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敘言不覺有甚, 現(xiàn)如今已是公事繁忙，他在處理公務(wù)后還要回家陪家人。倒是天子心心念念，想讓程敘言入內(nèi)閣。

    這幾年, 卓父和嘉郡主為卓楠星尋了一位性子文靜的官家女為妻, 卓楠星成婚后收斂性子, 在程敘言的指點(diǎn)和幫扶下走上武官路子。

    時明和白術(shù)成婚了，卓顏給白術(shù)備上一筆豐厚嫁妝，同時將白術(shù)的身契給她。

    時明和白術(shù)小兩口還是跟著程家做事，不過在程府外面置辦一座宅子，后面白術(shù)有孕就搬去她和時明的宅子居住。

    半夏沒尋著合心意的良人，就一直跟在卓顏身邊伺候。

    值得一提的是, 程青南已經(jīng)考上舉人，可惜春闈落榜，不過他并沒有氣餒, 打算三年后再戰(zhàn)。

    易知禮考上舉人后沒有再進(jìn)一步, 而是在縣里開了一座學(xué)堂。他弟弟比不上他，只考上秀才, 在村中辦一個學(xué)堂, 附近的孩童都來此求學(xué)。

    程長泰和老陳氏相繼去世, 家里兒孫還算孝順, 老兩口也走的體面, 只是老兩口生前時不時唉聲嘆氣。

    易知禮給程敘言的去信中關(guān)于程長泰一家的事寫的十分隱晦，簡單提了提。唯恐壞了程敘言心情。

    程家?guī)追康氖乱字Y沒提。楊氏和鄭氏早年鬧的兇，一個折了手，一個差點(diǎn)丟命，雖然后面救回來但到底留下病根，隨著年歲上去，楊氏和鄭氏逢上刮風(fēng)下雨就哀哀喚疼。

    好在程青嶺和程青錦都是好的，對親娘也算孝順?？偟膩碚f，日子不算難過。

    村里新的孩童里有幾個聰明的，若是用心念書，估摸著能念出來。

    程敘言看完來信，將其置于燈盞上燒了。白色的信紙，黑色的字，在高溫下蜷縮著，卷曲著，最后統(tǒng)統(tǒng)化為灰燼。

    前兩年程偃為陸氏掙下一個誥命，特意回鄉(xiāng)一趟祭拜。程敘言公務(wù)繁忙，便沒有隨同。

    一個半月后程偃回京，整個人清減一番。程敘言嘆氣，便帶他爹去上京最有名的寧安寺為陸氏立了一個牌位。

    程偃大幾十歲的人，當(dāng)即紅了眼。不過自那后程偃重振精神，每日當(dāng)值比程敘言還有干勁。

    整個國朝內(nèi)四海安平，展風(fēng)因?yàn)樗婉R有功被破格提為皇商，屬實(shí)是改換門庭了。

    眼下展風(fēng)瞄準(zhǔn)沿海那邊，海運(yùn)這些年發(fā)展的紅火，宋家父子撈了不少油水，壯大己身。

    天子在心腹面前表露過好幾次對宋家不滿，程敘言猜測天子要收拾宋家父子估摸著就在這一兩年內(nèi)。

    然而程敘言沒想到來的那么快，金鑾殿上，有言官彈劾宋謙中飽私囊，貪污受賄。

    隨后有官員出來相幫宋謙，可惜天子眼里再容不下沙子，借題發(fā)揮，任命裴讓為浙地巡撫，加領(lǐng)都察院右都御史，即日赴任。

    程敘言眉頭微蹙，天子要收拾宋家在情理之中，但選誰不行，怎么偏偏選了裴讓。

    程敘言心莫名的慌，總覺得要出事。然而裴讓即日赴任，臨走前寫信托程敘言照看裴熾。

    程敘言直接將裴熾接來程府，有程錚和程念陪著，裴熾適應(yīng)良好，三名少年同吃同住同學(xué)。

    程錚他們年紀(jì)不夠，還入不得國子監(jiān)，程敘言特意請夫子登門教學(xué)，程偃和程敘言得空時輪流輔導(dǎo)孩子。卓顏這些年一心投入藥學(xué)，確實(shí)是程偃和程敘言管孩子多些。

    裴熾和阿緹都是聰慧的，程敘言和程偃略略提點(diǎn)，兩孩子就能得到要領(lǐng)。相反程錚就讓人頭疼，程錚拳腳功夫極好，但整日里

    想著吃和玩，不愛念書。

    程敘言勸他，將軍也得習(xí)兵法，不念書哪成。有程敘言壓著，程錚也能學(xué)個五六七。

    今日三少年做完功課在院子里玩耍，忽然聽到身后一陣異動，程錚一個猛子沖過去，卻發(fā)現(xiàn)是個男娃。

    程念驚道：“徐聞，你怎么在這里？”

    “壯壯哥哥好?！毙炻剬Τ体P打招呼，程錚臉色一變。

    隨后徐聞奔向程念：“阿緹哥哥，我同我娘親一起來的。我能跟你們一起玩嗎？”

    程錚嘴巴都噘天上去了，徐聞的身體隨徐霽，雖然這些年好生養(yǎng)著，但還是較為體弱，程錚不樂意帶徐聞玩兒。徐聞有個什么，他爹又要念他了。

    程念想了想，道：“念書看游記可以，出府不行?！?/br>
    程念和裴熾這幾年跟著程敘言學(xué)健體，如今身子跟同齡孩子差不離，但跟程錚卻是比不得。

    徐聞撇撇嘴：“好吧?！?/br>
    趁著程念和裴熾同徐聞?wù)f話，程錚轉(zhuǎn)身溜走，事后程念一問下人才知程錚已經(jīng)出府。

    徐聞可憐巴巴道：“阿緹哥哥，壯壯哥哥很討厭我吧，也是，沒有人想搭理我?！?/br>
    程念嘴角抽抽：“阿聞，不要裝模作樣?！?/br>
    徐聞低著頭輕輕抽泣，程念把著他的下巴抬起來，徐聞一張小臉狡黠，哪有半分悲傷。

    程念瞪他一眼：“不要跟豆豆亂學(xué)。”

    徐聞把著程念的肩膀嘿嘿笑，“阿緹哥哥~”

    程念嘆氣，帶他回屋，忍不住對他道：“你想阿錚哥搭理你，你就不要老當(dāng)他的面叫他小名?！?/br>
    壯壯這小名小時候聽著可愛，大些了便十分羞恥。尤其程錚去歲被工部尚書的小兒子笑話過小名。當(dāng)然最后程錚把對方一頓揍，最后還得兩家大人出面解決。

    偏偏徐聞每次來都要提一句，欠不欠哪。

    第193章 攻心

    盛夏的天燥意高熱, 但這困不住少年，一個個總想往外跑。

    巳時兩刻，夫子還在滔滔不絕講學(xué), 程錚聽的頭大。他手腕一翻, 手心落下一顆胡豆。曲指一彈, 西北方的窄口藍(lán)釉瓷瓶應(yīng)聲而碎。

    夫子驚了一跳，上前查看。然而再回首時, 程錚已不知去向。

    夫子大怒：“大公子呢？”

    程念和裴熾裝傻，夫子怒極反笑：“貴府公子盛才, 某才疏學(xué)淺難堪大任，貴府另請高明罷。”

    夫子甩袖離去, 半途碰上趕來的程敘言，夫子梗著脖子行禮，不等夫子說下去, 程敘言先道：“書房之事，本官知曉，先生且去花廳歇息, 本官定給先生一個交代?！?/br>
    夫子默了默, 看在程敘言的面上轉(zhuǎn)道去花廳等候。

    程敘言問高粟：“大公子騎了馬？”

    高粟：“是?！?/br>
    程敘言冷笑, 行啊，大兒出息了, 明知他今日在府中還敢逃學(xué)。

    一盞茶后，程敘言一身常服駕馬出府, 沿途的人皆識得他, 笑道：“大人慢些, 大公子剛剛打這兒過, 離的不遠(yuǎn)?！?/br>
    程敘言頷首：“多謝?！?/br>
    天上烈日高懸, 日光愈盛，滾滾熱意席卷而來。兩側(cè)的攤販吆喝聲在這熱意中都顯得聒噪了。

    一刻鐘后，程敘言在東邊碼頭逮住逃學(xué)的大兒子。

    程錚討好的對他爹笑，見程敘言板著臉，程錚又道：“爹身子不適，快些回府休息罷?！?/br>
    程敘言前兒染上風(fēng)寒，請了病假。今日不過是休養(yǎng)一日，大兒子又出亂子。

    見程敘言不語，程錚抓著程敘言的胳膊撒嬌：“爹，爹。兒子念了一早上，頭都疼了?！彼蓱z兮兮的訴苦。

    父子倆穿著體面，來往行人投來目光。程敘言叫兒子上馬，父子倆往旁邊茶樓去。

    程錚立刻照做，只要不讓他念書，他干啥都行。

    茶樓臨街而立，距碼頭只有二三十步之遙。樓內(nèi)擺設(shè)有些陳舊，估摸著有些年頭了。

    程錚在上樓時，看到扶手上有小片區(qū)域的灰塵沒有擦盡。他微微擰眉。

    程敘言要了二樓一個臨水雅間，從窗口位置能清晰看到碼頭情景。

    父子二人落座后，小二奉上茶點(diǎn)，程錚吃了一口臉就垮了，咕噥道：“不好吃。”

    程錚從小就喜歡吃，自記事后愈發(fā)會吃，吃慣好東西，嘴就刁了。

    程敘言問他：“哪里不好吃?！?/br>
    程錚擺弄手里的荷花酥：“油酥點(diǎn)心講究火候，火候不足，點(diǎn)心不酥?；鸷蛱悖c(diǎn)心太脆。若稍慢些撈起，點(diǎn)心浸油，太膩。”他將荷花酥掰開，露出內(nèi)里的餡兒：“紅豆沙口感頗糙，甜味略淡，餡兒不行，酥皮也不行，難吃?！?/br>
    程敘言應(yīng)了一聲，程錚又端起茶盞呷了一口，“雖是新茶，可茶香頗淡，茶水應(yīng)是井水，遠(yuǎn)不及山泉甘甜?！彼ы此谎?，嘟囔：“泡茶水的火候也不對?！?/br>
    以往程錚去的茶樓斷不會有這等失誤，這家茶樓不好。程錚念著他們?nèi)腴T時的場景，說大堂吵鬧，說擺設(shè)不雅，說扶手上的灰塵。

    程錚一通念叨，漸漸的話音止了。

    程敘言道：“說完了？”

    程錚莫名心虛：“…嗯?！?/br>
    程敘言端起茶盞呷了一口，又捻一塊綠豆糕，面不改色的用下，這才對大兒道：“即是你這般那般瞧不上眼的地方，包下這間雅間，用上這番點(diǎn)心，也得六百五十文。”

    “還挺便宜?！背体P道。

    程敘言點(diǎn)點(diǎn)桌面，拉回大兒注意力，朝窗外抬了抬下巴，“看見那些碼頭工人嗎？”

    程錚：“嗯。”

    程敘言：“他們從天不亮就

    開始忙活，直到暮色四合，一天最多也不過五百文?！?/br>
    程錚掰著手算，“那一個月15兩銀子?！?/br>
    程敘言輕笑一聲：“你倒是會算。盡撿著最大數(shù)值說，若戶部尚書讓你來當(dāng)，這天下恐怕人人皆是富人?！?/br>
    “爹……”程錚委屈喚道，不要譏諷他嘛。

    程敘言道：“爹不讓你做苦力，爹只讓你練武從早至晚，日日如此，你可受得??？”

    程錚想了想，搖頭。

    程敘言又問：“若逢刮風(fēng)下雨又如何？”

    程錚：“自然是休息，不然鐵人也受不住?！?/br>
    “是這個理兒?！背虜⒀岳^續(xù)道：“這碼頭上的工人除開各種意外因素，一月能穩(wěn)定往家里帶回七兩銀子，便是一家人都?xì)g喜的好事。這筆錢包含日常開銷，生病花費(fèi)還預(yù)留存錢。若家里有孩子，孩子念書又是一筆費(fèi)用?！?/br>
    程錚行至窗邊，看著碼頭出神。程敘言行至他身后，“要湊近瞧瞧？”

    程錚仰首：“可以嗎？”

    父子倆重返碼頭，此時有大船進(jìn)來，碼頭上的工人頓時如游魚一般涌去。

    大船停穩(wěn)，一張長板連接甲板與碼頭，一名管事站在甲板上大聲呵斥，碼頭上的工人默默不語。管事與一人交談著，隨后工人們才得以上船搬運(yùn)貨物。

    程錚離得遠(yuǎn)，可也聽見管事口中斥罵，他有些不適。

    程敘言在石階上坐下，順勢在挑擔(dān)小販那里買下三個窩窩頭。程錚有點(diǎn)懵，挨著他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