩(wěn)心緒，開口道：“諸位皆是仁義之人，出錢出力盡顯善心。程大人和府內(nèi)百姓都看在眼里。”

    圍觀百姓也跟著附和，還有小娃娃不知內(nèi)里，指著石碑上的字含糊道：“娘，我認得那個字，戚…戚——”

    婦人摸摸兒子的腦袋，“你認得對?！?/br>
    童聲稚語，那一瞬間戚姓商人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滿足。此后但凡從此過者，不拘是幼兒還是老者，只要識字看見石碑便曉得他們?yōu)榧沃莞鲞^的好事。這些事跡會在人們的口中相傳。

    戚姓商人最開始并不為名，他們只是感激程大人為嘉州府做的一切。如今有此回報，也是意外驚喜。

    戚姓商人跟其他幾位友人對視一眼，對方笑著點點頭，戚姓商人道：“各位，今日戚某有喜，特在東門

    外準備一些簡食，還請各位移步?！?/br>
    人群頓時歡騰，“戚東家大氣——”

    “戚東家仁心仁義，合該長命百歲，事事順遂?！?/br>
    “祝戚東家往后營生越發(fā)紅火……”

    東門處熱鬧極了，然而有人歡喜有人惱。

    其他鄉(xiāng)紳忍不住扼腕，早知道出錢出力能立碑，他們也干了。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等等，好像也不晚。

    于是府衙再次迎來一群富紳，人家來也不說二話，直接命人用箱子抬著銀元寶。不僅如此，還表示愿意為百姓派送三十擔(dān)糧食，大約在3000斤。

    程敘言笑著道謝，好聽話不要錢似的，哄的一個又一個富紳眉開眼笑。

    如此糧食問題又解決一半，稻苗也有了來路。

    只有外地糧商傻眼了。所以他們巴巴的運著糧食跑來作甚？現(xiàn)在一大部分開銷加起來已經(jīng)讓他們有些吃力。

    不少糧商想走，然而碼頭卻出問題，官府直接封了。

    糧商想走就只能走陸路，但眼下三縣百姓都忙著建縣城，修自己的村子，沒有多余人手維修路，所以陸路十分難走。

    外地糧商必須再多雇傭牛馬運貨才行，然而府內(nèi)牛馬的價格直接暴漲，只賣不租。

    外地糧商：………

    陰謀，陰謀?。∵@是紅果果的陰謀。

    哪是他們跑來嘉州府賺大錢，這是他們來給嘉州府送錢了？?。?/br>
    外地糧商氣了個倒仰，卻又無可奈何。此時時明笑瞇瞇找上門。

    次日，外地糧商按照比平常糧價還低兩文的價格拋售糧食。

    縣內(nèi)百姓聞風(fēng)而動，把門檻都給拆了。

    程敘言一直實行以工代賑，這些日子下來，眾人手里又攢了點銀錢，加上之前的積蓄。買幾個月糧食的錢足夠。

    天黑時候，外地糧商積壓多日的糧食全部清空，連根破麻袋都沒給他留。

    所幸最后清點銀錢，他們到底還是賺了，外地糧商拿著銀錢半日都不愿多留，麻溜兒跑路。

    嘉州府這個破地方，再也不來了。

    而百姓們家里基本添上好幾個月的存糧，足夠撐到新一輪水稻長成。

    家里有糧心不慌，三縣的百姓rou眼可見松口氣。大家沉浸在喜悅中，而鄉(xiāng)下地方的田地終于重新丈量完畢，沒有爭執(zhí)，沒有糾紛，大家順利拿回自己的田，官府又送來稻苗。

    年紀大些的老人濕了眼眶：“程大人想的太周到了?！?/br>
    如果是他們自己，育苗又得耽擱時間，不像現(xiàn)在直接拿著稻苗插田中就可以。

    村長感慨：“能有程大人，是我們的福氣?！?/br>
    這般久了，只見官府處處幫扶他們，稅收提也未提。

    天子仁德，好官當(dāng)值，他們委實生在好時候。

    眾人壓下心中的情緒，忙著插秧。秋風(fēng)扶過田野，小小的綠苗兒微微擺動，生意勃發(fā)。

    縣里的鋪子也重新開張，小販們重新支著攤子叫賣。街上人來人往，不見半點陰霾。

    程敘言叫人在嘉州府北門立碑，將后續(xù)出錢出力的商人名字刻上，事情這才告一段落。

    他毫無形象的靠在椅背上，眉眼間皆是倦意。

    “大人，程大人——”外間傳來喊聲，程敘言眼皮子一跳。

    同知神色急切：“大人，浙地傳來消息，找到府內(nèi)消失的民夫了?！?/br>
    程敘言立刻打起精神：“你仔細說說。”

    這事還得從颶風(fēng)說起，因為颶風(fēng)之禍，浙地兩縣的縣令被免職，新縣令上任后，十分謙虛的跑來南?？h學(xué)經(jīng)驗。

    剛好聽說嘉州府此前有大量民夫失蹤，程敘言把嘉州府找個遍也沒找到人，后來颶風(fēng)來襲，程敘言一心忙著安

    頓百姓，這事才擱置。

    那縣令正愁沒地方道謝，聞言忙不迭答應(yīng)回去留意。之后在被颶風(fēng)破壞的七七八八的鐵礦里找到幾十具尸體，還有二十來個幸存者，皆是骨瘦如柴。

    眼下那縣令已經(jīng)派人將民夫和民夫的尸體送回來，下午便能抵達嘉州府。

    程敘言道：“讓人去準備粥和熱水，備些干凈衣裳?！?/br>
    同知：“是，大人?！?/br>
    同知剛要退下，又道：“鐵礦的事，您要插手嗎？”

    程敘言沒有支聲。鐵礦牽連更廣，他若要插手，背后還會扯出更多腌臜事。

    程敘言很想回京，他想他爹和懷孕的妻子。算算日子，卓顏應(yīng)該快臨盆了。

    晌午時候，民夫送到。

    程敘言正在吃午飯，聞言起身查看。

    他剛走到前堂就聞到一股作嘔的腐味，差點把胃里的東西吐出去。

    眼下天熱，尸體受過雨水早就發(fā)臭。有些不能入目的尸體已經(jīng)被火化由活人抱著骨灰罐。

    然而活人的臉色也沒比地上的尸體好到哪里去，他們被簡單收拾過，露出來的雙眼無神，猶如枯木。

    他們見到程敘言時，緩了一會兒才在衙役的提示下跪下行禮。如同提線木偶，每一個動作都僵硬。

    程敘言垂下眼，少頃才盡量平靜道：“你們先登記，等會兒有專人送飯?！?/br>
    民夫：“謝大人?！?/br>
    下午時候有百姓收到消息來府衙領(lǐng)人，可惜領(lǐng)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罐骨灰。

    年邁的夫妻抱著罐子哭的肝腸寸斷，小孩兒茫然無措，良久才明白他的爹回不來了，眼淚啪嗒掉。

    府衙內(nèi)哭聲連天，悲傷的情緒幾乎彌漫在每一個地方。

    這還是有消息的，就算是骨灰也到底是落葉歸根了。而有的民夫已經(jīng)永遠埋葬在鐵礦之下。

    老天似乎也不忍此慘事，夜晚比往常的還黑，只有層層云朵后，透出微弱的月光。

    程敘言闔上眼，頭痛欲裂。

    寅時初，他終究是從床上爬起來，連夜寫上一封奏折送往上京。

    半個月后，程敘言收到回京的旨意，以及一封密信。信上天子言明會另派人徹查鐵礦之事，令程敘言不要插手。

    程敘言原本是這么打算的，可如今收到消息卻高興不起來。

    他離府那日舉城送迎，更有百姓送來萬民傘。活命回來的民夫守在城外小路跪送。他們的年齡不一，身份不一，可嘴里只念叨著一個人的名字，恭敬的稱其“程青天”。

    第166章 雙生子

    秋日的最后一片葉子落下, 天一下子就冷了。

    卓顏早已穿上夾襖，白色的毛毛領(lǐng)顯得她稍微圓潤一點。白術(shù)扶著她在院中走動，見卓顏鼻尖浸出汗，便扶著她回屋。

    卓顏嘆道：“也不知敘言何時抵京, 我……”她瞬間白了臉, 張著嘴神色痛苦。

    白術(shù)：？??！

    白術(shù)： “姑娘！”

    半夏忙搬來一張椅子, 讓卓顏順勢坐下。

    “白術(shù)姐…jiejie…”半夏抖著聲喚她, “你看姑娘的下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