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的第一天，燕青云睡得并不是很安穩(wěn)。半夜因為噩夢連連，囈語吵醒睡在床下的寧采宸。一開始被吵醒而意識不清楚的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什么聲音，然而聽到一聲拔高的尖叫他忽然就清醒了。

    「不要──」

    寧采宸打開燈，看著床上少女渾身用被子裹緊，臉上爬滿冷汗，眉頭緊蹙。他伸手搖了搖深陷夢魘的燕青云，焦急呼喚：「青云？青云，你還好嗎？」

    囈語仍然未停，寧采宸反覆搖她，她才慢慢從夢中抽離，睜開雙眼時淚水充盈雙目?！咐?、老師……？」

    寧采宸趕緊裝一杯水遞到她唇邊，讓她喝一些冷靜下來。燕青云將喝空的玻璃杯還給他，垂著頭：「抱歉，吵到老師了。」

    「沒關(guān)係的。反倒是你，還好嗎？」寧采宸溫柔道：「你需要的話，我也可以聽你說說?！?/br>
    燕青云有些猶豫地看向他：「但是明天不是上班日嗎？老師你……」

    「老師的話大概不像學(xué)生那么需要睡眠。反倒是你，明天還要考試，不是嗎？」反正大人只要一杯黑咖啡就能撐過一天了。

    她搖搖頭，表示自己大概很難再睡好。寧采宸起身幫她泡一杯熱可可，自己則倒一杯水，又坐回床邊。

    「那就來聊聊天吧，也許聊著聊著就累了，那就會好睡了?！?/br>
    燕青云啜了一口馬克杯中還冒煙的熱飲，半晌，輕啟唇：「老師，你有沒有害怕什么事情，到了會做惡夢、不敢入睡的程度？」

    「有啊，就是我跟你說的那件事?！箤幉慑范⒅h(yuǎn)處，兩眼卻沒有聚焦。「我看著聶傔渾身是傷、看著他露出意義不明的微笑、看著他翻身跳下去。每一次，我都什么都做不到。第一次、第二次夢見的時候，還會搞不清楚狀況，直接撥電話過去，但是當(dāng)然……不會有人接了。」

    燕青云怔然，她可以感覺到老師心中的哀慟。她伸出手，下意識想給與安慰──就像幼年的她常常和母親做的那樣，互相擁抱、摸著彼此的頭或臉頰──但想起他們只是師生，有收回手。

    寧采宸忽然從回憶中回神，一臉歉然：「抱歉，忽然發(fā)起呆?！?/br>
    「沒關(guān)係，我也很抱歉忽然讓老師想起不好的事情……」她趕緊低頭又喝了幾口熱巧克力，最后才抬頭，低語：「我又夢到他們。抓住我的手不讓我逃跑，噁心的手摸到我的大腿上，拉開我的衣褲，他們、他們……」

    握住馬克杯的雙手猛然發(fā)顫，寧采宸趕緊握住燕青云的雙手，用自己的手溫安撫對方，一邊用充滿磁性的聲音說出近似催眠的話：「沒事的，已經(jīng)沒事了。你在這里很安全的，不用擔(dān)心那些事情……」他抽出馬克杯，繼以雙手握住她冰冷的手，直到對方慢慢冷靜下來。這時候他又一次慶幸自己當(dāng)初選擇心理輔導(dǎo)學(xué)系，才能在此時派上用場。

    「好一點了嗎？」

    燕青云輕輕點頭，長長吁了一口氣?！咐蠋熤x謝你。如果……如果我都不會好，怎么辦？」

    寧采宸一頓，輕聲問：「你想聽到理性的還是感性的？」

    「……都聽吧?！?/br>
    「理性來說，找心理醫(yī)生是必要的，他們才能對癥下藥、跟你一起討論出治療方法、開藥劑緩解你的痛苦；感性來說，這不會那么快就好起來，在這之前會面臨很多痛苦、痛苦到感覺自己快要死掉……可是，在你身邊的人會幫助你，陪你一起度過?！?/br>
    他心中閃過奶奶的身影，胸口感到一陣暖意。

    燕青云看向?qū)幉慑罚滩蛔枺骸改抢蠋熌恪?/br>
    「嗯？我怎么了？」

    只見少女抿唇，良久緩緩開口：「我之后想要去打工，但是在進(jìn)社會前，我應(yīng)該先去看醫(yī)生，對吧？」

    「對。那這樣吧，你先預(yù)約，週末我陪你去。錢的問題，需要幫忙儘管說?！箤幉慑酚稚焓秩嗔巳嗌倥?，「覺得好一點的話，再睡一下吧，明天還要上課呢。」

    「……老師謝謝你。晚安?！寡嗲嘣铺上聛恚w上被子。寧采宸滑著手機上朋友的動態(tài)，直到耳邊聽見他人的均勻呼吸聲，才躺回被窩。

    痛苦到感覺自己快要死掉……聶傔那年最害怕的究竟是哪件事？他好像沒有問過，不過他也沒臉問就是了。寧采宸嘆了一口氣，翻身入睡。

    寧采宸和燕青云的同居生活就這么開始了，一開始兩人之間還稍嫌尷尬，一個禮拜后兩人之間的氣氛就變得比較融洽了。

    每天早上，作為學(xué)生的燕青云六點半就會起來梳妝打扮和準(zhǔn)備早餐，七點不到就出門騎腳踏車到校。而作為教師的的寧采宸的一天則是從七點開始的，有了燕青云這個幫手在，他久違地享有在家吃早餐的幸福，七點四十出門開車，開始一日的工作。

    放學(xué)后，順利找到打工的燕青云基本上都直接到打工地點──羅東高中附近的一間咖啡廳，也就是寧采宸常常和柯赤霞拜訪的那間咖啡廳。同一時間，寧采宸還在校加班，大概到七點或七點半才從學(xué)校離開，雖然過去都習(xí)慣外帶晚餐回去，但也許是因為意識到家中還有個成長期的青少女，或多撥空幾天親自下廚。

    如果是燕青云不用上班的日子，寧采宸就會帶她去社會局處理補助手續(xù)。經(jīng)過社會局的評估，她已經(jīng)足夠成熟，與其加入孤兒院這種環(huán)境并重新融入，不如讓她提早獨立，租金會由政府提供補助。

    除此之外，到醫(yī)院做檢查也有了結(jié)果。先說之前被歹人強姦的結(jié)果，還好沒有懷孕，讓燕青云稍微放下心來；長期沒有獲得良好的飲食導(dǎo)致營養(yǎng)不良，也有專業(yè)營養(yǎng)師提供菜單；身體上遍布的傷口也由醫(yī)生給了一些外傷藥。最后，最棘手的心理創(chuàng)傷，醫(yī)生則提出了治癒方法、也給一些可以幫助控制的藥物，并拜託有心輔師資的寧采宸從旁協(xié)助。

    一切看起來都有好轉(zhuǎn)，燕青云的笑容也多了起來。這部分也是有賴班上開始有一些支持她的人出現(xiàn)，以林芷昕和她的朋友們?yōu)槭捉蛹{燕青云，其中有些女生也對班上那些男同學(xué)的態(tài)度很感冒，聲勢慢慢大了起來，再加上接獲燕青云家務(wù)狀況、深怕自己再放任不管會出差錯的班導(dǎo)師也開始緊盯那幫男同學(xué)不放，他們只好收斂一點。

    另外，一向拒人于千里的燕青云也開始慢慢學(xué)會敞開心房，她發(fā)現(xiàn)同學(xué)們的好，同學(xué)們也開始了解她，開始發(fā)展親密的友情。在燕青云借住寧采宸家的第三個禮拜，女孩開始會提出要和朋友出去的請求，讓寧采宸內(nèi)心涌起一股「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動。

    目送要和同學(xué)一起去讀書的燕青云離開，寧采宸微微笑了起來，同時撥打一通電話給奶奶。

    『……喂？采宸?。俊话叩穆曇粲悬c沙啞，不難猜想應(yīng)該是剛睡起來。

    「阿嬤，我吵你睡覺了嗎？」

    『嘸啦，剛起床?！浑娫捔硪欢藗鱽砀O窸窣窣的聲音，大概是阿嬤正從床上爬起來?！耗氵@禮拜要回來嗎？』

    寧采宸給予否定的答案：「最近比較忙，不過快結(jié)束了，應(yīng)該下禮拜就能回去了。啊阿嬤，你呢？身體最近還好嗎？」

    『能多好，就那些老毛病囉?！罱蚰虮容^尿不出來，不過也還好。』

    聽到阿嬤四兩撥千金的回答，寧采宸忍不住心中一陣緊張：「怎么會突然又這樣？要去看醫(yī)生嗎？」

    『免啦，擱看看。』阿嬤想也沒想回絕，又扯了一個話題：『最近在忙什么？還是其實在和女朋友談戀愛？』講到最后笑得有點揶揄，讓寧采宸忍不住苦笑：「我上個月就和人家分手了啦?！?/br>
    『怎么會分手！』

    電話里，他被阿嬤拉著講了很多跟白筱倩有關(guān)的事情，聊了將近一個半小時他才趕快催促阿嬤要多喝水多休息，一有不舒服就和鄰里說一聲或是去醫(yī)院檢查，保證自己下週末就會回去看她，才依依不捨掛斷電話。

    昨天社會局這邊也打來說已經(jīng)找到了適合燕青云的租屋處，估算著應(yīng)該下禮拜就能簽約并搬過去，等到燕青云的事情告一段落，他最好還是帶阿嬤去做一下檢查，然后……

    「等等?！箤幉慑泛鋈幻蚓o唇，發(fā)現(xiàn)一件三個禮拜以來都被自己忽略的事情。聶傔呢？那天燕青云搬進(jìn)來后就以有事為由離開，燕青云說他自己講了很快就回來，但是如今都過了三個禮拜，卻連人影都沒看見。這個時間是不是有點太久了？他是不是應(yīng)該去找聶傔比較好？但他又忍不住心想，對方是否真的需要自己？

    寧采宸猶豫良久，終于起身拿起車鑰匙想要去找人，沒想到門恰巧被打開，是燕青云?！咐蠋煟磕阋鲩T？吃午餐了嗎？」

    「午餐……還沒?！?/br>
    燕青云把包包放好，邊說：「那我來煮吧。剛才讀書會提早結(jié)束所以沒和大家一起吃到飯。老師，炒飯可以嗎？」

    寧采宸愣了一下，點頭：「拜託你了。」

    最后他又坐回沙發(fā)上，告訴自己：聶傔也不是小孩了，還不至于要那么緊張兮兮的。此時，手機鈴聲大響，打來的人是柯赤霞，打來關(guān)心他撿了一個小孩回家?guī)У臓顩r。只不過，內(nèi)容聽起來沒那么像是在關(guān)心人就是了。

    很快的，寧采宸又把聶傔的事拋到腦后，腦中被其他大小事所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