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廂房內(nèi)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院中徘徊的程錚和程念面色大變，程錚一腳踹開屋門。

    屋內(nèi)狼藉一片，裴熾將墻上的牡丹圖撕了粉碎。

    “阿熾哥。”程錚和程念剛靠近就被裴熾推開：“滾——”

    裴熾抖著手打開火折子，呼的吹燃扔在地上，火勢頓起。

    程錚和程念忙著滅火，裴熾冷冷望著，忽然扯了扯嘴角。滅火的程念和程錚滑稽的像兩只猴子。

    “哈哈…”

    “……哈哈哈哈哈……”

    裴熾邊笑邊走，將燈盞里的油悉數(shù)潑灑在地上，神色瘋狂：“燒啊…燒啊……燒的再烈點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咳……”濃煙滾滾，阿緹快喘不上氣了。程錚看著虛弱的弟弟，一怒之下扇在裴熾臉上，左右胳膊分別夾著暈乎的裴熾和呼吸困難的阿緹跑出去。

    屋內(nèi)火勢愈盛，下人紛紛提水滅火。

    屋子燃燒的煙霧陣陣，直入云層，堆疊許久的烏云終于傳來一聲暴響，隨著一片白光，黃豆大的雨珠兇狠砸落。

    這場火勢最終以自然之力壓下。

    程敘言趕來時只看到一地廢墟，以及昏迷的小兒子和裴熾。

    第197章 正文完

    裴熾再次醒來后, 整個人都是放空的，仿佛他的靈魂飄離，只剩一具rou.體。

    程敘言握著他的手, 溫柔喚他：“熾兒?！?/br>
    裴熾睜眼看著床頂卻毫無反應(yīng)。程敘言嘆氣，將裴熾攬入懷中：“熾兒, 你是你爹娘的希望。你爹心里念著你，事事為你考慮?！?/br>
    裴讓毒發(fā)后，宋謙對裴讓所有的指控皆成污蔑迫害, 裴讓成功保全裴氏一族的名聲, 更保全裴熾，令裴熾獲得一個忠良之后的美名, 裴熾未來從政也好寄情山水也罷, 路都好走。

    比起裴老對兒孫, 裴讓對裴熾來說委實稱得上一句慈父。

    程敘言一下一下順著裴熾的背，他的體溫透過衣衫傳達給懷中人，溫暖裴熾寒冷的軀體和被冰凍的心。

    裴熾眸光動了動, 身體感受到熱源本能追隨。那瞬間他空白的腦子閃過一張驚慌失措的小臉和飛舞的火蛇：阿緹……

    裴熾本就蒼白的面色失去最后一抹血色，程敘言仿佛知他所想：“錚兒和阿緹無事，只是損壞些木頭?！?/br>
    屋內(nèi)響起嗚嗚哽咽, 似幼獸哀鳴。裴熾的年紀(jì)也確實不大，卻早早承受失去至親之痛。

    程敘言將他抱得緊些, 心中痛惜。一刻鐘后裴熾沒了聲響, 程敘言以為他哭昏過去, 剛要將人放下卻對上一雙濕漉漉的眼。

    程敘言愣了一下：“熾兒？”

    裴熾哽咽道：“對不起，敘言叔?！?/br>
    “沒關(guān)系。”程敘言擦掉他眼角的淚, “你好好的, 就足夠了?！彼粗釤朊嫔线€未完全褪去的巴掌印, 心中又是一陣嘆息。

    “再睡會兒罷?！背虜⒀院逅?。

    不多時，屋內(nèi)傳來平緩的呼吸聲，程敘言輕手輕腳離開。

    床上熟睡的裴熾睜開眼，看著地上破碎的日光。他爹給他說了許多，說著從前，那些陰暗壓抑的往事如毒蛇絞緊裴熾的脖子，裴熾快喘不上氣，一時不知道該怨誰又該念誰。

    只有敘言叔一家是茫茫黑霧中投下來的光明。

    可他做了什么？

    他要死要活都無所謂，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失控將阿緹和錚弟卷進來，是他錯，是他不是。

    萬幸阿緹和錚弟無事，否則他只能以死謝罪。裴熾心中情緒交雜，時而波濤洶涌，時而風(fēng)平浪靜，又時而暗流涌動。最后裴熾支撐不住，當(dāng)真迷迷糊糊睡去。

    另一邊廂房，程念已經(jīng)醒了，只是嗆著喉嚨壓著咳嗽。程敘言給小兒子號脈，又看小兒子一眼：“你阿熾哥沒事了，你別思慮太多。爹給你開個溫養(yǎng)方子。”

    程念軟軟靠在程敘言肩頭：“謝謝爹?！?/br>
    程敘言安撫好兩個兒子，不經(jīng)意望卓顏一眼，夫妻二人相繼離開。

    程錚正在飲茶，忽然被弟弟叫?。骸案?，你去聽聽爹娘商量什么?！?/br>
    “還能商量什么。”必然是關(guān)于裴熾。程錚別過臉，又拿了一塊點心吃。

    程念急了：“哥?！?/br>
    程錚嘖了一聲，將半口點心全塞嘴里，大步朝外面去。

    私心來說，裴伯伯去世，裴熾傷心難過程錚能理解。可裴熾在屋中“火上澆油”，程錚就忍不了了。

    他皮糙rou厚無事，可阿緹從小體弱，好不容易將養(yǎng)到現(xiàn)在這般狀態(tài)，卻被煙熏火燎。程錚心里存著氣，給裴熾那一巴掌都是輕的。

    裴府前院書房，程敘言看向卓顏，卻又欲言又止。裴讓死后程敘言沒歇過片刻，壯年也掩不住憔悴。

    卓顏嘆道：“夫君是想說熾兒的事罷?！?/br>
    程敘言輕輕點頭。

    裴讓和葉默雙亡，按理裴熾該跟著裴大伯或葉家小舅兄。但程敘言總擔(dān)心裴熾待在裴家或是葉家，極易長成第二個裴讓。

    他私心想將裴熾留在身邊。

    裴熾太像裴讓，偏又有程敘言幼時影子，聰穎過人又敏感細膩，心中藏事。程敘言對裴熾難免憐惜。

    但若將裴熾留在身邊，程敘言自然要與枕邊人商量。卓顏與他多年夫妻，哪里不明白。

    卓顏提議道：“回頭你問問熾兒，可愿認你為義父，如此更名正言順?！?/br>
    “黛黛?！背虜⒀蕴ы蛩?，卓顏嗔他一眼：“難道只夫君與熾兒有感情，我就沒有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背虜⒀悦嫔霞樱话驯ё∷?，“謝謝你，黛黛?！?/br>
    卓顏緊緊回抱他。

    程敘言幫著裴熾料理裴讓后事，他們遵循裴讓遺愿，將裴讓骨灰葬于園中牡丹花叢下，與葉氏作伴。

    而送回籍貫地的不過裴讓一副空棺，裴熾?yún)s要跟著回籍貫地守孝。

    在裴熾離京前，程敘言對外宣稱裴熾是他義子，意在護佑。程念在征得雙親同意后，帶上豆豆的小孫子同裴家人一起踏上回鄉(xiāng)路。

    碼頭上程錚看著遠去的大船，不解又無奈：“阿緹到底是誰的弟弟?！?/br>
    程敘言揉揉大兒子的腦袋，問他：“最近跟奎兒處的如何，可有矛盾？”

    “當(dāng)然沒有，我跟阿奎可好了。”程錚說起好友眼里都帶了笑，滔滔不絕念個沒完。

    程敘言看向卓顏，夫妻二人相視一笑。旁側(cè)程偃看向兒子，眸光柔軟：緣法總是奇妙。

    如裴熾和阿緹，程錚和阿奎。相處日短，情深義重。

    日頭愈發(fā)往上爬，日光灑在他們身上，溫暖宜人。

    年末時候宋謙等人被押解回京，罪證確鑿，宋謙父子被貶為庶人，流放三千里。宋儀一家有中山書院求情，又有程敘言說和，幸免于難。

    而沿海一干從犯斬的斬，抄家的抄家，沿海官場大換血。

    當(dāng)初跟程敘言同榜的榜眼探花被派去補上空缺，臨走前特意拜別程敘言。

    朝中解決一大要事，當(dāng)今十分愉悅，大辦年夜宴。

    宴會上，程敘言抬眸往上首看一眼，江平德垂眸斂目。宴會中后期天子離席，眾人酣醉，程敘言攜妻兒離宮時半途又偷偷折返。

    “程大人，這里。”海福親自接應(yīng)，將程敘言帶去一座假山后。江平德匆匆而來，笑道：“不知程大人有何事？”

    海福自覺的退至數(shù)步外，為兩人望風(fēng)。

    程敘言拱手一禮，江平德忙側(cè)身避開，“程大人使不得?！?/br>
    程敘言道：“在下是有一事向公公打聽?！?/br>
    江平德：“程大人請說?！?/br>
    四下夜風(fēng)寥寥，月輝泠泠，程敘言壓低聲音問：“天子為何派裴讓去處理海運之事？”

    “這……”江平德猶豫，半晌才道：“程大人，老奴不瞞您，這些年裴大人委實激進了?！?/br>
    深而高的宮墻厚重雄偉，經(jīng)千年不變。墻壁上的盞盞油燈被風(fēng)吹的搖晃，照亮稀稀拉拉的人影，忽然一道身影快速掠過。

    兩名官員還未回神，那身影就不見了：“張大人，剛才…剛才那是什么？”

    “…沒有啊，看錯了罷?！?/br>
    程敘言上馬車后，卓顏見他神色疲憊，什么也未問。

    天子對手下亦有分類，能臣，權(quán)臣，佞臣，亂臣。

    天子知道宋家野心勃勃，卻仍將人派去沿海，助其生長。宋謙有野心亦有能力，定會將海運之事料理完好。

    天子只需在一切成熟后，將宋謙拽下來。裴讓心性不正，擅陰謀詭道，正是對付宋謙的好刀。

    然則，宋謙和裴讓當(dāng)初皆是有從龍之功之人，天子說折就折了。

    帝王心術(shù)，帝心難料。

    廢太子和其他皇子輸?shù)牟辉?/br>
    程敘言行事愈發(fā)恭敬，從不因天子看重而驕矜，恪守臣子本分。朝堂上的大臣倒下一個又一個，程敘言絲毫不受影響。

    五年后，程敘言適逢不惑，正式進入內(nèi)閣，成為建朝以來最年輕的閣老。此后朝堂三十年圣寵不衰，于古稀之年致仕，一生歷經(jīng)三代帝王，難得的安享晚年，利及子孫。

    —— 正文完 ——

    第198章 番外·現(xiàn)代篇01

    春寒料峭, 今日天色也是不美，烏云重疊。然而福利院熱鬧如往昔，孩子們在院里玩鬧。

    忽然一個九、十歲的男孩子跑到窗臺, 對里面的人喊道：“程敘言，你來不來玩。”

    “不了，你們玩吧?！蹦鞘莻€身形伶仃的少年，說話也是低低輕輕，沒什么中氣。他面前擺著一堆五顏六色的手工材料, 廉價十分。

    窗外的孩子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忽然從窗臺翻進來，走近少年：“反正你喜歡做手工, 把我那份也做了?！?/br>
    程敘言抿著唇, 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