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從前，蕭樾只會說“滾”、“無聊”、“閉嘴”，一個字都不愿意和他們多逼逼。

    蕭樾這會兒上衣已經(jīng)扒了，從cao場回來已經(jīng)有一陣，宿舍冷氣足，外頭帶來的熱氣早就吹干凈了，可他現(xiàn)在，雖然臉看起來依舊白凈冷冽，寬闊赤|裸的肩膀卻在倆傻缺舍友的鬧騰下莫名冒起了熱氣。

    他忍無可忍，寒浸浸甩下一個字：“cao?！?/br>
    節(jié)假日二人組樂顛顛地異口同聲：“這他媽才像我哥?！?/br>
    宿舍門在身后摔上，蕭樾深吸一口氣，捋了捋發(fā)麻的頭皮，朝不遠(yuǎn)處的澡堂走去。

    頭頂上方的廣播喇叭正在播放今天傍晚的最后一首歌。

    融在夕陽綺霞中的微風(fēng)帶著夏日最后的灼熱撲面而來。

    廣播中，清冽的男聲悠揚吟唱著——

    從前初識這世間，

    萬般流連，

    看著天邊似在眼前，

    也甘愿赴湯蹈火去走它一遍。

    第53章 伙伴

    廣播站播音室, 阮芋播放了今天節(jié)目收尾的最后一首歌，蘇打綠的《起風(fēng)了》，然后將收音設(shè)備關(guān)閉，等待曲目結(jié)束后關(guān)主機收工。

    口袋里手機忽然震起來, 阮芋拿出來瞥了一眼, 是許帆的來電。

    “學(xué)姐去接電話吧?！焙腿钣蟠顧n的高一學(xué)妹說, “剩下的我來弄就行?！?/br>
    “好的，麻煩你啦。”

    阮芋沒有推辭，書包掛上左肩，右手拿著手機, 一邊離開播音室一邊接通電話。

    室外, 絢爛的晚霞即將墜落消散，晚風(fēng)卷著夏日所剩無幾的余溫迎面而來, 阮芋抬手擋住撲向臉頰的碎發(fā)，聲線清脆：

    “喂, 帆帆，怎么啦？”

    “你下播了吧？”許帆的聲音聽起來略微發(fā)緊，“快來食堂一趟，我和真真在二樓等你。”

    只言片語便掛了電話, 阮芋懵然片刻，抬腳便往食堂趕去。

    她步伐漸快，耳畔流淌著清澈舒暢的歌聲, 長廊上學(xué)生來來往往, 從余暉燦爛處奔來的風(fēng)搖擺枝葉簌簌作響，不知又吹皺了多少雙眉眼, 吹亂了多少段曾經(jīng)以為稀松平常的時光。

    阮芋只用三分鐘便趕到食堂二樓, 遙遙向前瞥一眼, 很快找到許帆她們的方位，大步走過去，坐在許帆為她留的位置上。

    “怎么了呀這是……”

    阮芋喘了兩口氣，面對眼前莫名凝重的氛圍，不禁有些茫然。

    聽完許帆簡略的描述，阮芋的表情也沉下來。

    十分鐘前，許帆和喬羽真在食堂一起吃飯，喬羽真出去接電話，許帆透過食堂西側(cè)的窗戶看到喬羽真在走廊上焦急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便放下筷子趕出去，走到喬羽真身邊，聽到她正在和電話里的人說“我真的沒錢了”，“過段時間再借你一點好嗎”諸如此類的話。

    許帆的第六感告訴她，這個向喬羽真借錢的人，就是她之前說的那個二十二歲的校外對象。

    許帆當(dāng)著阮芋的面質(zhì)問了她幾句，看喬羽真的表情，就知道猜的沒錯。

    阮芋連吃飯的心情都沒了，憤憤不平問喬羽真：

    “你怎么這么傻？之前肯定借過錢給他吧？借了多少？”

    喬羽真佝著背不敢抬眼，臉上青紅交加，自知瞞不過，氣若游絲說：“六千多吧。”

    她們仨家庭條件都很好，六千多塊錢，說多不多，但是對于一個吃住都在學(xué)校的高中生來說，六千塊等同于好幾個月的生活費，說少也不少。

    許帆的性格本來就銳利直率，這會兒陰著臉，瞧著和德育處主任有幾分相似：

    “真真，不是我們要管你，那個男的都22了，你才16，還在上高中，他一天到晚問一個高中生借錢是怎么回事？你腦子能不能放清醒點，看不出這人不是什么好貨嗎？”

    喬羽真：“他有正經(jīng)工作的，剛和一家新酒吧簽了幾年的駐唱，應(yīng)該很快、很快就會還我錢了?！?/br>
    阮芋和許帆聽得兩個頭四個大。

    她們本來以為喬羽真只是戀愛腦，基本的理智應(yīng)該有，沒想到她現(xiàn)在和中了人家的蠱似的，自己哪天被人家賣了，說不定還高興地幫忙數(shù)錢。

    阮芋去窗口隨便點了碗面，吃得很慢，二十多分鐘過去，面都坨了，許帆也沒去競賽班刷題，兩個人坐在喬羽真對面軟硬交加輪番轟炸，最后喬羽真依然不舍得和渣男對象分手，只承諾以后絕對不會再借錢給他。

    阮芋和許帆真拿她沒辦法。

    晚自習(xí)時間，教室里回蕩著紙筆摩擦的沙沙聲，阮芋埋頭算題，胳膊肘忽然被同桌碰兩下，許帆從手肘下面推一張草稿紙過來給她，草稿紙上很干凈，只有字跡潦草的一段話。

    許帆：【我覺得不止六千塊。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她最近吃飯很省，也不怎么買零食吃了】

    阮芋：【好像是的，這幾周都沒看見她帶新的泡泡瑪特盲盒來宿舍拆】

    許帆：【我真的非常抓狂，她為什么就是聽不懂人話呢】

    阮芋：【當(dāng)局者迷吧，我也完全搞不懂那個男的有什么令她著迷的地方，連名字都不肯告訴我們。我要是知道他是誰，我找人弄死他】

    許帆：【?。俊?/br>
    阮芋：【哈哈哈，開個玩笑啦ヾ(???ゞ) 】

    她們?nèi)齻€人中間，喬羽真應(yīng)該是明面上最有錢的，父母都從事外貿(mào)行業(yè)，從小富養(yǎng)女兒，喬羽真平常花錢也大手大腳，十五六歲就買了很多阮芋她們不認(rèn)識的大牌衣服和護(hù)膚品，宿舍書柜上放滿了各式各樣精美的動漫手辦，每周返校都會給阮芋她們帶很多價值不菲的進(jìn)口零食，在食堂點餐的時候也是，不管自己食量多大，餐盤的每個格子必須填滿……

    這樣的女孩，某天突然只點一葷一素兩道菜，五塊一碗的燉湯換成免費的大鍋湯，許帆想不在意都難。

    初秋夜晚，教室里依舊有些悶熱，課間時間，周圍許多人跑出去吹夜風(fēng)，阮芋和許帆心里很煩，都懶得動彈，坐在原位無所事事地翻書玩。

    過道兩邊忽然響起高高低低的起哄聲，阮芋仰起頭，看到吳勞動不知道什么時候溜進(jìn)他們班，目標(biāo)明確地來到許帆課桌邊，單手搔了搔后頸，厚著臉皮故作自然地拿走許帆的水杯：

    “許神，昨天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麻煩你教我了，我去幫你打水昂?！?/br>
    說完順手把阮芋的水杯也拿起來：“樾哥在機房刷題，芋姐的水我也替他打了。”

    如今的勞動已經(jīng)不是高一上學(xué)期那個默默無聞的胖子，一八幾的大個子，長了張最討女孩子喜歡的溫柔帥哥臉，雙眼皮深得能夾死蚊子，校草要是在別的年級，勞動憑這張臉絕對能穩(wěn)坐高二級草的位置。

    所以，盡管勞動隔三差五就要來12班打個秋風(fēng)獻(xiàn)個殷勤，每次只要他踏進(jìn)教室門，依舊能引起12班眾多同學(xué)的關(guān)注和議論紛紛。

    任許帆再遲鈍，一心只讀圣賢書，也早就察覺出這份毫不掩藏的崇拜與好感了。

    她少見地窘迫起來，輕咬著唇，硬聲道：“我自己沒手嗎？不用你幫忙?！?/br>
    說完便從勞動手里拿走水杯，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走出過道。

    勞動念叨了句“那我?guī)陀蠼愦蛩保嶎嵉乇е钣蟮乃顺鋈ァ?/br>
    阮芋看他倆你追我趕的極限拉扯，樂得不行，心情頓時舒暢不少。

    身子轉(zhuǎn)回來，她翻了翻桌上課本，低頭從桌兜里掏筆記本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許帆的桌兜里憑空多出了一盒紅艷艷的牛奶草莓。

    每一顆草莓都洗得干干凈凈，阮芋不是第一次見到許帆的桌兜“生”水果了，立刻猜到這是誰變的戲法。

    前幾次許帆都拿去隨便分了，這一次，阮芋毫無心理負(fù)擔(dān)地將盒子打開，捏起一顆草莓塞進(jìn)嘴里。

    酸酸甜甜的口感在舌尖蕩開，阮芋舒服地靠向椅背，視線向前一掠，不經(jīng)意落在某個熟悉又單薄的背影上。

    阮芋站起身，手里抓著草莓盒子，走到喬羽真身側(cè)拍拍她肩膀：

    “真真，吃草莓嗎？”

    喬羽真懶懶地轉(zhuǎn)過身，抬手拿草莓。

    阮芋狀似不經(jīng)意問：“你那位有給你送過水果嗎？有親手洗干凈了再給你吃嗎？”

    喬羽真手指一頓，僵在半空中。

    阮芋：“高中男生都知道給喜歡的女生送東西吃，三不五時地獻(xiàn)點殷勤，成年人應(yīng)該更懂這一套，對女朋友更好更主動。如果你那位能做到，那當(dāng)我沒說?！?/br>
    喬羽真聞言，倏地收回手，像是被戳中了痛處，看阮芋的眼神涌起幾分不忿，控制不住地反駁道：

    “我才不喜歡吳逸杰那種舔狗，帆帆也絕對不會喜歡的?！?/br>
    她聲線略高，引來周圍許多人側(cè)目。

    教室里的空氣倏地凝固了兩秒。

    身后過道上的腳步聲也像突然切進(jìn)默劇片場一樣停頓消失。

    阮芋回過頭，先看見許帆僵硬的臉，越過許帆，再看到勞動愣愣地停在后面，眼睛茫然地望著她們這邊，神態(tài)和動作像卡頓的錄像帶，扁平、失真，所幸很快就恢復(fù)生機，他尷尬地扯了扯唇角，眼神有些閃爍不定，快步走到阮芋桌邊，把水杯放在她桌角，習(xí)慣性抬手搔了搔后頸，佯裝隨意道：

    “芋姐，水我?guī)湍愦蚝美??？焐险n了，先走了昂?！?/br>
    勞動離開12班的速度并不快，似乎想顯得悠然自得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阮芋的錯覺，總覺得他背影透著一絲倉促，只想快點逃離這里似的。

    喬羽真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點什么，最終卻沒能說出口。

    許帆面無表情地回到座位，阮芋也坐下，攥著水果塑料盒的手指微微收緊，不住地反思自己是不是一時沖動做了錯事。

    從這天開始，她們宿舍的相處氣氛發(fā)生了很細(xì)微的變化。

    乍一眼看上去似乎一切如常，而只有身處其中的人能感受到，不聊些嘻嘻哈哈話題的時候，空氣自然安靜下來的時候，有什么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涌動在虛空中，無聲無息地將她們的距離一點點推遠(yuǎn)，尤其是許帆和喬羽真兩個人之間。

    宿舍外的傳言是她們關(guān)系變化的最大推手。

    流言的傳播比夜里的極光還要變化莫測，不知道怎么傳的，劇情變成許帆本人在教室里，當(dāng)著許多同學(xué)和吳逸杰本人的面，親口說她不喜歡像吳逸杰這樣的舔狗，重點落在舔狗兩個字上，傳來傳去引發(fā)了不小的公憤，勞動濃眉大眼的長相本來就屬于容易惹人憐惜的類型，年級里風(fēng)聲一邊倒，指責(zé)許帆口不擇言，殘忍地傷害追求者的自尊，阮芋和12班的其他同學(xué)試著解釋過，但是大家似乎都覺得那些言論和許帆冷傲的個性非常相符，更傾向于相信自己的判斷。

    許帆素來不愛搭理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隨著氣溫一天一天冷下來，她的生活也愈發(fā)充實忙碌，勞動偶爾還是會來12班串門，但是頻率低了很多，大部分時間都帶著他的好兄弟國慶，兩個人咋咋呼呼沒心沒肺的，旁人就不會多想什么，極少數(shù)時間蕭樾也會來，來了就霸占阮芋前桌的座位，只和阮芋說話也只教阮芋做題，有次還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給阮芋剝柚子吃，拆成一小塊一小塊裝在盒子里，直白得叫人沒眼看。

    阮芋記得蕭樾以前不會這樣，他生性低調(diào)，不愛出風(fēng)頭引人圍觀，尤其是這種沒什么技術(shù)水平的風(fēng)頭。

    “我知道了?！?/br>
    阮芋總算想明白，放下手里的筷子，笑意盈盈地湊近些，“你是在給勞動撐腰嗎？”

    蕭樾坐在她對面，眼皮都不抬，冷冷淡淡道：“吃你的飯?！?/br>
    阮芋：“你就是想告訴大家，舔就舔了吧，男生當(dāng)舔狗又不是什么壞事，你們看本蕭草長得這么帥學(xué)習(xí)這么好不也舔的開開心心挺帶勁的，真男人就應(yīng)該……”

    “應(yīng)該吃飯。”蕭樾無語死了，“把你腦補那勁兒擱學(xué)習(xí)上，你就是年級第一?！?/br>
    阮芋撇嘴：“我考年級第一搶了你的位置你怎么辦？”

    蕭樾：“我巴不得，求您快把我踹下來?！?/br>
    一邊說，他筷子一邊利落地在阮芋餐盤上進(jìn)進(jìn)出出，面無表情地幫阮芋把黑椒牛柳里頭的洋蔥一根根撿出來，丟到他自己餐盤上。

    阮芋眨眨眼，愈發(fā)覺得蕭樾這人就是面上冷酷，內(nèi)心實際上是個超細(xì)心的暖寶寶，他一定是因為擔(dān)心勞動的自尊心受挫，所以才高調(diào)地跑到她班上演那一出。

    “舔狗這個詞雖然不好聽，但其實是一種真誠的表現(xiàn)?！比钣笥职言掝}扯回去，“比如我現(xiàn)在，很真誠地希望蕭樾同學(xué)能夠收下我的禮物，昨天返校的時候忘記給你了，請你今天之內(nèi)務(wù)必吃完，不然會壞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