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上，被昏暗的陽光灼燒著眼皮，而醒了過來。

    緩緩起身，全身都發(fā)出懾人的咯吱聲響，不只骨骼，就連僵硬的肌rou也似快要碎裂一般。

    事實(shí)是，身心確實(shí)已經(jīng)徹底破碎了。

    「……」

    呆呆地看著空寂的房間，蓬亂的頭發(fā)幾乎要遮住眼睛，只能透過縫隙看著，看著，看著……

    什么意義也沒有。

    已經(jīng)，毫無意義了……

    喀喀喀……

    稍微挪動身子，床鋪便發(fā)出巨大的聲響，不，其實(shí)這聲音也沒多大吧，只是，現(xiàn)在聽在耳里，已經(jīng)如針落地一般……震耳欲聾，卻又，那么縹緲遙遠(yuǎn)。

    躺了一晚的床，仍舊如此冰冷，難耐。

    「……」

    艾薇兒闔上雙眼，厚重的氣息，緩緩自脣間溢出，如同吐出了她的靈魂似的……不，或許，她早已沒辦法這么做了吧。

    雙脣顫抖著，沒過多久，顫動擴(kuò)散到她的雙肩，又過不久，手臂，掌心，乃至腳趾尖。

    全身，都顫抖不止。

    淚水，也隨之而潰堤。

    「蘇……」

    她的身旁，能夠分擔(dān)那熾熱感情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

    ※※※※

    蘇珊的葬禮很簡單地結(jié)束了。

    規(guī)模并不大，畢竟，她不是什么公眾人物，只是這座城市里頭一位小小的居民，與其他千千萬萬的人一樣，如同森林里的一棵樹，城墻上的一塊磚頭，并不是什么起眼的人。

    有時候，僅僅少了那么一塊磚，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的。

    葬禮只有少少幾人參加，主要是蘇珊生前的親朋好友，以及家人，僅此而已。

    形式是採家族葬禮的模式，據(jù)說，這是她的親戚要求的。好像是，有人表示她還沒有嫁人，因此，必須視她仍是家族成員來下葬。

    艾薇兒和她之間，并沒有得到所有人的認(rèn)同。

    不如說，許多人根本不承認(rèn)她們的關(guān)係，甚至不承認(rèn)她們的戀情，當(dāng)然，對于艾薇兒更是冷眼看待，認(rèn)為她是蠱惑他人的女妖什么的，要說得多難聽就有多難聽。有些人連蘇珊也不待見，認(rèn)為家族里出了這么一個「悖人倫的同性戀者」是天大的恥辱，這一小群人甚至不認(rèn)為蘇珊有資格接受家族葬禮，是另一群人的堅持，才讓他們妥協(xié)的，當(dāng)然了，用的說法也不是讓人很舒服就是了，只是這也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

    艾薇兒自然也參加了葬禮。

    當(dāng)天，她可以說是飽受冷嘲熱諷，來自各方的批評、唾棄，是源源不絕，如果是一般人，恐怕早就承受不住了吧。

    而她，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

    當(dāng)時究竟發(fā)生了些什么，她根本連留意都沒留意。

    或者，應(yīng)該說，她的心思，根本沒辦法理會這一切了。整場葬禮，對她而言，如同一場幻境，像是夢一般朦朧，只有那噩夢的部份，能感受到真實(shí)。

    寧可不要的，真實(shí)夢魘……

    『都是你的錯！都是你……！』

    唯一記得的，只有這一句話了。

    『都是因為你，蘇珊才會……！』

    葬禮途中，蘇珊的母親淚流滿面，對她撕心掏肺地狂喊，指責(zé)艾薇兒是導(dǎo)致她女兒死亡的罪魁禍?zhǔn)住?/br>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的話……！』

    她從一開始，就反對蘇珊和艾薇兒在一起。

    兩個女人在一起，怎么可能有幸?？裳裕С种@種觀點(diǎn)，她從未對這個戀情給予過任何一絲祝福，經(jīng)常企圖拆散這對情侶，如果不是因為她的丈夫－－也就是蘇珊的父親－－提供的許多協(xié)助，只怕兩人早已陷入艱困許多的處境之中。

    他的想法不同，認(rèn)為應(yīng)該尊重、理解女兒的選擇，感情之事，是不能勉強(qiáng)的，讓她愛她所愛，才是愛她的表現(xiàn)。

    他相信，艾薇兒是個可信任的人，將女兒交給她是可以放心的，她們一定能突破難關(guān)，獲得幸福；艾薇兒也從不辜負(fù)他的期待，每一天，每分每秒，都為此努力奮斗著，打拼著，保護(hù)著她和最愛的蘇珊共同組成的小小家庭。

    ……可是。

    如今，卻遇到了這種事。

    『把我女兒還來！都是你害死了她……！』

    『……』

    對這猛烈的攻擊，艾薇兒，一句話也無法說出口……

    她甚至差點(diǎn)被趕出葬禮的行列，是蘇珊的父親盡了全力袒護(hù)她，才沒釀成更大的衝突。

    ……雖說如此，其實(shí)所謂的衝突，也不過就是對方一味地斥責(zé)、攻訐自己罷了。

    她根本沒有力氣反駁了。

    在她心里，也認(rèn)為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反駁。

    蘇珊……是她害死的嗎？

    ……是啊。

    是這樣沒錯。

    蘇珊的死，最大的責(zé)任，就是自己。

    ……她不會說，如果她們沒有相戀、沒有在一起的話就好了，這類的話。

    「剝皮者」專挑她們這類和同性有過關(guān)係的女人下手，某種程度上，或許可以說蘇珊之所以被殺，是因為和自己在一起沒錯。

    可是，因此而自責(zé)……完全是可笑的，只能用可笑來形容了。

    為什么她們這么做是錯的？因為她們相愛，蘇珊就得被殺嗎？她被殺就是合理的了嗎？

    怎么可能！

    錯的，是那千該死萬該死的混帳殺人犯！

    是他奪走了蘇珊寶貴的生命！

    錯的人是他！

    ……然而，從這一方面，艾薇兒意識到了，這確實(shí)是她的錯。

    她……沒能保護(hù)好蘇珊。

    沒能保護(hù)好她的摯愛，沒能讓她免于遭到惡魔的毒手。

    她沒能早點(diǎn)逮捕殺人魔，沒能將他關(guān)進(jìn)大牢里，讓他再也無法禍害世人，更無法危害……

    她沒能……！

    這是她的錯。

    因為她的疏忽，導(dǎo)致了蘇珊的身亡。

    她無法避開這個責(zé)任，也……不想避開。

    她犯了錯。

    現(xiàn)在，因為這個錯，她必須接受懲罰。

    比起地獄，更加煎熬、苦痛的永恆刑罰……

    ※※※※

    艾薇兒走出了房門。

    她的樣子，已然成了一具徒有生命，卻沒有生氣的活尸。

    「……」

    漫無目的地游走著，儘管只在這房子里頭，她連自己要到哪去，都沒有概念。

    少了蘇珊的這個家，對她而言，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

    ……蘇珊，已經(jīng)再也回不來了。

    她的笑容，她的溫暖，已經(jīng)再也不會照耀這里了，再也不會……回到曾經(jīng)是她們倆的，這個愛的小窩。

    「……蘇……」

    艾薇兒呢喃著，恍神地，不知不覺走進(jìn)了廚房里頭。

    「……」

    下意識地，將烤箱打了開來。

    里頭還放著的，是一塊已經(jīng)看不出來原樣的，焦黑的東西。

    蘇珊遇害之前，那細(xì)心烘烤的蘋果派。

    「……」

    艾薇兒將那塊派取了出來。

    已經(jīng)過了好幾天，因為沒人管顧火侯而烤焦了的派，如今更是早已變質(zhì)，部份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腐敗的跡象。

    「蘇……」

    她愣愣地，盯著那變形了的派餅不放。

    突然，她全身開始顫抖起來，隨著時間流逝而愈來愈劇烈。

    「都已經(jīng)……人都已經(jīng)死了……！都已經(jīng)死了……！」

    這派還留在這里，有什么用?。?/br>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猛然舉起了派，作勢想將它砸到地上。

    「……」

    卻又，猛然收手下來。

    「蘇……！」

    雙手虛弱地垂落下來，卻仍舊緊緊抓著派。

    淚水再度滑落，好幾滴，不自覺地落到了焦黑扭曲的派皮上頭。

    她將其擁在自己懷中，緊緊地貼在胸前。

    「蘇……蘇……！」

    這是，蘇珊生前特地為她做的派。

    她的思念，仍然遺存在世上的一個，最后的遺物。

    「蘇……！蘇……」

    地板，漸漸地，被那滂沱大雨所浸濕。

    染上了無窮無盡的悲痛，那冷淡的藍(lán)白色調(diào)，絲毫，未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