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咸魚林夫人 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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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賈敏怔了,面上有愧悔之色,她又笑道:“我信嫂子因是愛我、信我才說這話??杀砀缛魺o意另娶,嫂子豈非失信于我?我便是害嫂子無信的罪人了。再者,嫂子現(xiàn)在說喪氣話,其實病勢未必不能挽回。表哥此回出去,若能尋得一位好大夫,治好了嫂子,或是等春暖花開的時候,嫂子的病好了,再想起今日,豈不尷尬?到那時候,嫂子可別不敢見我?!?/br> 聽她話音并非堅拒,賈敏心中又喜又酸又覺苦澀??陕牭阶钅袆雍眯χ?,卻更加堅定了主意。 若寧meimei一聽她的話就勃然變色或是堅決不肯,她反而不敢信她,會疑她平日與如海避嫌,其實是早有私情。 可若她十分情愿,她也要懷疑自己是看錯了人。 賈敏慢慢躺了回去,笑道:“就當(dāng)我是病糊涂了罷。冒犯了meimei,meimei別怪我。” 寧安華也一笑,出了門:“我只當(dāng)嫂子什么都沒說過。賬冊我拿走了,嫂子好好養(yǎng)著。我還等著嫂子好了,過年給我發(fā)壓歲錢呢。” 今日寧安華從正院出來的時辰是平日她過來的時辰。 雖說她與林如海是表哥表妹,畢竟不是嫡親的,又非同姓,她又正當(dāng)婚嫁之齡,為防閑言碎語,除非必要,她不會和林如海見面,更別提單獨相見了。 每日見賈敏,她也必是等林如海去了前衙才會過來。 她這樣謹(jǐn)慎小心,當(dāng)然不是因為認(rèn)同這時代的價值觀,而是因為要博取林家上下的好感,把這個靠山再敲得牢固些。 但她著意避嫌,遠(yuǎn)著林如海,似乎奇妙地起了反向效果。 * 巡鹽御史府衙“后寢”的部分有三處正經(jīng)院落。正中是賈敏所住正院,是個兩進(jìn)的院子,后院一排后罩房住著林如海的姨娘們。 出了正院向西,是個只有約兩所院落大小的小花園。花園向北盡頭是廚房和幾間庫房。花園向西是一所小院,目今住著賈先生。 寧安碩和林黛玉每日上學(xué)讀書就在此處。 學(xué)堂院門外,南北夾道以南有幾間倒座房,是做粗活兼守夜看門的婆子們的住處。 而寧安華出了正院門,沿著夾道往東行,不到十丈便是小小半個大門。 門口墻根下,一個婆子坐在一個小杌子上,手里拿著鞋底,見她回來,忙把鞋底放下站起來,笑說:“大姑娘回來了?二姑娘已經(jīng)吃了飯了,檀袖姑娘正教二姑娘念書呢。” 寧安華停下腳步:“李嬤嬤,這么冷的天,別在外頭守著了,快進(jìn)去罷?!?/br> 李婆子比著手把寧安華往里送,笑道:“大姑娘快別掛心我們了,我們幾個輪流在外頭守著,半個時辰就換人,回屋就有熱茶熱水,凍不著的。一會兒各處的人來回話,若外頭一個人都沒有也太不像樣,倒委屈了姑娘?!?/br> 哪怕老爺太太都沒了,寧安華身邊的這些婆子丫鬟,和外頭的十來個寧家舊日的男仆、小廝們,都在努力撐住寧安華和寧安碩、寧安青作為官宦人家姑娘公子的體面。 寧安華不想打破身邊人因此凝聚出來的,團(tuán)結(jié)、積極的態(tài)度。 她不再勸,看了一眼李婆子發(fā)紅的指關(guān)節(jié),問:“不是有手爐,怎么不拿出來用?” 李婆子嘿嘿笑著,沒答話。 寧安華嘆道:“家里供得起你們燒炭,做鞋也不差這一個半個時辰。還不快去把手爐拿出來捂著?真把手凍壞了,我看你們后悔不后悔?!?/br> 進(jìn)了院門,展眼是一株銀杏和一株廣玉蘭,分別栽種于院子?xùn)|庭和西庭。院里正房是寧安華的住處,西廂房住著她的小meimei寧安青??罩臇|廂房本來是寧安碩的屋子,因他年歲漸長,已挪到林如海書房住去了,現(xiàn)被用作寧安華每日聽回話理事的地方。 寧安華遵賈敏舊例,兩家的人來回話統(tǒng)一在巳正,也就是上午十點。平日她從賈敏屋里出來便差不多到時辰了。但現(xiàn)下還不到八點,她便直接回了正房。 這里正房三間屋子不比正院的大,屋內(nèi)鋪陳擺設(shè)卻不遜色多少。 寧安青前兩日又咳嗽了,幾劑藥吃下去才好了些。寧安華不敢讓她出門,這幾日都沒帶她去見賈敏。 寧安青就坐在鋪著薊粉軟緞坐褥的臨窗炕上,聽見寧安華進(jìn)來,張手就要檀袖抱,下炕繞過多寶閣,聲音軟軟:“jiejie回來了。” 她身后除了檀袖外,還跟出來兩個七八歲的小丫頭,都躬身請安。 寧安華脫了外頭大衣裳,把手爐遞給丫頭,才一把抱起meimei,用手背探她的額頭,又問幾句兩個小丫頭學(xué)得怎么樣,方說:“你們先去罷,巳正再來?!?/br> 小丫頭們又給寧安青行了禮才出去,步伐不疾不徐,行動安靜無聲。 寧安華滿意道:“也算教出來了?!?/br> 寧安青摟著寧安華的脖子,先說:“我今天吃了半碗羹,三個小籠包,喝了半碗牛乳,還和檀袖jiejie讀了一整頁書呢?!?/br> 又說:“jiejie,我想玉兒,也想大嫂子了。我好了,我都不咳嗽了,我能不能出去了呀?” 寧安華不覺滿面是笑,抱著她往里走:“青兒好不好我說了可不算,得大夫說了才算?!?/br> 寧安青又求:“那jiejie快請大夫來。大夫來了,我就好了,大嫂子也好了?!?/br> 把寧安青放在炕上,寧安華教她:“大嫂子病得比青兒厲害,得大夫多來幾次才能好呢。” “可是……”寧安青抓住寧安華的胳膊,“哥哥說,大夫來了好多次娘都沒好……” 她抽噎著,鼻子一吸一吸,“大夫來了好多次了,大嫂子也沒好,jiejie,大嫂子是不是……” 寧安華不知該做出什么表情。 她坐下,再次抱住meimei,輕輕拍著meimei一抖一抖的后背,過了一會兒,才笑說:“安碩不是和大表哥一起出去了嗎?安碩總說大表哥厲害,是不是?他們出去找到好大夫,大嫂子一定就能好了?!?/br> 寧安青漸漸停了哭聲。 寧安華給她抹掉眼淚:“好青兒,我這就讓人請大夫來,大夫說你好了,玉兒就能來看你了。但是你得答應(yīng)我,別和玉兒說剛才的話,讓她也害怕傷心,好不好?” 寧安青用力點頭。 把meimei交給檀袖洗臉,寧安華出至東廂,喚人請大夫。 檀衣在旁悄聲問:“姑娘,大夫是不是一起給舅奶奶也請一位?若只給二姑娘請……” 寧安華道:“不必了,上回陳大夫說三日后來,明天才是日子。大嫂子的病況也沒變化,非要請倒生分了?!?/br> 檀衣便說起另一件事:“二姑娘的身子一直這樣弱,是不是晚兩年再上學(xué)的好?” 寧安華搖頭:“賈先生是聰明人,來了這大半年,我看他對安碩極嚴(yán),對玉兒倒不限功課多寡。青兒開蒙兩年了,明年五歲,正該上學(xué)好生讀兩年書。賈先生看青兒身子也弱,自然也會松些的。” 檀衣笑道:“我就說,姑娘把二姑娘養(yǎng)女兒似的養(yǎng)了這么大,怎么忍心二姑娘上學(xué)受苦?” 寧安華笑道:“這話可不許告訴青兒!哦——想是檀袖有話和我說,怎么她不張口,卻讓你來試探我?快叫她來,我得好好問問她!” 東小院里的歡笑聲似乎把這一方天地里的寒冷都驅(qū)散了。 到了巳正,各處的人都來回話辦事,院子里人來人往,更顯熱鬧。 但這份熱鬧被隔絕在了正院外。 寧安華離開后,賈敏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時辰,卻睜著眼睛沒有半分睡意。 丫鬟們以為她睡了,和她同處一室,連呼吸聲都不聞,生怕吵了她的清凈。 所以,有人來了的聲音在這安靜的屋子里突兀到讓人皺眉。 但見到來的是誰,開門的丫鬟忙請她進(jìn)來,又低聲說:“姨娘,太太睡著呢?!?/br> 姨娘江氏點點頭,才要往東屋去,臥房里又出來一個丫鬟,笑說:“果然是姨娘來了。太太請姨娘進(jìn)去?!?/br> 從十歲起服侍了賈敏半輩子,江姨娘甚至比起自己更熟悉賈敏。 進(jìn)了門,她先倒一碗茶,放在賈敏床邊幾上,又拿了漱盂放在腳踏上,服侍賈敏漱了口,又倒一杯新茶,服侍賈敏喝了,才拿靠枕墊在床頭,小心扶賈敏坐了起來。 賈敏道:“讓她們做這些就罷了?!?/br> 江姨娘道:“有我,用不著她們?!?/br> 她端走漱盂,交給丫頭們倒了,讓人在外守著,又洗了手過來,斜著身子在床邊坐了,問:“太太,表姑娘可答應(yīng)了?” 賈敏笑道:“讓你說著了,她沒松口?!?/br> 江姨娘表情一凝,賈敏又道:“但不是沒可能?!?/br> 看江姨娘松了眉頭思索,賈敏笑問:“你猜中了不高興,我說有可能,你又這個樣?!?/br> 江姨娘哼了一聲:“我不高興,是哪有太太這樣,人還沒死呢,就琢磨起給丈夫娶新人的?可太太一向主意大,我知道我是勸不住,新太太是表姑娘,總比不知哪里來的人好?!?/br> 賈敏要說話,江姨娘趕在她之前說:“太太心里難受了?難受了就別想這事了,好好地養(yǎng)好了不好?后娘再盡心,到底也沒有親娘好啊。” 一只枯瘦蒼白的手伸到了江姨娘面前。 賈敏笑道:“你看我這樣,是還能好的?” 江姨娘怔了半日,握住這只手背過身,另一手捂面,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賈敏耐心等江姨娘哭完,努力遞過去一張帕子。 江姨娘慢慢擦干了臉,說:“太太一病幾個月,那兩個又坐不住了。” “太太定了主意選表姑娘,我也不多勸?!彼粗Z敏憔悴不堪,瘦得快脫了形兒,卻仍有幾分年輕時無限風(fēng)韻的面龐,“可人心難防,表姑娘現(xiàn)在好,誰知以后怎么樣?不若留個后手,別叫表姑娘太順?biāo)炝?,也省得她將來得了意,就不把姐兒?dāng)回事了。” 第3章 水木相生 聽到江姨娘提議的第一瞬間,賈敏確實有些心動。 但她還是否定了這個想法:“這樣不妥?!?/br> 江姨娘一嘆:“我就知道。” 她還想再勸,賈敏按住她的手,笑道:“綺霜,你先聽我說?!?/br> 江姨娘收住話,斂了眉目:“太太說?!?/br> 賈敏道:“你知道,她是姑太太的頭一個孩子,老爺一向疼她。還是她這次回來自己遠(yuǎn)了老爺,只一心親近我,老爺看她大了,也不好和先小時一樣,所以看著疏遠(yuǎn)了。其實我知道,老爺心里還是和從前一樣?!?/br> 她有一下沒一下拍著江姨娘的手:“姑太太沒了,她一個撐起寧家,老爺看在眼里只有更疼她的。若不是愛護(hù)他們姐弟,老爺也不會處處都帶著安碩了??赡阆胂?,她回來了這三年,可有一次驕縱無禮過?自打生下了青玉,我身子一直不好……” 想起夭折的小哥兒,江姨娘也心頭一酸。 賈敏為這個孩子掉過太多眼淚,此時停了一會兒,便強(qiáng)行不再想他,繼續(xù)說道:“本來接他們來是想多看顧些,如今卻成了她照顧我和玉兒,你沒見玉兒的身子越發(fā)好了?我既承她的情,又是我求著她做玉兒的后娘,哪有先算計她的道理?萬一來日她或老爺知道了咱們的算計,對玉兒更不好?!?/br> 江姨娘問:“太太說完了?” 賈敏笑問:“你還有什么說的?快一氣兒說完罷?!?/br> 江姨娘道:“太太明知道老爺疼表姑娘,不怕將來表姑娘有了孩子,連老爺都不管姐兒了?” 賈敏道:“若她比我有福氣,能養(yǎng)下個男孩兒,玉兒有了兄弟依靠,那更好了。本來也不是就全托給她了,還有娘和二哥,不過怕家里越來越不成樣子,好歹還有一個人能護(hù)著玉兒?!?/br> 看江姨娘仍有不服之意,她笑道:“再說了,都有你幫我看著呢?!?/br> 誰知她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被江綺霜聽在耳中,勾起往事,竟不輕不重頂了一句:“又是這話!什么時候都是‘有我’‘有我’的,我不知上輩子欠了太太什么,太太活著,我隨太太使喚就罷了,臨了臨了,太太還不肯放過我?” 賈敏怔了半日,伸手去拉江姨娘:“綺霜,你還怨我……” 江綺霜終究沒甩開賈敏,自己平了氣,跪下請罪道:“我放肆了,太太罰我吧。” 賈敏用盡力氣拽她,急道:“快起來!” 她想到兒子的時候沒掉淚,此時卻淚如雨下,“是我對不住你,不該強(qiáng)留下你。”