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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赫曼笑嘻嘻地這么說,艾薇兒不知道旁人看來是怎樣子,在她眼里,那笑容滿是殘忍與血腥的倒影。 她一語不發(fā),靜靜地與赫曼對峙。 若不這么做,她沒有信心能保持理性。 「你不肯說嗎?算了,算了,真不夠意思?!?/br> 赫曼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雙手一攤。 「我自己大致上能猜得到……只是,挺希望你能自己說出口的說?!?/br> 「……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還需要我來說嗎?」 艾薇兒語氣冷淡地開了口。 「嘛,也沒差。我想,是關(guān)于『剝皮者』的事吧?」 「……」 完全被猜中了。 雖然她早已知道對方有這等能力,輕易被猜測內(nèi)心的想法,還是讓艾薇兒感到很不是滋味。 「……你知道關(guān)于那傢伙的事?」 「那是當(dāng)然。」 赫曼咧嘴一笑,讓艾薇兒更不爽了??磥?,他在獄中仍能收到來自外界的消息,這傳聞所言不虛。 連續(xù)殺人犯通常都會被冠以一個代號。 有時,這些代稱會先在社群媒體上出現(xiàn)、流傳;有時,會直接將殺人魔的自稱拿來使用。 也有的時候,警方會主動為這些罪犯取名稱,也就是所謂的代號。 例如赫曼的「黑蟲」,就是警方給他的取名,根據(jù)的是他那如同蟲子一般「吃掉」被害人的行為。 這次的案子,兇手則被稱為「剝皮者」。 原因很簡單:他每次下手,都會將被害人的衣服脫光,彷若剝皮。 警方通常會使用這些代號,方便彼此之間的溝通。 不過,艾薇兒并不喜歡這種做法。 她認(rèn)為,這種方式,像是在給予這些殺人犯特權(quán)似的。 儘管實情并非如此,總之,她自己能不用這些代號就盡量不用。當(dāng)然了,必要的時候還是會用的,過度堅持個人原則并不全然是好事,尤其在警察的工作上更是如此。 「……」由于沒法反駁,艾薇兒只好點了點頭,承認(rèn)自己是為了這案件來請求協(xié)助的。 為了這案子,自己竟然得向殺人狂請示……讓她感到極為羞愧。 向芭芭拉提出這個想法時,自己還表現(xiàn)得那么不容質(zhì)疑的模樣,現(xiàn)在,卻想要一刻也好,能早點離開就早點離開。 充滿矛盾的心態(tài),讓內(nèi)心感受到極度的不平衡,如同失去了準(zhǔn)星的天秤。 「果然是這樣吧?」 赫曼則是一副氣定神間的,彷彿隨時會從鼻頭哼出歌曲。 「早就有人為這案子問過我的意見了,我早就知道,你們肯定會為了這案子而暈頭轉(zhuǎn)向的。」 「……是嗎?」 「不過你放心,我可還沒對別人提過我真正的想法?!?/br> 赫曼又一笑,彷彿說著「我可是刻意等著你來唷」,讓艾薇兒嫌惡地眉頭一皺。 「那樣做的話,你是違反了協(xié)助辦案的條件,不是嗎?」 「這話可不能這么說,我并沒有不協(xié)助,只是,要幫多少忙還是得……視情況的。」 赫曼意味深長地說道。 「況且,你們太早派人來了,那時候資料還不夠,我若判斷錯誤的話,那豈不是丟臉丟大了?所以囉,才沒辦法說得太多?!?/br> 「……」 艾薇兒只感覺到他在找藉口,卻又想不出該怎么反駁。 「不過,我必須承認(rèn),我沒料到……你竟然能放下身段,主動過來找我。」 赫曼向前一湊,眼中的光芒讓艾薇兒感到很不舒服。 犯人的手銬、腳鐐都沒有解除,實際上沒法做出什么危險的舉動,不過,現(xiàn)場警衛(wèi)的肌rou顯然因此繃緊了一下。 艾薇兒偏過了頭,避開他的視線。 說什么放下身段啊。 「我可不是來玩的?!?/br> 「沒錯,沒錯,因為事情變得麻煩了,你逼不得已,被迫得過來和我這老人相處,這也是沒辦法的事?!?/br> 赫曼看似同情地點了點頭。 隨后,他將身子猛然往椅背一靠。 「那么,條件是什么?」 「……什么?」 「我說,」他神色輕松地說:「你開的條件是什么?有求于人,總不會什么都不準(zhǔn)備吧?沒點謝禮,就準(zhǔn)備請人辦事嗎?」 這下,艾薇兒是忍無可忍了。 她遽然站起身子,雙手在鐵製的桌上一拍,發(fā)出駭人的聲響。 而她的表情和語氣則更為嚇人。 「你可別往人鼻子上蹭了?!?/br> 一字一頓,滿含著怒火。 「我可沒打算『請』你幫忙,事實上,是你『必須』幫我的忙,這是你和檢方、警方約好的條件,你拒絕的話,就是違反了這個協(xié)約,我--我們--隨時都可以將你關(guān)到更深的大牢里頭,讓你在黑暗的監(jiān)獄里永不見天日?!?/br> 「……」 「我并不是『需要』你,別會錯意了,就算不問你的意見,我也能自己進(jìn)行調(diào)查,終有一日能破解這個案子!我之所以還愿意來問你,只是想加快腳步而已,避免更多無辜者受害,如果你不愿意配合的話,那就說一聲好了!我這就走!你的意見不是必要的!沒有你我照樣能辦案!」 「……哼?!?/br> 赫曼一聲不響,淡漠地看著艾薇兒發(fā)洩怒氣,直到她講完話才輕輕哼了一聲。 兩人相互沉默了一陣子。 赫曼雙手一擺,像是「拿你沒辦法」的樣子。 「算了,算了,唉,別這么激動,坐下吧。我明白啦,反正,我也不缺你這邊那點好處,這次,就當(dāng)免費的福利服務(wù)吧,畢竟,我也對那傢伙挺不滿的?!?/br> 「……對那傢伙、不滿?」 好不容易冷靜坐下的艾薇兒,聽到他的話而深感不解。 赫曼聳了聳肩,自己解釋道: 「那傢伙--我指的當(dāng)然是『剝皮者』--是個挺讓人作嘔的傢伙,他做過頭了,可以說是弄巧成拙?!?/br> 「……你到底在說什么?」 由于完全弄不懂他的意思,艾薇兒按捺不住主動質(zhì)問。 這讓赫曼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是說……這樣問好了,在你看來,『剝皮者』是不是一個『藝術(shù)型』的犯罪者?」 「……」 艾薇兒被問到這個問題,略微沉默了一下。 這兩人口中的藝術(shù)型犯罪者,指的是抱持著「藝術(shù)家」的自覺,以犯罪的方式(主要是殺人)來呈現(xiàn)自己的藝術(shù)、美感的罪犯,這種人,通常抱持著病態(tài)的思維以及偏執(zhí)的堅持。 令人難過的是,通常而言,這類罪犯也是天才型的,邏輯思維有條有理,以至于瘋狂的地步,這讓他們的犯案手法提升了好幾個檔次,以致警方更難偵破。 事實上,艾薇兒確實認(rèn)為「剝皮者」屬于這類罪犯,于是她點了點頭。 「果然沒錯,大多數(shù)人都會這樣認(rèn)為吧?!?/br> 赫曼心情很好地提高聲音:「畢竟,一致的犯案模式,將尸體整整齊齊地擺放,如同藝術(shù)作品般的殺人手法……讓人很容易聯(lián)想到這類罪犯,不是嗎?」 「……」 艾薇兒對于所謂的「藝術(shù)作品般的殺人手法」頗有意見,在她看來,那根本稱不上什么藝術(shù),只是殘虐受害者罷了。 不過,她明白這段話的意思。 也聽出了赫曼的弦外之音。 「所以,你是說……這傢伙并不是藝術(shù)型罪犯?」 「你一點就通嘛?!?/br> 赫曼狡猾地一笑。 「沒錯,在我看來,這傢伙并不是什么藝術(shù)家,他充其量只是想要模仿,卻模仿得很失敗,頂多像是個想模仿大人的頑劣孩童罷了?!?/br> 「……」 這番話,讓艾薇兒大受震撼。 「剝皮者」并不是藝術(shù)型殺人魔? 這種可能性她還是頭一次想到。 再怎么看,「剝皮者」的犯案都有藝術(shù)型的味道,若是其他人對她提出這種意見,她可能想都沒多想就不加深究,可能直到案子結(jié)束都不會再理會。 可是,以赫曼的立場和智慧,他所說的,確實有其參考價值。 艾薇兒心想,這一趟,或許真來對了。 「為什么你認(rèn)為他不是?」 艾薇兒繼續(xù)追問。她并不是懷疑這點,只是,想要更加深入瞭解兇手的生態(tài)。 這就是她來這里的目的。 以殺人魔的視角,分析殺人魔的想法,藉此突破盲點。 「他的手法很拙劣?!?/br> 赫曼用教授的口吻,對眼前的「學(xué)生」循循善誘: 「首先呢,做案手法并不一致。雖然整體的模式看來是相似的,但其核心不對勁,先是三件同手法的案子,再來又突然改了個樣,太混亂了,完全沒有美感。」 「可是,前三個案子已經(jīng)證明,雖然都是絞殺,手法是有差異的?!?/br> 「啊,那個,確實沒錯,你是可以說那些手法有差異。可是,還是不對。那太突兀了,就像在一堆小說中混入本字典,然后硬說它們都是書,讓整個書架看來完全不協(xié)調(diào)。真正的藝術(shù)家,根本不會這么做的?!?/br> 「……」 大致上,艾薇兒能夠明白他的意思。 雖然不能理解這種心態(tài),總之,就是這種病態(tài)思維的結(jié)果吧。 「那,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哼……要推測這傢伙的想法,也不是那么簡單的?!?/br> 說到底,赫曼本身并不是藝術(shù)型罪犯,他是嗜血型的殺人狂,所以,要分析另一種殺人狂的思維,多少還是有些困難吧。 不過,他還是神情自信地回答: 「我只能說,就像我剛才說的,他想模仿,想仿效藝術(shù)家一樣的作為,只是,他失敗了,就這么簡單。」 「只是單純想要模仿?」 「不,應(yīng)該說……嘛,我剛才說的有些語病吧,我的意思是,他是為了享受樂趣,這傢伙是享樂型的人,和我可能有些相似吧?!?/br> 赫曼漫不經(jīng)心地聳了聳肩,讓艾薇兒打了個冷顫。 「他模仿的過程,也是樂趣的其中一環(huán),我是這么想的?!?/br> 「也就是說……他的整個行動,都只是為了……好玩?」 「可以這么說?!?/br> 又來了。 又是這種感覺。 全身虛脫,彷彿這身體變成不是自己的,無力而空茫。 她實在無法理解,這種將人命當(dāng)成游戲一部份的想法。 完全沒辦法。 「嚇到了?我們這才進(jìn)入了第一部份呢,孩子?!?/br> 赫曼則是老神在在。他活在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與正常世界偏離了的,暗黑的世界。 「剛才說到哪里了?喔,對,這個人為了享樂而犯案,然而,我不禁認(rèn)為,這其中還有隱情。」 「……隱情?」 「對。說起來,我還沒聽過『你的』想法呢,孩子?!?/br> 赫曼刻意強(qiáng)調(diào)「你的」一詞,讓艾薇兒感受到強(qiáng)烈的惡意。 然而,為了有所進(jìn)展,還是將她以一己之力得出的結(jié)論,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喔……有趣?!号c女性發(fā)生關(guān)係的女人』啊,很有意思,沒想到你竟然能靠自己想到這一點,算是值得嘉獎吧?!?/br> 「……」 聽赫曼這么說,好似他早已分析出了這件事,讓艾薇兒很火大。 可是,也沒辦法證明他并沒有,無可奈何。 「所以……真的呢,這案子果然有『內(nèi)幕』。」 赫曼低語著,比起和艾薇兒對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這是什么意思?」 「……我是說,這個案子有目的性?!?/br> 他回過神來,繼續(xù)對艾薇兒說道: 「這一幕幕舞臺的上演,不僅僅是為了享樂,『剝皮者』有他的目的,他將這目的藏在一系列案子之中,而你,確實發(fā)現(xiàn)了其中一部份。」 「……目的不就是殺人嗎?」 「?。?,啊--,確實呢,這種慣有的思維,一般而言,確實是會這么認(rèn)為吧?!?/br> 赫曼點了點頭,但那并不是認(rèn)同的意思。 「認(rèn)為殺人魔的目的就是殺人……這點,倒也沒說錯,但很沒內(nèi)涵。我們這種人要下手,也不總是毫無根據(jù)的,隨機(jī)犯案是隨機(jī)犯案,挑選目標(biāo)也是很講究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剝皮者』有著獨特的口味……你說他專挑『與女性發(fā)生關(guān)係的女人』,這點我同意,可是,他為什么要殺這些人呢?這就是我說的『目的性』了。 「若是毫無道理,只是想殺這些女人就殺了……那是毫無邏輯的,幾乎不可能,除非,這只是個掩飾手法的話,那又是另一回事了?!?/br> 「……」 艾薇兒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就是說,被害者們之所以遇害,存在著「原因」。 當(dāng)然,她們被殺是因為符合兇手的條件,可是,兇手的條件「為什么是這個」,就是不明的了。 「……厭女,還有反同性戀情結(jié)?」 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艾薇兒說出她的推論。 然而,那遭到了赫曼一邊笑一邊搖頭的無情否決。 「這么想太簡單了,這傢伙的內(nèi)心,可不是這么容易就能窺視的,別以為身在光明的房間里,還能看穿野外無窮無盡的暗夜吶?!?/br> 「……」 「那傢伙肯定有著非殺這些人的理由不可,可以這么說?!?/br> 赫曼繼續(xù)說:「而這正是整個案情的關(guān)鍵,你能明白吧?掌握他的行兇動機(jī),抓住他的不一致性,就等于釐清大半的案情了?!?/br> 「……不一致性?」 艾薇兒明白他所說的其它事情,可是,對這個莫名出現(xiàn)的詞匯,她只能表示不解。 「唉呀,原來你還沒想到這里嗎?」 赫曼的語氣略顯嘲諷。 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著: 「你就沒想過,這案子可能是……兩個人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