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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子伸對于母親老家的了解程度,也僅止于地名的知曉而已。 他從未踏足過那片撫育母親的土地,也從未與外公外婆見過面。由于魏父的避而不談,魏子伸與母親那邊的親屬關(guān)係都斷得一乾二凈,甚至得靠著衛(wèi)星地圖指引才找到的母親老家的所在位置。 車子方駛進(jìn)村莊,魏子伸便立刻瞧見了母親生前曾經(jīng)任教過的國中,校門上刻著「縣立和美國民中學(xué)」幾個大字。 「停一下停一下!」魏子伸趕在車子開過去之前大叫,并指著校門說:「我媽以前在這里教過書,說不定可以問到什么?!?/br> 陸鳴把車開進(jìn)校園里,由于時間正值周休二日,因此校園里并沒有學(xué)生,只有零散的校外人士在cao場運(yùn)動。 兩人下車后,往教學(xué)樓的方向走,假日時的教學(xué)樓格外的安靜,走廊上的玻璃展示柜里張貼著學(xué)校的活動照片和各類宣傳簡章。魏子伸放慢了腳步,試圖從玻璃另一邊的照片中,找到任何與母親相關(guān)的蛛絲馬跡。 「你們有什么事嗎?這里不開放給校外人士進(jìn)來喔!」 偌長的走廊剛走過一半,盡頭處忽然出現(xiàn)一道身影,對著兩人喊道。 定睛一看,對方是一名中年女性,穿著休間的服裝,手中拿著公文,看上去應(yīng)該是假日回校辦公的老師或行政人員。 「你好,請問今天有老師在嗎?」魏子伸率先問道,接著拉著陸鳴向?qū)Ψ阶呓?/br> 「你要找哪位老師?」對方反問。 魏子伸愣了一下,接著從口袋里掏出那串項鍊,并將里頭的照片展示給對方看。 「我mama以前在這里任職過,她叫黃茹婷,不知道你認(rèn)不認(rèn)識?」 對方聽到魏子伸提到黃茹婷,表情明顯怔愣了一下,也主動朝兩人走了過來。 「你是黃老師的兒子嗎?」對方問,接著看了眼項鍊上的照片,表情立刻變得古怪,看著魏子伸與陸鳴的眼神也透出警戒。 「這張照片不是黃老師欸?!?/br> 話一說完,魏子伸瞬間僵住。 「什么意思?」 對方對他的反應(yīng)也感到也有些莫名,她扶了扶眼鏡,又仔細(xì)地端詳照片上的人,最后篤定地說:「這是何琇瑜老師。」 何琇瑜。 原來綴飾上的h并不是「黃」,而是「何」。 魏子伸與陸鳴互看一眼。 「誰是何琇瑜?」魏子伸開口。 「我哪知道。」陸鳴蹙眉。 三人站在靜謐的走廊上面面相覷,最后還是由那名老師領(lǐng)著兩人一同回老師辦公室。 那名老師姓張,在和美國中已經(jīng)服務(wù)超過二十年了,據(jù)說當(dāng)年是和黃茹婷同一時期來的,以前和黃茹婷關(guān)係比較好,是到了后來才漸行漸遠(yuǎn)。 「那么久沒有消息,沒想到她已經(jīng)過世了……」張老師望著魏子伸,回想起過往與黃茹婷相處的種種,心里便一陣唏噓。 「張老師,請問你也認(rèn)識照片里的人嗎?」魏子伸問。 張老師點(diǎn)了點(diǎn)頭,起身走到辦公室尾端的鐵柜前,挑出一本光看封面便能看出年代的畢業(yè)紀(jì)念冊。 「何老師是英文老師,比我們大很多,我跟黃老師剛來的時候,就受到何老師許多照顧?!箯埨蠋煷蜷_畢業(yè)紀(jì)念冊,翻到了科任教師的部分。 「這個是何老師,這個是我,旁邊這個是黃老師?!箯埨蠋熤钢险罩械娜祟^,「但是后來黃老師跟何老師不知道為什么都辭職了,想聯(lián)絡(luò)也找不到人,現(xiàn)在學(xué)校里還記得她們的老師應(yīng)該也剩下不多了」 看著黑白的人像,魏子伸的視線定格在母親臉上。 原來母親是這個模樣,與何琇瑜相比起來,何琇瑜更洋氣一些,而母親就是典型的古典美人,身上更多了一絲黛玉之美,她身著長裙站在人群之中,一眼望過去便如同一朵雛菊,典雅而清麗,嘴角邊的小痣非但沒有減損她的美麗,反而凸顯出特別的韻味。 魏子伸心里有些激動,但更多的是滿溢而出的疑問。 為什么何琇瑜的項鍊,會藏在母親外套的暗袋里呢? 「老師,我想請問我媽以前在學(xué)校里,有沒有關(guān)係比較不好的同事呢?」 張老師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苦惱,她認(rèn)真地回想了一下,最后搖頭。 「沒有欸,黃老師人很好,可能因?yàn)槭侵形南诞厴I(yè)的,所以很有氣質(zhì),大家都很喜歡她……」話說一半,張老師忽然一頓,像是想起什么事一樣,「雖然黃老師跟學(xué)校的同事都相處得很好,但是我聽說她后來跟家里關(guān)係不太好喔。」 張老師一邊說著,一邊彎腰拉開辦公桌最下層的抽屜,從資料夾堆里抽出一本相簿。 魏子伸與陸鳴相識一眼,紛紛湊到張老師邊上看。 「黃老師跟魏醫(yī)生那時候訂婚辦在學(xué)?;顒又行模?yàn)辄S老師的父母在村子里很有名望,所以當(dāng)時開了快一百桌宴客。」 相簿里存滿了像素模糊又泛黃的照片,相片的背景幾乎都是在學(xué)校里拍的,張老師翻動的手最后停在其中一頁,指著合照里的人說:「你看,這兩個是黃老師的父母,那時候跟黃老師的互動看起來都還很正常,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黃老師好像就跟家里鬧翻了?!?/br> 魏子伸看著合照,母親的右側(cè)坐著當(dāng)時正值壯年的外公外婆。外公身穿西裝,戴了副含有文人氣息的金邊細(xì)框眼鏡,而外婆則穿著剪裁合身的西式洋裝,脖子上掛著一串珍珠項鍊,腳踏跟鞋。兩人看上去姿態(tài)端正、面目清明,看的出來受過極好的教育。 從張老師所形容的母親可以推測出來,母親是一位溫柔婉約的女性,而外公外婆也不像是會輕易與人起紛爭的類型,當(dāng)年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才會讓母親與外公外婆起了這么大的爭執(zhí)? 魏子伸看著照片,腦子里的疑惑越來越多了,站在身旁的陸鳴也緊盯著照片,忽然伸出手,往照片上一處一指,輕聲道了句:「阿伸,你看這個人?!?/br> 魏子伸的視線立即往他所指之處看去,接著就愣住了。 那是一個女人,也穿著剪裁合宜的洋裝,但與外婆身上的相較之下,女人的樣式要更年輕活潑一點(diǎn),她剪了一頭俏麗的短發(fā),露出白皙的頸脖,一臉笑意地站在人群的最外側(cè)。 她有一張與黃茹婷一模一樣的臉。 「喔,她是茹娟啊,黃老師的雙胞胎meimei?!箯埨蠋熆戳艘谎?,詫異的問魏子伸:「你該不會不知道黃老師有一個雙胞胎meimei吧?」 見魏子伸呆愣地?fù)u頭,張老師便又將相簿往后翻了幾頁,「黃老師不是獨(dú)生女喔,她還有一個meimei。原本最上面還有一個哥哥,但是聽說生出來沒多久就夭折了。」 張老師的手指停在其中一張照片上,照片里站著三個人:黃茹婷、黃茹娟、張老師。 張老師站在中間,而黃家姊妹則一左一右挽著她,看上去竟有些詭異,因?yàn)殒⒚脗z的面容神似到令人完全分不清楚。 「長得很像吧?就算我最后跟茹娟比較熟了,但是不靠臉上的痣還是分不出來她跟茹婷誰是誰。」張老師笑道。 魏子伸卻笑不出來,與陸鳴心有靈犀似的互看了一眼,心里想起測字師父給他們的提示。 有兩個一樣的。 「對了,如果你們有什么想問的,可以去問茹娟啊?!箯埨蠋熣f。 兩人又是一楞,魏子伸驚喊:「她還住在這里嗎?」 張老師被他嚇了一跳,拿出手機(jī)打開衛(wèi)星地圖,并找了個大概位置給他看。 「你說你沒回來過,所以用說的你應(yīng)該也找不太到,她現(xiàn)在還住在以前的家喔?!?/br> 「我阿姨沒有結(jié)婚嗎?」魏子伸一聽黃茹娟還在黃家老宅里,心中便有些怪異,那么大的一棟房子只住一個人,未免也有些冷清過了頭。 「有啊,我記得結(jié)婚很久了,也有二十幾年了吧,結(jié)婚之后就跟她老公繼續(xù)住在老家,一直到幾年前你外公也去世之后,那間房子才剩下他們一家三口。」張老師答道。 魏子伸一連又問了張老師幾個問題,但都因?yàn)闀r間太過久遠(yuǎn),記憶早就模糊不清了,一時也答不上來。兩人向張老師翻拍了那張婚禮合照,決定先驅(qū)車前往黃家老宅,或許能從黃茹娟口中問出一些線索。 魏子伸知道母親老家在地方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就連一向?qū)δ赣H避而不談的父親,也曾多次在無意間隨口說出黃家的風(fēng)光事蹟,只是從小住在公寓里的魏子伸,怎么樣也想不到老黃家原來是這等的氣派。 兩人將車停在磚墻邊,走到鐵柵門前,好奇地向里頭張望。 難怪人家說百聞不如一見,老是聽說黃家多有錢多有錢,如今親眼看到老宅,才知道別人口中的「有錢」是可以量化的。 黃家老宅是一棟被紅磚墻給包圍起來的大洋樓,正門設(shè)有大紅色鐵柵門,從生銹的鐵門縫隙間往里頭看去,便能看見矗立在造景之中的樓房。 那是一棟兩層樓高的建筑,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隱隱能從攀附在外墻的爬藤植物之間,看出老洋樓的建筑特色。 魏子伸沒學(xué)過建筑藝術(shù),對以前的老建筑卻也是略懂一二,一眼便看出老洋房的設(shè)計是將巴洛克式建筑融合閩南建筑的特色,外墻以紅磚和洗石交錯利用,一樓正廳門上鑲著堂號,留有騎樓;二樓立面則是以華麗繁復(fù)的巴洛克式浮雕作為裝飾,細(xì)節(jié)處的紋飾還隱隱融合日本元素,整幢洋樓看上去宏偉華麗,就算經(jīng)過多年,還是能看得出主人一家的財力之盛。 「好像沒人在家欸?!刮鹤由鞂χ险塾?,簡直恨不得直接把頭塞進(jìn)柵門縫隙間,好能看得更仔細(xì)一些。 「要不要翻進(jìn)去?」陸鳴忽然開口,「如果你媽的老家就是源頭,那房子里應(yīng)該能找到線索?!?/br> 魏子伸低頭看了看柵門上緊捆的鐵鍊,又看了看陸鳴,「你那是警察該說的話嗎?」 他退了幾步,往兩邊的民居看,確定附近都沒旁人,便對陸鳴說:「你背我,我翻過去之后你再跳過來?!?/br> 陸鳴冷靜的點(diǎn)點(diǎn)頭,彎下身就要馱人。 魏子伸正想跳上陸鳴的背,身后一輛路過的發(fā)財車忽然停了下來。 「你們要找誰?」坐在副駕駛座的阿婆用臺語問道,那眼神簡直像在看賊一樣,「里面的人現(xiàn)在不在家喔,他們出門了?!?/br> 魏子伸尷尬地站挺身子,用極度彆扭的臺語對車上的人解釋道:「我是黃瑞川的孫子啦,第一次回來,要找我阿姨啦?!?/br> 他不擅長說謊,所以當(dāng)下也掰不出個好理由,只希望對方不要繼續(xù)過問,畢竟只要是明眼人都看的出來,他們剛剛的行為并非合理的探訪,而更像是要非法入侵。 車上的男女一聽到魏子伸外公的名字,立刻詫異的互看一眼,副駕的阿婆將頭探出車窗外,對魏子伸問道:「你是阿婷的小孩喔?」 魏子伸臺語不好,但還是聽得出來對方指的是母親,便立刻點(diǎn)頭答道:「對,你們也認(rèn)識我媽嗎?」 「當(dāng)然認(rèn)識,從小看她長大的?!拱⑵判Φ?,隨即笑容一歛,疑惑的問駕駛座的阿伯道:「可是她很久沒回來了餒,是不是跟瑞川哥吵架之后就沒回來過了?」 駕駛阿伯想了想,微微頷首,大聲地對魏子伸問道:「你mama呢?怎么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我媽上個月過世了啦,所以我就想說回來她的老家看看?!?/br> 魏子伸沒有多說其他的,對方也沒有多問,只是兩人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震驚與唏噓,魏子伸想,或許是他們活到這個年紀(jì),早就看遍了各種生死離別,所以對于人的離開并不會特別的難以接受。 當(dāng)初各家媒體報導(dǎo)母親的桶尸命案,一律是以「黃姓女子」來稱呼,對于母親的個人訊息也沒有多加的透露,因此即便是他們這些看著母親長大的人,可能作夢也想不到社會頭版上的命案受害者,竟然就是那個「阿婷」吧? 「你如果想進(jìn)去看看,可能要等一下喔,阿娟帶他兒子去看醫(yī)生?!拱⑵耪f,「阿娟你知道齁?阿婷她meimei啦。」 駕駛座的阿伯往副駕的方向探過身來,對兩人說道:「他們早上就出去了,應(yīng)該差不多要回來了啦,你們看要不要先四處繞一繞再回來?!?/br> 「好、謝謝,那我們先去附近繞一繞好了。」魏子伸連連點(diǎn)頭表示明白,但他其實(shí)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兒繞,畢竟他又沒回來過,連身后這棟老宅都是靠衛(wèi)星導(dǎo)航才找到的。 「你還要進(jìn)去嗎?」 目送發(fā)財車駛離后,陸鳴才涼涼地問了一句。 回頭朝老宅望去,魏子伸其實(shí)還是滿想翻墻過去的,感覺比較有儀式感,但是顧慮到觀感,他最后還是搖頭拒絕。 「既然我阿姨等一下就回來了,那我們等等看好了?!?/br> 魏子伸沒有上車,反倒開始就近亂逛,黃宅附近的房子都是后來才蓋起來的透天厝,或許是因?yàn)檎滴顼垥r間,放眼望過去竟也不見一個人。 陸鳴由著他去,自己則繼續(xù)倚在大門前朝里頭觀望。 黃宅很大,里里外外都打理得很好,里頭窗明幾凈、外頭花團(tuán)錦簇,騎樓下還曬著花生。 「不知道我阿姨人怎么樣。」魏子伸間晃而返,也跟著拄在門邊,心里有些忐忑。 畢竟要找的是沒見過面的阿姨,不知道她是怎么樣的人?也和母親一樣嗎?一樣溫柔、一樣優(yōu)雅。 兩人在太陽下靜待了許久,陸鳴注意到一輛黑色老賓士緩緩駛了過來。 他給魏子伸打了暗號,魏子伸也回過頭去瞧,那輛車看上去年份不少,整理得倒是挺好。 魏子伸試圖從車窗外看看車?yán)铮擒嚧吧腺N的膜是防窺視的,沒辦法看見車?yán)锏娜恕?/br> 車主明顯也發(fā)現(xiàn)門前形跡可疑的兩人了,車身在門前緩緩?fù)O?,副駕駛座的車窗降了下來。 「你們要找誰?」 當(dāng)魏子伸看清面前來人的面容時,臉上的表情竟變得比對方還詫異。 他差一點(diǎn)就要把存手機(jī)里的照片調(diào)出來和眼前的人做比較。 「……阿姨?」魏子伸輕咳幾聲,意識到自己的反應(yīng)太過失禮,「我是魏正和的兒子。」 那張與照片里的少女相差無幾的臉,一聽到魏正何的名字,雙眼便不出所料的微微瞠大,像是正在從記憶深處喚出魏正和這個人。 「子伸?」她忽然喊出魏子伸的名字,間接承認(rèn)了自己的身分,「你是魏子伸?」 魏子伸頷首,也暗自打量著她。 只能說有的人會被時間改變,而有的人也彷彿與歲月更迭無關(guān)。照片里留著俏麗短發(fā)、看上去神采飛揚(yáng)的女孩,如今竟與二十多年前沒有多大差異,要說有變的,也就只有當(dāng)年那頭俐落短發(fā)被燙捲了,蓄在頰邊卻更顯韻味。 魏子伸站在車窗邊,下意識的觀察對方的樣貌。 算一算年紀(jì),阿姨應(yīng)該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但是別說她臉上看不出老態(tài),連身上的氣質(zhì)都要比當(dāng)年看起來要好上許多。當(dāng)年的黃茹娟朝氣蓬勃、清新明亮,如同一朵太陽花,氣質(zhì)上卻與黃茹婷相差甚遠(yuǎn),給人的感覺是一股過于外放的招搖。但如今的黃茹娟不一樣了,或許是時間使然,又或許是這些年來的修養(yǎng),她身上已不見當(dāng)年的鋒芒,反倒比年輕時候更添了一絲黃茹婷的味道。 魏子伸忽然一陣恍惚,望著那張臉,還以為是母親本人在站在自己面前。 「阿姨,你記得我?」 場面有些尷尬,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畢竟以前從未經(jīng)歷過這種大型認(rèn)親現(xiàn)場。 他該說什么呢?阿姨你好,好久不見? 他們又沒見過。 黃茹娟一雙眼還盯著他不放,上下打量著,眼神里透著魏子伸說不出來的復(fù)雜情緒,不是喜悅、不是驚喜、不是憤怒…… 也是,不知道從哪里莫名其妙地蹦出一個姪子,任誰都笑不出來。 「等很久了吧?有什么事進(jìn)來再說?!裹S茹娟對著魏子伸瞅了半晌,唇邊綻出一抹笑,開了車門便下車,從包里掏出鑰匙解開門上的鐵鍊,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家里東西都比較老舊,沒有裝電動鐵門,所以出門比較麻煩一點(diǎn)?!?/br> 沉重的鐵鍊隨著她話音落在地上,黃茹娟將鐵鍊拉到一邊去,推開兩邊大門給車子讓道。 當(dāng)車身經(jīng)過陸鳴身邊,陸鳴從車窗看進(jìn)車?yán)铮{駛應(yīng)該就是黃茹娟的丈夫,他身著淺色襯衫,五官深邃、體格健壯、皮膚黝黑,發(fā)現(xiàn)陸鳴正看著他,便溫吞回以一笑,陸鳴也禮貌地點(diǎn)頭回禮。 那輛車?yán)@過庭院的造景,直直往屋子后開去,黃茹娟回頭去將大門拉起,又指向車子的去向:「前面這個庭院是你外公外婆設(shè)計的,所以前面不準(zhǔn)停車,車子都要停到后面去。」 她領(lǐng)著兩人往里走,兩邊的造景設(shè)計得很有意思,但魏子伸學(xué)問不夠,僅僅看得出哪里有假山哪里有流水,花花草草看了一堆也只認(rèn)得出一種羅漢松,但即使他不懂,卻也是知道這些都是錢堆出來的。 經(jīng)過庭院,便總算正式進(jìn)了主屋。主屋的正廳外留有騎樓,兩邊騎樓簷下都設(shè)有美人靠,站在簷下往上一瞧,上頭的斗拱雖然造型簡單卻也不失雅緻。正廳一進(jìn)門便是一頂紫檀雕花供桌,桌上供著黃家祖先的神主牌位,兩邊壁上掛著幾張遺照,魏子伸勉強(qiáng)認(rèn)出掛在最外邊的是外公黃瑞川。 供桌兩旁擺了一對太師椅,幾上設(shè)有茶具,黃茹娟一進(jìn)門便先將兩人的茶水給斟上了。 魏子伸瞧她規(guī)規(guī)矩矩的身姿、謙和有禮的態(tài)度,心里頓時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還以為只是一趟普通的尋親之旅,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的老家是這種大門大戶,只怕自己表現(xiàn)不好,在阿姨一家面前給父母丟臉了。 「隨便坐沒關(guān)係,不用緊張?!裹S茹娟像是看出魏子伸的情緒,便客氣地招呼兩人坐下。 她一直盯著魏子伸瞧,也不說話,兩雙眼睛就這樣僵持著你看我、我看你。 「阿姨,你知道我媽她……」魏子伸打破沉默,卻欲言又止。 「你媽怎么了?」黃茹娟愣了一下,反問道。 「你有看到上個月的新聞嗎?p縣桶尸命案?!刮鹤由煺f,「那個時候新聞報得很大,你有看到嗎?」 黃茹娟又是一楞,表情帶了點(diǎn)疑惑地?fù)u頭道:「我們?nèi)疑蟼€月出國一陣子,沒注意國內(nèi)的新聞?!?/br> 聞言,魏子伸才總算明白為什么警方聯(lián)絡(luò)不上老家的人,他心里有些沉重,也不曉得從何開口,雖說母親生前與娘家的人鬧得不愉快,但俗話說血濃于水,母親死得這么凄慘,只怕阿姨知道后心里也不會好過。 「我媽就是那個受害者?!?/br> 此話一出,黃茹娟溫婉的臉上便開始起了變化,從震驚、不可置信、嗟嘆到悲傷,眼淚撲簌簌從雙頰淌下,癱坐在太師椅上泣不成聲。 魏子伸與陸鳴默契的互瞄了一眼。 「阿婷是被人害死的?」 過了片刻,黃茹娟的情緒平靜下來,她問道:「兇手是誰?警察找到了嗎?」 魏子伸只聽說母親生前和家里鬧了很大的矛盾,只是終歸是相處多年的家人,黃茹娟現(xiàn)在的反應(yīng)都比他去認(rèn)尸的時候還要有血有rou地多。 只是她的反應(yīng)有血有rou得太過了,反倒讓人覺得很奇怪,她的情緒像是階段性的、走樓梯似的一層一層上去,完美得像是排練過無數(shù)次的演技。 「警察還沒找到兇手,好像是因?yàn)闀r間太久了,兇手也沒留下什么線索,所以沒什么進(jìn)展?!刮鹤由煲婞S茹娟若有所思的樣子,便趕緊補(bǔ)充:「你不用擔(dān)心,警方說再過一陣子就能幫mama辦后事了,到時候我再通知你?!?/br> 黃茹娟也沒說好或不好,只輕嘆一聲,接著問了一句:「那你爸呢?他還好嗎?」 魏子伸沒想到她會特意提起父親,只簡單告訴她已經(jīng)車禍過世了。 得知魏正和死了,黃茹娟竟然嘆了口氣,低聲喃喃道:「死了也好……」 這句幾不可聞的嘆息被魏子伸靈敏的聽到了,頓時心中一陣不解,正想開口問,門外忽地傳來動靜,兩個人一前一后進(jìn)屋,走在前面的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便是剛剛向陸鳴示意的駕駛。后頭跟著進(jìn)來的也是一個男的,年紀(jì)卻小了許多,一張臉白白凈凈的,竟意外的好看,眉宇之間和魏子伸還有幾分相像。 見兩人進(jìn)門,黃茹娟收拾心情替雙方介紹,語氣中卻仍有藏不住的顫抖。 「這是我姪子跟他朋友?!?/br> 姪子? 男人與黃茹娟結(jié)縭二十多年,從未聽說過他有什么姪子,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心中立刻了解了。 黃茹娟知道他懂了,便默默地點(diǎn)頭,接著也替魏子伸兩人介紹:「這是我老公跟兒子?!?/br> 兩個年輕人的視線齊刷刷地就往男人身上看過去,魏子伸好奇地打量著男人,嘴里乖巧地喊道:「姨丈好?!?/br> 這個男人也是說不出來的怪。 魏子伸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總覺得今天遇到的人事物都不太正常,卻又說不上來。 男人對他倆微微頷首,也不刻意留下來寒暄,逕自牽著兒子便往后頭走去。 看他兒子的形貌,至少也是高中的年紀(jì)了,竟然還要人牽? 陸鳴察覺不對,視線盯著兩人的背影不放。 「我兒子有智能障礙。」黃茹娟發(fā)現(xiàn)陸鳴異樣的眼神,便輕輕解釋道。 陸鳴一怔,暗道了句抱歉,立刻歛下眉眼。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魏子伸便決定直接進(jìn)入主題,反正他也覺得黃茹娟一家人都有說不上來的詭異,打算趕快問完趕快走人。 「阿姨,請問你知不知道,我媽生前有沒有跟什么人有什么過節(jié)?」魏子伸問。 說來奇怪,魏茹娟明明和年輕時是同一張臉,身上也帶了一點(diǎn)黃茹婷那種恬靜溫柔的感覺,但坐近瞧,她一雙眼睛不知道怎么了,看起來像是蒙上一層灰,看進(jìn)去就跟沒了靈魂一樣黯淡無光,全然沒了年輕時的明亮,臉上的笑容也像是演出來的。 這讓魏子伸想起一個人。 何先生。 「阿婷人那么好,怎么可能會有仇人?」黃茹娟說,「何況我們那么久沒聯(lián)絡(luò),我連她過得好不好都不清楚……」 「聽說我媽以前有跟家里大吵一架,可以問一下你們是什么時候吵架的嗎?為了什么吵架?」魏子伸問。 顯然他一下子就問到重點(diǎn)了,因?yàn)辄S茹娟臉上的悲傷瞬間就凝結(jié)了,有些回避地答道:「我不想談這件事?!?/br> 魏子伸和陸鳴兩人算是長見識了,打從娘胎就沒見過有人的情緒能那樣完美的收放自如,心里也對黃茹娟更加起疑。 「想不想逛一逛?你沒回來過,我?guī)闳タ纯次覀冮L大的地方?!裹S茹娟不著痕跡的轉(zhuǎn)移話題。 雖然有察覺黃茹娟的回避,但是魏子伸心里著實(shí)對這棟豪華的宅子有無比的好奇,便也同意了。兩人跟著黃茹娟在主宅繞了一圈,一樓除了尋常的正廳、廚房、柴房之外,其他的廂房都被上了鎖,鎖上有落灰,像是許久不曾被使用過了。 「在我小時候,家里有請很多傭人,一樓都是給傭人住的,我們住二樓?!裹S茹娟解釋道。 三人一同從宅子側(cè)邊的磨石樓梯上樓,雖說高度只有兩層樓高,但視野卻是極好的,一眼便可將整個前院的造景盡收眼底,也難怪黃茹娟要繼續(xù)保留外公外婆留下來的庭園了。 魏子伸放慢了腳步,細(xì)細(xì)地觀察每個角落的巧思,心里也不禁起了貪念,嚴(yán)格來說,這棟宅子也有他的一份,他雖然不要求產(chǎn)權(quán),但住上一住應(yīng)該也是不過分的。 同樣是仔細(xì)觀察,那些雕梁畫棟在陸鳴眼里卻引不起興趣,他觀察的對象是黃茹娟,他發(fā)現(xiàn)黃茹娟哪是在替他們導(dǎo)覽房子?分明是想向他們證明自己的清白。比如她介紹到姊妹倆小時候住的兒童房,便有意的強(qiáng)調(diào)兩人感情之融洽,甚至話到情動處還會忍不住紅了眼眶,深怕他和魏子伸覺得她們感情不好一樣。 陸鳴的直覺一向靈敏,真情流露和有意為之他還是分得清楚的,黃茹娟的表現(xiàn)說難聽一點(diǎn),在陸鳴眼里就是惺惺作態(tài)。 逛完了主宅,后面便是一塊不小的果園,種了許多種類的水果,三人移步至屋后時,黃茹娟的丈夫正踩在梯子上修剪樹枝。 「昱宏,你等一下摘一點(diǎn)芒果讓他們帶回去?!裹S茹娟站在梯子下輕聲喊道。 魏子伸和陸鳴連忙客氣地拒絕,但最后還是拗不過黃茹娟的堅持,臨走時手里各提了滿滿兩袋的芒果離開。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上了車的第一句話,竟是兩人不約而同的同一句。 「雖然傷心是人之常情,但是我阿姨感覺一直在演戲欸?!刮鹤由煸趺礃佣枷氩煌?,狐疑地往大門的方向看,「還是她跟我媽的感情其實(shí)不好?然后她不想讓我們知道?!?/br> 「我覺得他們?nèi)叶己芄帧!龟懨髡f,「我下午還有事,先送你回家,下次休假看要不要再來一次。」 「我覺得我阿姨一定有秘密?!够爻痰穆飞希鹤由焱巴?,篤定地說,「加上師父給我們的提示,我阿姨肯定有鬼,她一定有事不想讓我們知道。」 「她老公也很奇怪。」陸鳴接道,「看他們兩個的眼神,她老公一定也知道你阿姨藏了什么秘密?!?/br> 陸鳴出身警大,犯罪心理學(xué)也是讀過的,由剛才黃茹娟的行為舉止觀察下來,他就從許多小細(xì)節(jié)發(fā)現(xiàn)了不尋常。 「我覺得你媽當(dāng)年跟家里鬧翻,應(yīng)該跟你爸也有關(guān)係?!?/br> 魏子伸一聽大驚,立刻轉(zhuǎn)過頭來叫道:「你也發(fā)現(xiàn)了?」 黃茹婷從開始與他們對話起,其所表現(xiàn)出來的情緒能說是精準(zhǔn)又完美,叫人挑不出一點(diǎn)瑕疵來,直到魏子伸提起魏正何的死訊,黃茹娟的表情才忽然起了波動,但只一霎那便消失了。 「我阿姨對我媽死掉完全不感興趣,倒是一知道我爸死了就有反應(yīng)?!刮鹤由煸较朐嚼Щ?,眉頭漸漸蹙了起來,接著臉色開始不對,便向陸鳴問道:「欸,不會吧?該不會是那種小姨子愛上姊夫的芭樂劇吧?」 陸鳴聞言眉梢一挑,他剛剛原本還想稱讚魏子伸觀察敏銳,卻被他一句話堵住了嘴,稱讚再也說不出口。 「歐買尬,我阿姨愛上我爸,然后我媽為了我爸跟家里翻臉,然后我阿姨就殺了我媽……」魏子伸臉色蒼白。 「你自己想一想你在說什么垃圾話。」陸鳴無動于衷。 魏子伸冷靜下來,也覺得自己在說垃圾話。 「反正我們現(xiàn)在知道了,我家里有鬼,我阿姨有鬼,老家里面一定也有鬼?!刮鹤由熳鼋Y(jié)論,「下次來一定要搞清楚?!?/br> 回到k市,車子停在魏子伸家樓下。魏子伸下了車,在他關(guān)上門之前,車?yán)锏年戻Q對他說道:「我下次休假再告訴你,你再看看要不要再回去一趟?!?/br> 「你回去記得幫我調(diào)查何琇瑜?!刮鹤由焯嵝?,「她跟我媽幾乎是同時辭職的,你找找看有沒有她的消息?!?/br> 陸鳴表示明白,告訴魏子伸晚點(diǎn)再和他聯(lián)絡(luò)。 送走了陸鳴,魏子伸獨(dú)自一人上了電梯,但當(dāng)他站在家門前、從口袋里掏出鑰匙時,他竟然不敢開門。 里面有鬼欸。 師父沒有明確的告訴他,那個鬼究竟是不是母親。 如果不是母親的話,他該怎么辦呢? 如果不是母親的話,那會是誰呢? 魏子伸心里有點(diǎn)害怕,他想了想,從包里拿出早上在宮廟里求的平安符,都是過過火的,他騙廟公說要順便給家人,所以總共拿了五個。 神明會原諒他吧?他畢竟也添了香油錢。 魏子伸忽然想起自己早上投進(jìn)香油筒里的、寒酸得可憐的數(shù)目。 應(yīng)該不會因?yàn)樗逗苌馘X,所以平安符的效力就變得很小吧? 他將五個平安符都掛上脖子。據(jù)廟公說,不管是什么鬼,只要看見這個平安符,就會馬上被震得退避三舍。 魏子伸手里攢著大紅色的符,總算覺得安心一點(diǎn),這才敢踏進(jìn)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