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他還是對寶船之上的漁網(wǎng)很是耿耿于懷。

    江蘭催又道：“前提是，不能用我自己的兵器。要用一把刀，并且刀要歸還與她。她給了刀，靈石，還有十株靈草，一顆根骨丸?！?/br>
    “根骨丸？”云閑對帶“根骨”兩字的都帶有點抵觸心理，可能是被刀宗靈泉里撈出來的黏糊糊魔核給惡心到了，問：“薛兄，有這種說法？什么靈丹妙藥能對根骨起效？”

    薛靈秀短促道：“做夢較快些?！?/br>
    都說了根骨天生，不容改變，怎么有些人就是不信邪。

    “看來，是‘那東西’要姬尚這么做了。”云閑若有所思道：“江道友，那什么鬼丸子你沒吃吧？”

    江蘭催面色一僵：“我吃了?！?/br>
    “吃了就吃了?！毕雭砟敲袋c劑量不會產(chǎn)生什么特別大的后患，云閑慈愛道：“沒事，下次記得出門在外別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知道嗎？還有，那把刀呢？”

    江蘭催直言不諱：“被收走了。我也奇怪，那刀看上去跟普通兵器沒什么兩樣，但用起來相當(dāng)鋒利，我還沒用過這么好用的刀?！?/br>
    他話音落下，那頭一直無言的宿遲突然啟唇，冷冷道：“拿出來?！?/br>
    云閑：“嗯？說謊？哎呀，我又不會拿走，就拿來看看！”

    “……我cao？”江蘭催見鬼道：“你怎么知道它還在的？！你有透視眼?。?！”

    片刻后，那把小小的刀擺在眾人眼前。

    說是刀，看起來更像是匕首。刀刃鋒利，含著黯淡黑光，刀身上漆黑紋路纏繞，上頭的槽還蓄著當(dāng)初姬融雪被傷到的血。只不過這血也被同化了似的，散發(fā)著一股異樣的惡臭。

    “這刀一看就不正經(jīng)，你也想昧下來?。渴氵@么不掙錢的嗎？”云閑捂著鼻子，用手揮散氣味，抱怨道：“難怪你身上一股腌菜燉豬腰三十天忘了掀鍋的味兒，我之前以為你在地牢里待久了沒注意衛(wèi)生才不好意思說，原來是因為這個！”

    “這什么破形容?。磕闫綍r都在吃什么東西？還有，你當(dāng)我想？”江蘭催怒道：“這血是我完成任務(wù)的證明！不然誰知道她的傷是誰下的手？”

    祁執(zhí)業(yè)擰眉，伸手過去。

    金光緩慢且堅定地籠罩住刀身，上頭漆黑的紋路圖案突然如活了般蠕動變形，發(fā)出“滋滋”的燒灼聲響，仿佛小孩的尖叫，惡臭更深，在紋路即將消散的前一刻，圖案隱約詭變成了一只眼睛的形狀，眼珠幽黑，仿若向外窺探。

    祁執(zhí)業(yè)收回手，剛想開口，那剛才已然消散的紋路又鬼魅般的纏了上去。

    這般漆黑，竟看著就令人心生抵觸。

    “……魔刀，魔書，魔人?！眴天`珊凝重道：“這把刀沾了人的血，會如何？？這絕對是要對大小姐不利！”

    薛靈秀看著刀刃形狀，忽然想到什么，對裘漠低聲道了句“得罪”，又朝空殼姬尚繼續(xù)說“得罪了！”，方才小心翼翼用扇柄挑開姬尚衣角。

    果不其然。

    姬尚腰間，竟然也有一把一模一樣的魔刀！

    眾人呼吸一屏。

    “此前我就在想，魔氣就算再有掠奪性，她修為不濟，差距如鴻溝，又要怎么輕易做到占據(jù)裘漠的軀體?！逼顖?zhí)業(yè)沉道：“南榮紅那日半夜見她爬窗進來，刀砍劍刻，期間這把刀沾了多少裘漠的鮮血？”

    如果說，要直接占據(jù)一個人的軀體，難度太大。先用這魔刀傷了對方，就如同在其軀體上打開了一個“缺口”。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如此繼續(xù)……

    江蘭催沒跟上課，一臉茫然道：“你們到底在說什么??？這把刀雖然看上去不像正派東西，但邪派的東西也未必不能用吧？”

    四界門派甚多，有較正派的，自然也有較不講究的。他記得南界就有什么煉死人骨頭驅(qū)使靈體的宗門，不也活的好好的么，最多被人講幾句損陰德。

    “抱歉江道友，事態(tài)緊急，現(xiàn)在沒空跟你說?！痹崎e把刀拿起來，敷衍道：“等出去了問你爹去。”

    江蘭催：“……”

    豈有此理！他天下第一刺客何時受過這個鳥氣?。?/br>
    云閑拿著那刀研究了半天，線索卻在這就中斷了。

    就如她一開始那隱隱約約的預(yù)感同樣。有人提前順水推舟布置了姬尚、南榮紅一事，派遣江蘭催刺殺姬融雪，再配以小石鎮(zhèn)散修的魔書線索，刻意將姬融雪、甚至她們一行人引至鍛體門參加喪宴。

    而現(xiàn)在姬融雪因不信任，將所有人隔離在地牢內(nèi)。她一人身邊只有下屬賀志林和完全不清楚對魔一事的鍛體門眾弟子，若是那東西真要發(fā)作，她就跟當(dāng)年的明仁前輩一般，完全便是孤立無援！

    現(xiàn)在的這個局面，正是“它”想要看到的嗎？南榮紅是否也是其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在這鍛體門百廢待興最薄弱的時刻……

    “對不住，我剛才不該說那些話的?！憋L(fēng)燁似乎是覺得自己方才的語氣太重了，弱聲弱氣道：“我們要如何是好？現(xiàn)在也出不去……”

    “等吧?！痹崎e嘆氣，似是極為疲憊：“也只能等了?！?/br>
    轉(zhuǎn)瞬便是十日已過。

    不得不說，來鍛體門的這些賓客，每一個都是能屈能伸的好手，順風(fēng)進，逆風(fēng)退，誰占優(yōu)勢就跟誰。只有剛開始還有幾個硬骨頭還死犟著不肯改口，在姬融雪關(guān)照下，現(xiàn)在眾賓客分散在單人間，卻共用一張嘴：

    “姬掌門當(dāng)真是年少有為！哈哈！難怪裘掌門死后也對你贊不絕口！”

    “恕我直言，實在是想不通為什么還會有異議？除了姬掌門你，難道還有其他人可以勝任么？沒有！以前沒有，現(xiàn)在沒有，以后也沒有！”

    “其實我和裘丹道友的關(guān)系，也沒有那么親密。只不過是吃過幾頓飯，聊過幾次天而已。是非公私，我還是分得很清楚的?！?/br>
    “姬掌門放心，我是真心這么想的。什么，改口？有什么好改口的？這里這么多人，誰不長眼的要是說了什么，我老洪第一個上去抽他！”

    “……”

    三十二管事原本就被南榮紅殺了幾個，又被姬融雪殺了幾個，現(xiàn)在算算，差不多只能湊個二十二?？瓷先ヮH沒氣勢，終于蔫巴了。

    管事是宗門的中流砥柱，其實掌門之位上坐的到底是哪位對他們來說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是個蠢貨。宗門是個龐大的組織，每個部分都要精打細算，二十幾個管事分管十五堂，姬融雪打完棒子給個甜棗，承諾今后撥到每個堂內(nèi)的銀兩靈石都不會少。

    接下來，就到長老了。

    長老們?nèi)醺[的位置都被捏著，還有掌門印桎梏，生死只在姬融雪一念之間。姬融雪并未向?qū)苁履前銖娪矇褐?，反倒告知他們，若是想離開鍛體門另謀發(fā)展，現(xiàn)在便可以離開，她不會阻攔。

    但想也知道，各個長老在鍛體門這么多年，攢下了這么多根系，又怎么可能在這種時刻愿意一走了之。這種事，就看有沒有人出頭。若是有人真愿走，那后續(xù)的人肯定便會跟上，但可惜，大家的心思不是很齊。

    大長老死了，二長老死了，現(xiàn)在首席之位，按理該是由三長老頂上。

    三長老嘆息了數(shù)日，最后終于一槌定音：“我服你。今后必將忠心輔佐?！?/br>
    自然，他的決定中，摻雜著那么對南榮紅與姬尚的愧疚——有，但并不是占大頭。姬融雪將他的族人接來了鍛體門“悉心照料”，他知道這是什么意思。還有，姬融雪與云閑一行人交情匪淺，細數(shù)看來，云閑，祁執(zhí)業(yè)，薛靈秀，宿遲……都是今后宗門的頭號人物。這般關(guān)系網(wǎng)如果能抓好鋪開，此后鍛體門的助力絕對不少。

    是不是朋友不重要，只要利益相連，就足夠了。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姬融雪還太年輕。

    但他既然做下決定，就必然要承擔(dān)這一風(fēng)險。

    十五日后，一切終于塵埃落定，掌門登位儀本該在喪宴后一天就開始舉辦，現(xiàn)在足足推后了半個月。那些賓客的所屬宗門察覺事情有異，已經(jīng)開始坐不住，朝鍛體門發(fā)來書信詢問，姬融雪看著他們一一回信，才轉(zhuǎn)身出門。

    門外又是冷厲寒風(fēng)呼嘯。

    鐵蛋跟在她身后，道：“大小姐，快是冬季了。”

    極北之地，四季皆冬，是不是冬季對她來說毫無區(qū)別，姬融雪道：“知道。”

    鐵蛋像是想說什么，又不知該不該說，半晌才躊躇道：“今后，可能便很少再能見到夏天了?！?/br>
    姬融雪喉頭滾動，道：“知道?！?/br>
    既然繼任掌門，除非重大事件不可外出，至少三年之內(nèi)，她必將坐在主殿，面對這永無止境的滔天風(fēng)雪。

    四方大戰(zhàn)是在夏季。悶熱黏稠的空氣，浩浩蕩蕩的人群。她其實并不喜歡，但對她來說，許多人的記憶從夏季開始。

    “云閑她們怎么樣了？”姬融雪避開這個話題，問：“傷藥送去了沒有。”

    “送去了。但是薛道友沒用。他說他自己帶了，用不著……不用我們的?！辫F蛋盡量揀著好的說了，“一日三餐照常送去，就是……屋子太小了，有些悶?！?/br>
    “嗯?！奔谘┎饺氪蟮睿溃骸懊魅盏牡俏粌x，將她們請來吧?！?/br>
    鐵蛋道：“大小姐，這……”

    他生性耿直，是真的不會掩藏自己的一點點面色?，F(xiàn)在幾乎滿臉都寫著“若是她們不愿來怎么辦”，想來這十日，那一行人的心情看上去絕沒有他說的那么平淡。

    “你請了便是。其他的不用管?！奔谘┫袷且獜浹a什么似的，又道：“對了。將武器都還給她們。”

    鐵蛋應(yīng)了“是”，退出了大殿。

    十日時間，足夠弟子們將鍛體門主殿修繕完畢了。甚至比起從前的主殿，還要更加巍峨高峻一些，姬融雪原本對住在哪兒、主殿如何沒什么觸覺，快要完工的時候，卻突然讓人將頂上的黑瓦換成了正紅色的琉璃瓦，冷厲的玄鐵包了白玉邊。

    果然，有了這么點顏色，在周遭漆黑的玄鐵和潔白雪地上，主殿瞬間就顯得光亮起來，宛如雪原上一簇燃燒的火焰。

    她回房，將門掩上。

    很空曠的大殿，裘漠的所有東西都被銷毀掉了，現(xiàn)在暫且只有一張寒玉床，能暫且抑制她極火屬性靈氣的侵染，床下不起眼的角落，放著那只破舊狗窩。

    姬融雪耳邊又開始響起那道聲音了。

    十天十夜，未曾停歇。

    “你以為不去看，就可以裝作看不到嗎？”

    姬融雪還是那個字：“滾?！?/br>
    “你換了琉璃瓦，包了拐角，為什么？”那道聲音飄渺道：“因為云閑剛來的時候說建筑物都是黑色很沉悶，摔倒的時候被拐角碰到了頭？她這么隨口的一句話，你也眼巴巴地上趕著做?？上в惺裁从?，你只不過是她隨手幫過的朋友。比你重要的，真心對她的人，有那么多個。真可笑?！?/br>
    “再看看你，連真面目都不敢露?！?/br>
    “你到底想說什么？”姬融雪漠然道：“我做這些，不是為了討誰喜歡?！?/br>
    那道聲音笑起來：“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不信吶？也對，你太知道了。你連想討人喜歡也這么拙劣，不及別人的萬分之一。小些時候費盡心思想吸引姬尚的注意力，想讓母親喜歡你，再大些，想融入鍛體門，討那些長老管事們喜歡，不是也沒有用嗎？反倒被別人看不起，一樣的，都是一樣的。”

    姬融雪深呼吸，道：“你要怎么樣才肯放過我？”

    陣法沒有用，法寶沒有用。這道聲音就仿佛根植在了她腦海里，可無論怎么聽，都只能分辨出來，這是她自己的聲音。

    “放過你？何出此言？”那道聲音循循善誘道：“我不是來害你的，我是來幫你的?！?/br>
    夜幕已深，姬融雪枯坐于床頭，那道聲音就又響了一夜，直到大殿以外，掌門登位儀的號角開始響起。

    “信任和喜歡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因為對你而言，你永遠得不到。”

    “你迫切需要的是變強。只要你越來越強，大家都會懼你，怕你……你不是想要阻止魔患嗎？現(xiàn)在這般，你要如何阻止？你太弱了，她們太弱了。你不該把時間耗費在這里，而是要去追求更高的山峰。”

    “人的感情太過廉價，不值一提。這才幾天，她們就對你心生怨氣。你又何苦？”

    “我又何苦……”

    鐵蛋的聲音在外門響起。姬融雪枯坐一夜，滿眼血絲，終于起身，神色卻無比清明。

    鍛體門的掌門服是一套輕便的甲胄，上面鑲嵌著琉璃寶石，在項前繞過一圈。代表最高功法的雪獅毛披于其上，冷硬中不失貴氣。

    她披上甲胄，在兩旁護衛(wèi)的垂首下，踏上前往主殿的長階。

    那頭已經(jīng)坐滿了賓客，看上去絲毫沒有受到此前風(fēng)波的影響，舉箸飲酒，言笑晏晏：

    “喝??！喝！我干杯你隨意！”

    “今天我們相聚在這里，就是為了慶祝我們從小看到大的姬掌門繼位?！?/br>
    “此后前途無量！必將一帆風(fēng)順！”

    姬融雪看著，面無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