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nèi)安靜一瞬，風(fēng)燁叫得比誰都大聲：“啊啊啊啊啊啊?。。?！”

    “別吵?！蹦穷^傳來幽幽的聲音：“我是即墨姝。”

    “……”云閑差點蹦到喉嚨口的心終于安下來了些，說話間還帶著點顫抖：“圣女大人，你下次說話之前能不能先傳音？再來幾次，我可能要提前去見大擺鐘了。”

    “大擺鐘哪位？”即墨姝莫名道：“別廢話，我有事要說?！?/br>
    “就隔著墻說？？”等等，還有一事，云閑蹲下去，“老奶奶不是晚上不讓人開門嗎？圣女你是怎么到這兒來的？”

    回答她的是一聲沉悶聲響。

    墻壁被打穿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洞，即墨姝灰頭土臉的腦袋從那兒露出來，兩人對視。

    云閑默默道：“你一路挖洞過來的么?！?/br>
    “當(dāng)然?！奔茨€覺得她很莫名其妙，“說沒讓開門，又沒說不讓開墻。怎么？”

    云閑：“……沒事。”

    眾人這間屋子是走廊的最末一間，從入口到這里至少途徑了十間屋子都不止。她一想想即墨姝吃完飯就擼起袖子卯足勁開始一間一間突突突往里挖，就幻視到了小時候玩的挖礦小子……

    隔著墻說實在有點像探視犯人，即墨姝費力地從洞里鉆過來，差點卡住，善良的姬融雪伸出圓手，把她拽了進來。

    從洞中，薛靈秀終于依稀看到了隔壁屋內(nèi)的景象。

    狹小的屋子內(nèi)，懸梁橫掛了好幾具尸體，觀其穿著打扮，當(dāng)真如眾人之前所想，都是乾坤城失蹤人士。

    薛靈秀擰眉道：“這些人是一齊自裁的?！?/br>
    “幾天之前？”

    “最多半月?！?/br>
    云閑低聲道：“才半月，就……”

    眾人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薛靈秀過去將尸體放好鋪平，用布蓋住，沉道：“或許是當(dāng)真無可奈何了?！?/br>
    即墨姝把自己頭上的灰拍掉，臉上并無遺憾之意，反而道：“你們也太看不起這些人了吧？”

    姬融雪：“什么意思？”

    “想活，自然是可以活下來的。只要隨波逐流就好，就算變成劉簡那般，行尸走rou，也好歹會有清醒的時候，說不定總有一天會有人來搭救?！奔茨聪虻厣鲜w，直白道：“這些人不是走投無路才自殺的，是不想再給這個結(jié)界輸送養(yǎng)料，甘愿自斷性命?！?/br>
    “這個地方已經(jīng)逐漸開始有混亂的跡象了。要是原先的笑面佛陀，你們壓根看不出破綻，崩壞近在咫尺，她快要壓制不住爆發(fā)了，想來本人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br>
    即墨姝從懷中掏出一物，深邃烏黑，上頭閃著星辰般的黯淡光輝，她皺眉道：“我剛來的時候，魔氣還在佛氣之下，你們看現(xiàn)在，魔氣已經(jīng)反壓過佛氣，明日的葬禮便是一個節(jié)點?！?/br>
    喬靈珊道：“那些修為降階之人，體內(nèi)的靈氣全都被抽成了維持蓮座的養(yǎng)分？”

    “是?！奔茨Z氣中些許嘲諷，“在這個地方，修為無用，不如獻給佛陀——佛門一向偽善，這么想再自然不過?！?/br>
    云閑試著去拿她手里的法器，即墨姝手下意識一緊，但還是讓她拿去了。摸著光滑，還會發(fā)光，看著很漂亮，云閑羨慕道：“這是什么？”

    “喜歡就送你?！奔茨f：“那個分神期魔修的頭蓋骨煉制而成。被郡主炸的粉碎，渾身就留下這一塊了?！?/br>
    “……”云閑乖乖放回去，“還你。”

    眾人站著，面色在燭火下都有些模糊難辨，祁執(zhí)業(yè)嗤笑一聲，說：“佛陀？現(xiàn)在讓個魔混進去不說，還要被個魔鏟除，聽起來真是笑話?！?/br>
    “張口魔閉口魔，你算什么東西？”即墨姝的眼神轉(zhuǎn)冷，道：“禿驢，你若是想死，我不介意送你一程?！?/br>
    氣氛一凝，云閑嘖道：“祁執(zhí)業(yè)，你能不能閉嘴？”

    “？”祁執(zhí)業(yè)真是火冒三丈：“不是她先罵我的？？？”

    即墨姝原本在四方秘境便是逮著人就抽，現(xiàn)在和眾人相處不到片刻，便是一副氣勢洶洶要動手的架勢，云閑連忙轉(zhuǎn)移話題：“圣女，你知道仲長堯去哪里了么？”

    “不知。”即墨姝戾氣沖天道：“他被那個死老頭靈體帶走了。禿驢平時這么閑，到處要飯，怎么不先把這兩個狗屎超度了？”

    祁執(zhí)業(yè)起身：“要打出去打?！?/br>
    姬融雪：“認(rèn)真的嗎，你想明天去種紅薯？”

    “我喜歡沙一點的口感……不是，不說這個不說這個。”云閑又道：“圣女啊，魔教教主是個什么樣的魔？平時對你們好嗎？交不交五險一金會不會克扣月例啊？”

    “不知。我只見過化身?！奔茨推顖?zhí)業(yè)互瞪的百忙之中還要回答云閑，回答完語氣突變，又是什么“老娘扒了你的皮”、“弄死你不需動動指頭”云云，聽得云閑跟喬靈珊齊齊會心一笑。

    整個修真界都知道，即墨姝成天喊著要扒人皮，目前最新戰(zhàn)績還是零。

    眾人熱火朝天討論半天，就在此時，走廊外再度傳來了氣勢洶洶的腳步聲，連忙訓(xùn)練有素地合衣躺下，即墨姝眉頭一皺，就要往墻上的洞里鉆，怎料馬失前蹄，不前不后卡在了中間，小腿一陣蹬也沒能把自己蹬進去，最后還是姬融雪頂著近在咫尺的腳步聲，一把將即墨姝拽進通鋪里。

    下個瞬間，門又被重重推開了。

    兇狠老奶奶吊著眉梢，中氣十足道：“睡了嗎？”

    云閑幽幽：“奶奶，我們已經(jīng)睡著了。”

    “嗯。那就好?！崩夏棠炭斩囱劭翦已仓覂?nèi)，仿佛她真能看到似的，總覺得有些沒來由的怪異，眾人呼吸起伏，她實在找不到借題發(fā)揮的點，只能“砰”地一聲，又把門關(guān)上了。

    即墨姝被姬融雪壓了個嚴(yán)實，怒而掙脫道：“我討厭你！”

    “圣女，我也沒多喜歡你?！奔谘├淅浒阉侔聪氯ィ暗悄悻F(xiàn)在得先安靜?！?/br>
    果然，下個瞬間，有人去而復(fù)返，門再度大開！

    冷風(fēng)灌入，云閑偷偷睜開眼，瞬間，心頭巨震，傳音道：“大小姐，千萬別看?！?/br>
    前幾次來的是沒眼睛的老奶奶，這次來的更是重量級——

    只來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珠，正圓瞪著觀察室內(nèi)，悄無聲息。

    看來，即墨姝說的蓮座混亂之征，越來越嚴(yán)重了。

    第96章 梵心逆蓮（十）

    次日清晨。

    三聲佛鐘。

    云閑早起時看見老奶奶又慈祥地站在那, 就想起昨天那雙眼睛。雖然只是雙眼珠，但瞳孔顏色純澈淺淡，看上去在眼珠子里也算是漂亮的……算了。還是不想了。

    “今日便是具德上師的葬禮，佛陀會親自住持?！崩咸澪∥〉溃骸氨娙藘裘嫒? 手用皂莢搓洗, 摘下飾品，跟我一齊進入大殿?！?/br>
    祁執(zhí)業(yè)一晚上無故被罵了八百次禿驢, 做夢都夢到自己面前吊著個胡蘿卜被人騎, 早上起來臉色發(fā)青，懨懨對云閑道：“洗干凈點。說不定等會要撿骨。”

    “?。俊痹崎e一噎：“你們現(xiàn)在都是當(dāng)面燒的嗎？”

    “……”祁執(zhí)業(yè)道：“怎么可能當(dāng)面燒？推到里面燒完了再拿出來……嘖, 怎么越說越奇怪?！?/br>
    說老實話，罵禿驢, 祁執(zhí)業(yè)是不覺得在罵自己的。他雖知道民間有不少和尚笑話，笑笑也就過了，但罵禿驢就等同于罵他那群師兄。師兄他罵得, 別人罵不得。

    但一想, 佛門里眾人也天天罵魔孽要下八層地獄, 他竟有種互相罵誰都沒虧的錯覺。

    即墨姝昨晚被姬融雪一壓, 大覺沒面子，竟然也沒馬上走, 而是仗著自己出竅期的修為把姬融雪壓回來才算數(shù)，手段極其狠辣, 畫面慘不忍睹，姬融雪活生生被壓出了獸形！

    在看到毛茸茸獅子頭那一瞬間，即墨姝的眼神可疑地停滯了一瞬。

    姬融雪也沒抵抗, 只是無語道：“你滿意了？”

    不知道即墨姝滿意不滿意, 反正其他人看熱鬧看得很滿意, 恨不得拍手再來一點。

    那群幻影今日看上去更加呆滯了，云閑嘗試著又插了一次隊，拍了拍前面那人的肩頭：“老兄，你還好嗎？”

    “我很好啊！沒什么不好的。沒什么不能好的?！鼻懊婺侨宋⑿仡^：“很好啊我！好得很我！我的，大大的好！”

    云閑：“……”好個屁??！還有怎么說著說著還冒出來點東瀛風(fēng)味？！

    佛寺靜立在不遠(yuǎn)處，線香縈繞，足足響了十八聲佛鐘后，老奶奶才帶著眾人前往大殿。

    今日的大殿與昨日有些不同。幾乎整個蓮座的人與非人都來到了此地，院內(nèi)跪坐之人密密麻麻，而院墻正中，停著一副木質(zhì)棺材，就靜靜躺在巨大的菩提樹下。

    而即使在這般情況下，眾人的唇邊仍是掛著幸福笑意，虔誠地看向棺材。

    張鶴嚴(yán)那撥人被老爺爺帶到了棺木右側(cè)，云閑則被帶到了棺木左側(cè)，老太太吩咐道：“開棺，將棺木送至大堂?！?/br>
    云閑：“好嘞?！?/br>
    她和張鶴嚴(yán)伸手，想打開棺木，怎料棺蓋紋絲不動，好像釘在了上頭一般，甚至隱隱約約還傳來一股阻力。

    云閑面上不顯，心中暗驚。難道是具德上師……

    “云道友?！睆堹Q嚴(yán)艱難傳音道：“這棺材是側(cè)開的，不是滑蓋的，求你松手?！?/br>
    云閑：“喔?！?/br>
    這次，棺木驟然大開。棺內(nèi)之人雙手安放在腹部，其余部位被蓮花盡數(shù)遮掩，甚至看不清面孔。

    兩人搬起棺木，只覺得手上重量輕到有些異樣，兩行人就這么靜靜進了正殿，垂著眼，手頭陡然一重！

    棺材落地，不聞聲響，只聽得耳邊傳來漸遠(yuǎn)漸近的梵音，有時如在耳邊，有時又如在天際，蓮花清香掠過鼻端，好像身處奇異之地，在場眾人昏沉一瞬，險些就要沉迷，此時佛鐘又如響雷一般炸起！

    云閑猛然抬頭。

    笑面佛陀！

    巨大到令人心驚的背坐佛像下，趺坐著一名女子，發(fā)絲盡白，如染霜雪。

    云閑第一眼看見她，根本無暇用長相如何來分辨，只覺得威壓如綢緞一般，細(xì)細(xì)密密將她渾身包裹而進，將近窒息，本能戰(zhàn)栗。

    明光大師的修為還是說少了。幾十年不見，若她是明仁，果然當(dāng)?shù)钠饸膺\之子，這等修為，最少也是合體中期，比分神高了足足一階。

    云瑯也只是分神高階而已。一位分神高階，足以掌管一門一派，現(xiàn)在還存于世的合體期少之又少，能叫出名字的都是些老成精的妖怪，面前這位動一動手指，就能把眾人直接碾死。

    云閑艱難地繼續(xù)分辨。咦，此人和明光大師看起來果真……明明一點都不像?。?！

    修仙之人，若是修為足夠，是可以將外表定為自己滿意的年齡段的。比如明光大師，他若是想，完全可以將自己變回三十歲左右的青年模樣，但身為佛門之象征，他必須讓自己穩(wěn)重蒼老些。眼前這位笑面佛陀，與眾人看明光的第一反應(yīng)相似，是絕不會以“美”或“不美”來判斷的，如果非要說年齡，也絕不會讓人聯(lián)想到年輕，四五十歲上下，眼角細(xì)紋和唇邊褶皺不曾遮掩，肆意生長。

    細(xì)細(xì)看她五官，才能分辨出莊重典雅的輪廓。

    或許這是她認(rèn)為最舒適的顯形。

    云閑看著她的臉，只能想到柔和，敬重，與不自覺地親近。

    但在這種詭異的場合下，還能對一個詭異的陌生人感到親近，這本身就已經(jīng)夠可怕了。

    笑面佛陀出現(xiàn)，眾人齊齊跪坐，狂熱高呼：

    “三界如火宅，煉獄佛陀現(xiàn)。世人皆空無，唯吾不受苦?！?/br>
    大殿內(nèi)的幾人沒跪，站在人群之中，遙遙的，笑面佛陀看了過來。

    只清凌凌一眼，不帶任何意味，云閑冷汗盡出，浸透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